第697章 謀遠

  第697章 謀遠

  京都城破的這一夜,不少公卿宿老死在了亂軍之中。

  他們有些是被亂軍衝擊進宅邸,全部屠殺的,有些則是試圖出城,然後撞見不知身份的軍隊而被殺戮的。

  這些曾經呼風呼雨的大佬們死的時候也就和一條狗一樣,被人扒光了錦衣而丟在了臭水溝里。

  而那些底層的軍士們在扒光了這些人華貴的衣服後,也才發現,原來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赤裸著會是這麼醜陋。

  這一夜是瘋狂者的盛宴。

  因為漢軍的系統崩潰,以及入城泰山軍依舊只集結在東北角,此時城內大部分都陷入了無約束的混沌期。

  不少與公卿之間有仇怨的漢軍亂兵紛紛蒙上臉,加入到了對公卿們劫掠中。縱然沒有仇怨的,也能順道發一筆財。

  此時的公卿們可能才會醒悟,實際上一直以來他們都坐在一摞淋滿火油的薪柴上,然後看調笑地看著屋外面著火。

  直到火終於燒到屋內後,他們才發現,原來屋子才是這些人最後的保障。他們將是這個失序時代最悲慘的一個群體。

  一些離亂兵騷亂地方較遠的公卿們,立即醒悟過來封閉坊門,並將家內所有人丁都支到坊上防守。

  而一些已經沒有完整坊區的公卿們,則見機換上粗糲布衣,逃亡小民家中躲避。

  軍吏、公卿、使臣、吏士,僚吏,死者數不勝數。

  但這些換亂都發生在外城,漢室依舊牢牢守護著南北二宮。

  此時在北宮中,大概還有三千左右的羽林和兩千人左右的光祿勛執金吾。這些人宿衛在各門,驚恐的看著城外的混亂。

  就在這群龍無首的時候,朱儁帶著一群江淮兵出現在了東明門,這無疑給了所有人信心。

  但朱儁一來,就咳嗽的對劉辯道:

  「陛下,一會我讓江淮牙兵帶著你殺出去。我則守在東明門。」

  但今日的劉辯大為不同,他對朱儁搖了搖頭:

  「老帥,此話就算了。君王能為社稷而死,死得其所。」

  說完,他自己就抽出一支箭矢,射向了東明門外的黑處。

  那是一夥潰兵,正對著這裡虎視眈眈。

  朱儁嘆了一口氣,隨後扭頭對宮門外虎威怒吼:

  「爾等背主之輩還敢厚顏來此?再不退去,殺其九族。」

  黑暗中一陣淅淅索索,可能是被朱儁的言語嚇到,也可能是不敢冒犯天子的權威,又或者是忌憚這裡的武備,所以片刻後他們就向著東面潰退了。

  在那裡,是公卿們的豪里,比其他地方油水更多。

  打發走那些潰兵,朱儁對羽林校尉楊琦,此人出自關西楊氏,卻並沒有和主脈一同奔長安,而是繼續留在京都。

  這本就是世家的兩面之道。

  「楊校尉,如今南北二宮有多少人?」

  楊琦忙回道:

  「朱帥,南宮那邊是衛尉管轄,卑職並不清楚,但如今我北宮可用之兵有三千,但這些人都沒有經歷過足夠的戰陣。」

  朱儁皺著眉,也理解如今羽林郎廢物的現實,畢竟真有本事的已經不會留在京都了。

  他果然下令:

  「你讓人先分守北面的朔平門,玄武門,然後將西面的白虎門給我堵了,南面的朱雀門也是,都堵了,就留個通往南宮的復道。」

  楊琦得令,然後就喊了三個部將去執行此事。

  做完這些,朱儁又讓他將御廄里的御馬都集合起來,就安置在東陽門邊上。

  見天子欲言又止,朱儁笑道:

  「陛下,你放心,這戰馬不是用來逃生的,而是給我麾下這些兒郎們衝鋒陷陣的。」

  說完這裡,朱儁眼神眯著,殺意凜然: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就讓這些泰山軍和某家一道。」

  劉辯笑了,隨後握著硬弓,等著門外黑處泰山軍的到來。

  ……

  周昂做了逃兵。

  在東北角失陷後,周昂自己揀選了八百人的精兵下樓,然後讓餘眾繼續留守北城。

  但他帶著八百人下來沒多久,北門上就慘叫連連,黑暗中數不清的泰山軍從東面涌了過來,清掃著北城上的漢軍。

  此時周昂意識到京都陷落已經再難挽回了。

  於是他並沒有繼續向東北角趕,而是直接帶著人去北宮找天子。

  他想帶著天子去青州,這不僅是因為救駕,更是因為這可以為他在青州打開局面。

  但就在他將天子視為奇貨可居的時候,卻沒想到朱儁率先趕到東明門。

  當時天子射向黑暗處箭矢的,其實就是周昂這些人。

  周昂沉思了片刻,就意識到有朱儁在,自己是帶不走天子的,於是他忽然對眾人道:

  「兄弟們,咱們在城頭上廝殺那麼多日,那些公卿可曾給我們送過一粒粟,一碗水?今個城是要破了,但這氣咱們要平。一會咱帶你們去掠個京宅,發筆財。」

  周昂下面這些人都是廝殺漢,操守本就不該,現在心頭又慌又怨,聽到周昂的建議巴不得呢。

  於是,八百人在黑夜中直奔東面的步廣里。

  他們在那裡洗劫了一處王宅,痛快地發了一筆財,然後在那裡還碰到了其他亂軍。

  靠著在城頭上血戰的威信,周昂的隊伍迅速膨脹,很快就突破到了兩千多人。

  他們在周昂的帶領下急速跑向洛陽東面的正門,中東門。

  這些人的運氣很好,泰山軍的兵鋒還沒有抵達中東門這邊,仍舊有忠於職守的漢軍守候在這裡。

  之後,周昂以為天子護住一個突圍的通道而令城頭上的漢軍開門。

  那些人慾言又止,有心說什麼,但卻被人阻止了。

  最後,周昂帶著殘軍順利從中東門奔出。

  而一旦中東門打開後,城頭上的那些漢軍也放棄了堅守,只是他們沒有選擇和周昂那樣出城,而是脫去了軍衣散到城內。

  隨著中東門打開,越來越多的公卿和城內大姓以及潰軍門從這裡出城。

  這些人出城後不知道往哪裡走,見到前面的周昂繼續向東跑,也忙馱著家當跟上。

  周昂看到後面跟著一大群人流,心中不安,於是靈機一動帶著十幾個心腹騎將偷偷變道向南。

  但就在他們這邊剛變道,迎頭就衝來一群鐵流,碾著他們就過去了。

  周昂死在了亂軍之中。

  而那邊,還在出奔的大部隊則被更多的騎兵包圍,最後逼降在地。

  算計的死了,沒算計的活了,這就是計算太深誤了卿卿性命。

  ……

  剛剛隨手碾死周昂的騎將正是馬超。

  經過這幾次的戰鬥,他已經再次升任為騎部將,掌突騎五百。

  今夜,他得了趙雲的軍令,讓他帶著突騎從中東門殺入。

  本來馬超還在那焦急的等突入城頭的友軍開門,可沒一會中東門自己開了,這下子馬超哪還等的及。

  馬超並不在乎自己殺了什么小蝦米,他一門心聲是去網大魚。

  所以在從中東門奔入後,他並沒有遵照此前的軍令去占據太尉府,而是直奔北宮,漢家天子就在那裡。

  他馬超擒過高麗王,這一次再擒個漢家天子,那得是何等威名。

  ……

  在泰山軍如火如荼的殺入京都城內的時候,北邙山的中軍大本營,張沖帶著一大幫幕府、軍將正和一個特殊的人談笑著。

  只見張沖笑著對這個西北漢子問道:

  「文遠,我素知你武勇,以你之力,能敵幾何?」

  這是每一個武人都愛比較的,雖然張沖已經是武人巔峰了,但對於這個話題還是樂此不疲。

  而眼前恭敬膝坐在張沖面前的正是在上黨投降張沖的張遼。

  在投降後,他在俘口營呆了一段時間,因為態度非常配合,很快就被提調出來,最近被張沖帶到身邊,多刷刷存在。

  而大營內的這些大太的文武精英們哪裡不知道這是王上又要重用了呢?所以大營的這些人對張遼也是客客氣氣的。

  而張遼呢?也愈加恭順。

  此時,聽得張王突兀問這個話,他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難道現在不應該是更關心於前面入城的戰事嗎?

  但聽張王問,他立即回道:

  「某隻有小勇,與張王和呂校尉相比,某隻能為一般。」

  張沖笑了,不願意和張遼弄這個滑頭,而是直接說:

  「不提我和呂布,就說你自己。」

  張遼忙回道:

  「如披甲步戰,某能敵百夫,或者甲士十人,如有馬騎戰,可貫三軍。」

  在場有不少泰山軍軍將,哪個不是驍勇善戰,聽到這個話,紛紛嗤笑。

  怎的,來一個人就說自己力敵三軍啊,難道絕世勇士這麼多的嗎?

  但張沖可知道眼前這個張遼並沒有說謊,畢竟歷史上此人可是敢沖十萬的。甚至在猛將入如雲的曹操集團,以張遼之勇也是最頂級的斗將,冠絕全軍。

  張沖很滿意,但就在這個時候,張遼卻突然又說了一段話:

  「但罪將以為,勇不足恃,為將用兵在先定謀。」

  隨後他就給張沖說了兩個故事:

  「昔日欒枝曳柴以敗荊,莫敖采樵以致絞,皆謀定也。」

  前面一句話,金帳里的武人們都聽得懂,但後面這句話,卻少有明白是啥意思的。

  甚至張沖自己也就知道個欒枝,依稀記得是春秋時期晉國的將領。

  但那莫敖又是何人?

  看到張沖這疑惑的樣子,邊上的荀攸趕忙解釋:

  「這欒枝為昔日晉國的公卿,在與楚國交戰時,命令士兵在戰車尾部綁上柴草佯裝敗逃。彼時煙塵大作,一副亡命狂奔的架勢。楚軍上當追進了晉軍的埋伏圈,就此大敗。此為示敵以弱。」

  「而莫敖采樵以致絞,其中莫敖為楚公族屈瑕的官名,他在征討絞國人的戰鬥中,利用樵採人員吸引絞國人從壁壘中出擊,隨後設下埋伏,因而大勝。」

  最後,荀攸為軍中眾武人解釋:

  「這兩例都是歷史上經典的謀戰之法。」

  說完他還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叫張遼的,心裡已不將他當成簡單的武夫了。

  無他。

  這張遼說他什麼百人敵也好,萬人敵也罷了,總都是不意外的,畢竟能被那呂布帶在身邊作為大將的,必然武勇非常。

  但偏偏這張遼說了兩個年代久遠的戰例,可以說直接就展示了此人深厚的知識儲備,這是非常少見的。

  於是,他也對張沖感嘆:

  「王上,這張君,非常人也。」

  張沖其實也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張遼,顯然不知道這人竟然還有些東西,於是心下歡喜。

  不過,他倒是不同意這張遼的軍事理念,有心說道:

  「你說為不過是為將之法,好用奇。但為帥之道,當重正。以堂堂正正之師擊敵軍嚴整之師。多謀則好弄險。而險多了,總要輸的。」

  張沖說了這麼多,還是因為這張遼在歷史上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為將的確打出不少精彩戰例,但也因為好弄險,其能力總不能上升為方面大帥之才。

  而張沖顯然是看好張遼的,想將他用心培養為泰山軍二梯隊的將帥儲備人才。

  之所以是二梯隊而不是一梯隊,就是因為這張遼縱然不凡,但也還是降將出身,即便給他權柄,他也不可能調動那些元老大將的。

  所以老將們都在的時候,這張遼最多也就是為將。

  可老將們也是會死的,到時候等老人凋零,以張遼的年齡和苦熬的資歷,當成為泰山軍的柱石人物。

  剛剛外面已經匯報了諸軍拿下了太倉、武庫,正向著北宮抵達,所以拿下這京都實際上已經毫無懸念了。

  而拿下京都後,張沖也要著眼於未來,這個未來不是什麼三五年,而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長度。

  他並不懷疑泰山軍會平定天下,他也不懷疑在自己的威望和武力下,黃天之世會降臨人間,但他卻不能不提前應對。

  不管此前那種拂說的東西用心有多險惡,但有個事情張沖很清楚,那就是這話簡直是對歷史的預言。

  在如今的泰山軍集團中,成分太純粹了,這本來是泰山軍賴以成功的武器,但等坐天下後,這就成弊端了。

  因為張沖有意無意的表態,軍中大部分將領都沒有和舊有漢家勢力的豪強聯姻,但這些人總要結婚的,所以多是軍中內部聯姻了。

  這就使得軍隊的關係變得非常錯綜複雜,這當然好,但張衝要更好,所以他決定扶持張遼這樣的武人。

  這人有能力,能辦事,這人還和軍中各派系毫無關係,是局外人。更難能可貴的是,此人還品性不錯。

  如此人物,正是張沖青睞的第二批隊人選。

  其實像張遼這樣的名單,他還有很多。他做不到所有人跟著他一直走下去,但他需要保證要用人的時候,必然有人跟他走,這很重要。

  張遼並不知道張沖在垂青於他,他在回完張沖話後,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王,您難道就不擔心城內的戰事嗎?」

  張沖哈哈一笑,然後起身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會為一件必然的事情而憂心忡忡嗎?」

  說完,外面突然進來一個軍吏,他臉色慌張,快步走到張沖面前,隨後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消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