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時命

  第649章 時命

  一場盛大的迎五福神的祭祀因為益州文武匆匆離場而草草結束了。

  因為州別駕賈龍的果斷處理,這一次集會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騷亂。但神像上的裂紋卻讓在場的黔首們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難道五福神再也不保佑益州了嗎?

  不知道多少人抱著這樣的情緒離開,整個成都的樂觀浮華忽然被黑雲壓頂一樣,壓得死氣沉沉。

  ……

  「怎麼辦,怎麼辦。」

  此時新任的劉益州正惶然無措的來回踱步,全然不顧趙韙等東州士陰沉的臉。

  在益州的權力格局中,東州士實際上是一個較為寬泛的群體,這個群里一般都是與本地的巴蜀豪族相區別的,來自的地方也是各州郡都有,只是他們有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和前益州牧劉焉沾親帶故。

  如現在益州士的門面,趙韙,他自己就是巴人,按理說屬於巴蜀豪族的陣營,但因為他早年就與劉焉有舊,所以也被認為是東州士的一員。

  而像現在,坐在趙韙左右的,還有十餘人,或衣冠博帶,或赤幘大袴,皆是名流人物。

  他們就是現在益州最煊赫的群體,東州士。

  在這群人中,地位最高者為洛陽人孟光。他屬於本朝的公族子弟,他的族父孟郁就為靈帝時太尉。

  像這種公卿子弟普遍出仕在兩京,但孟氏的政治譜系是屬於宦官一門,在之前長安發生的剷除閹黨的行動中,孟光倉皇出逃,最後投靠了昔日同僚劉焉的幕府,才苟活性命。

  而在孟光之側的有一人,赳赳武夫,河南人龐羲。

  龐羲與劉焉家是世交,在劉焉入蜀後,就帶著家人部曲數百人護持劉焉車架入蜀,是現在僅次於趙韙的二號人物。

  在龐羲之下的是一個黑壯猛漢,其臂尤長,他是南陽人呂常,是劉焉當年的親從將,掌握著幕府的千人鐵甲兵,也是東州一員重將。

  而在呂常之下的是兩員年輕武官,一個面目柔和,一個皺眉愁苦,相映成趣。他們都是劉焉的外家子弟。

  面色柔和的那個叫費觀,是劉焉的外甥,出自江夏費氏。那個臉色愁苦的,叫吳懿,他父親和劉焉是刎頸之交,是以劉焉也將他視為子侄。

  這兩人都算是東州士的小輩,但因為和劉焉父子的特殊關係,所以才能入堂列席。

  而此刻,劉璋就一個人自顧自的在那踱步,完全不在乎這些東州士臉色越發難看。

  但這些人,包括趙韙在內,也被剛剛送來的軍報給駭了膽子,所以此刻倒也無人來指責劉璋。

  而來回踱步的劉璋則偷偷瞥了一眼這些東州士,見他們愁容滿面,面色發苦,心裡多少有些快意。

  不過這份快意下,劉璋心裡也是有點慌的。

  原來,那軍報送來的消息,說那五斗米教的張魯不知道怎麼就在山裡獲得了那些賨人、氐人的支持,竟然帶著數千賨氐兵奪下了南鄭,並打開官道要迎朝庭大軍。

  也正是這樣的霹靂消息,才會使得在場的這些東州士六神無主。

  本來這對劉璋來說,其實也不算是壞消息。畢竟朝廷大軍拿下漢中,沒準他脫身的時間就更近了。

  所以他才想好好逗一逗那些東州士,以發泄這些日做泥塑的苦悶心情。

  但當劉璋演著演著,突然心頭一驚,尤其是他看到趙韙都愁眉苦臉,心裡突然想到一事:

  「這朝廷平叛大軍南下,不會把我也給平了吧!」

  想到這個,他心裡一咯噔,然後再不顧在場的這些巴蜀、東州士驚訝的目光,帶著法正和射援就轉到屏風後。

  法正、射援都是和劉璋一起來益州送節禮的使者,三人也都是小皇帝潛邸時期的好友,此刻在這裡,劉璋最信任的就是他們二人。

  此刻,劉璋直接就拉著法正、射援來到後面的側室,開口就是:

  「孝直、文雄,如今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當和衷共濟,是不是這個道理。」

  法正和射援互相看了一眼,正色道:

  「是也。」

  劉璋鬆了口氣,然後連忙問道:

  「那你們告訴我,如朝廷大軍南下成都,我多半是什麼下場?」

  此時射援眼神閃爍了一下,笑道:

  「季玉,你是被脅迫的,這一點我和孝直都能替你佐證,再加上你又和陛下關係莫逆,回了京,最多也是一頓訓斥,能有多大的事。但反過來就不好說了。」

  劉璋不明白:

  「文雄,你這話何意?」

  射援先是指了指外面的益州文武,然後小聲道:

  「我剛剛一直在注意在場的那些益州文武,發現不論是東州還是本州士,皆有那麼一股狠厲在,我怕是他們要繼續頑固抵抗呀。而這個時候,季玉你可要把住,萬不能真隨了這些賊人,從脅迫到主謀,那可就不一樣了。」

  劉璋深呼了一口氣了,突然就哭了:

  「這該死的世道,我如何就這般苦。先是兄長兄長死了,然後給父親送個禮,父親又死了。我就適逢其會,那些賊人就將我推了賊首。然後我就是要收押一個妖婦,就變成了屠殺五斗米教,現在那張魯在漢中叫著,非殺我不可。」

  劉璋的眼淚是一滴一滴往下掉,越說越委屈:

  「我才到成都,我能有什麼壞心思,我又能做什麼事?然後呢?什麼都往我身上推,五斗米教要殺我,朝廷也不容我,我該怎麼辦?孝直,你也說句話啊。」

  一直沉默的法正,聽劉璋問自己,嘆了一口氣,開口:

  「季玉,這就是命啊,召之不即,揮之不去。」

  聽了這話,劉璋哭得更抽噎了。

  他的命真的就這麼苦嗎?

  看不得好友如此悽慘,法正忍不住說了一句:

  「季玉,有一個事你要自己做好準備。你之生死全然不是你如何就行的,而是看這一次征剿的主帥是何人,如果是關西的那些涼州將,不僅你有身死的危險,縱然是我和文雄,乃至這滿城百姓,都要萬劫不復。」

  這話說的,不僅劉璋張大了嘴,就是射援也抖了一下,艱澀道:

  「孝直,這話會不會太驚悚。咱們都是天子近臣,那些關西老革敢殺我們?就不怕,不怕……」

  說到最後,射援也不吱聲了,因為他知道那些關西丘八是真的敢。

  法正非常認真的和劉璋道:

  「如今到了這個時候,再悲嘆也是於事無補。如果下來的是涼州將,咱們就是不想從賊也要守住成都,不然這對所有人都是劫難。而如果領兵主將有長者之風,我看這仗啊,也打不起來。」

  這下子劉璋疑惑了:

  「為何?」

  法正撇了下嘴,鄙夷道:

  「兵臨城下的時候,你還會覺得那些益州豪族會一直守嗎?到時候獻城納輸的就是這批人。而朝廷為了後面的錢糧徵收,勢必不會對這些人如何。反倒是那些東州將,他們的權位全來自幕府,他們倒是會守到最後。但可惜,他們人心也不齊啊。」

  劉璋緩緩點頭,喃喃道:

  「朝廷應該派的是諄諄長者。」

  法正沉默,沒有說話。其實有一句話他沒講,那就是如果真下來了一個諄諄長者,劉璋的結局怕是不妙。

  因為朝廷既然不能拿益州豪族下手,那就必然是要拉東州士來以儆效尤的。但縱看這些人,哪個不是劉焉的親從舊部,他們的資格很明顯是扛不住這個威的,到時候這劉璋怕要被明正典刑了。

  但這話,法正不能說,畢竟也只是個猜測,萬一劉璋真的無事,那法正不就做了罪人了?

  三人沉默了一會,已經有點緩過神來的劉璋擦了擦眼淚,對二人一拜:

  「不論璋結局如何,璋都謝二位援手之恩。」

  說完,劉璋獨自出了室,轉出屏風後,已經是一臉嚴肅。

  當他重新坐在那榻上的時候,他對在場眾文武,問了此次第一個問題:

  「你們有人可知,為何那張魯可得賨氐蠻兵之助?」

  而當劉璋問出這話的時候,法正和射援已經走回了席位,在一眾人探尋的眼神中正襟危坐。

  並不是所有人都如趙韙一般孩視劉璋的,劉焉留下的不少幕僚文臣都保持著人臣之禮。

  此刻聽劉焉問話,州從事王累其從坐起,恭敬回道:

  「回明公,張魯與賨氐巴蠻的淵源啟自其祖張陵。據傳那張陵本是沛國人,後在京都北邙山修習長生術,之後入蜀,在成都外的鶴鳴山創立了天師道,因其入教要奉五斗米,是以又叫五斗米教。」

  正當劉璋認真聽的時候,對面坐的東州系的人群中,傳出一聲嗤笑:

  「什麼長生術,也沒見那人長生呀。」

  但王累並不理會,繼續陳述:

  「這張氏的天師道發展很快,因為舉凡供奉五斗米,你之生死就都由天師道出頭照料。靠著這策,天師道不知道吸納了多少底層黔首。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從張陵那一代開始,張氏祖孫三代都在秦嶺、巴山內傳教,屢破各家蠻夷巫術,可以說誰也不知道天師道在山裡的勢力有多大。所以這一次他們有賨氐巴蠻相助,並不奇怪。」

  劉璋點了點頭,又問了句:

  「那軍報中說的氐人諸楊又是什麼意思?軍報說,就是這些人替張魯拿下的新鄭!」

  這一次沒等王累說話,一直陰沉著臉的趙韙主動解釋了一下:

  「這諸楊其實是說的漢中最大的一支氐人部落,清水楊氏。其家不僅兵丁甚重,這一代更是豪傑輩出,有『五楊』之說,分別是楊騰、楊任、楊昂、楊白、楊帛。這五人號萬人敵,雖有誇大之說,但也的確是一時之選。只是沒想到,這清水楊氏竟然會是天師道的信徒。」

  趙韙自己就是巴蠻酋,對於氐人的情況自然了如指掌,此刻他不禁暗恨:

  「這天師教真的是藏的好深啊。早知道這些人在漢中根基那麼深,自己也不會對他們動手。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現在想那麼多已是無用,趙韙頗為煩躁的甩了甩頭,對劉璋道:

  「主公,如今問得再多也是無用,如今漢中門戶已失,不說張魯要戰,就是後面朝廷的大軍也估摸在路上了。主公可有教?」

  劉璋哪有什麼方略,他一介文士,如何有韜略,只是尷尬笑了笑。

  趙韙也知道問劉璋是問不出什麼來的,好在他剛剛已經將事情想得差不多了。此時,他主動走到劉璋的身側,然後面下面文武:

  「大家不用慌張,某家已經想好方略,不論是張魯來襲還是朝廷南下,都叫他有來無回。」

  說著,他就讓侍者請來輿圖,他先是為眾人鼓氣:

  「我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進可如高祖成帝業,守可如公孫述,割據一方。以一地而抗天下,所因者何?皆為我益州道路險阻,易守難攻。」

  然後他指著輿圖,說道:

  「自古入蜀,就是兩路。一為自北向南的金牛道。一為自西向東的魚復道。在我軍西側,劉表正和袁紹爭鬥,自顧不暇,所以斷不會從東面擊我。我軍唯一要考慮的就是這金牛道的防禦。」

  趙韙先是一點輿圖中成都所在的位置,然後一路往上:

  「自成都至綿竹關,一百八十三里,其間一馬平川,是以這綿竹關也是我成都最後的大門,諸將何人願守?」

  話音未落,東州士的二號人物龐羲出列,請戰:

  「末將願守綿竹關。」

  趙韙壓根不等劉璋說話,頷首:

  「好,就由龐君守此關。」

  說著,趙韙繼續向北劃,從綿竹關一路向上:

  「自綿竹關向北至劍閣,三百八十七里,漸入山區。是以這劍閣就為我蜀地的咽喉,諸將何人願守?」

  劍閣崢嶸而崔嵬,守此關者必須要老成持重,是以當場上陸續有四五人出列請戰時,趙韙點了一個讓他最放心的:

  「襲君,就有勞你為我益州鎮守劍閣了。」

  襲君者,襲肅也,益州宿將。

  再然後,趙韙以劍閣為點,圈了三處,道:

  「自劍閣以外至漢中五百裡間,途極險峻,關隘重重。但最重要的就這三處。一為劍閣之外的葭萌關,二為葭萌關北西北面的白水關,三為葭萌關正北面的陽平關,此三關恰如一個品字排列,是我益州福禍之門。諸將何人可敢上前。」

  這時候,站出三將,分別是高沛、冷苞、鄧賢三將。

  但趙韙看這三人,心中不喜,因為這三人都是益州本土將,將這三關交給他們,他不放心。

  想了想,趙韙自己點了將:

  「向存、龐樂、李異何在?」

  這三人皆是趙韙的部將,聽主將親喚,連忙站起。

  就聽趙韙道:

  「向存守白水、龐樂守葭萌、李異守陽平。令你三人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三將領命,領了兵符,當即出府上馬,向著三關出發。

  就這樣,在趙韙一番籌劃下,成都士心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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