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權力

  無論是叫共和年,還是叫承天年,亦或者就是太武年。

  總之在九月二十三日這一天,關東朝庭、小皇帝劉辯、大將軍何進,以及京都內的許多許多人,他們都在這一天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而不管是向左還是向右,誰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不是深淵,但可以肯定的是,漢室的未來再一次變得不確定。

  小皇帝是有一干自己的心腹的,這是他從蘭台以老師許相的名義組建的一群侍郎,其中為代表的就是鍾繇。

  在和鍾繇等人做了一系列的密談後,他們將計劃定為如下:

  按照原定計劃,在九月二十三日這一天,小皇帝將會帶著朝庭百官,其中就包括何進,一起到白馬寺迎玉佛入寺。

  于闐人進獻的犍陀羅玉佛給了小皇帝一個絕佳的藉口。

  而有了這個理由,劉備所率領的金吾衛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出兵前往白馬寺參與防務。

  到時候,只要等何進的一干黨羽入寺,只要將大門一關,只劉備的金吾衛就能將這些人殺的一乾二淨。

  計劃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

  在深深的宮室內,小皇帝劉辯正焦躁的走來走去。

  他很煩躁,這種煩躁有身體的。

  此前因為在西園狩獵中出了丑,劉辯回到宮內就開始苦練射箭,但因為他性子急,又急功近利,以至於手指都拉出了口子,現在就包紮著,但一碰就疼。

  只是身體上的煩躁再如何也比不上心裡的。

  眼見著大事將近,他突然有點後悔了,不是因為他顧念自己這舅舅,而是想著要是收拾不住局面,那京都是真的要亂了。

  所以他依舊在做與不做之間徘徊。

  這個時候,御醫入內開始給他的傷口換藥。見傷口遲遲沒好,這名御醫小心翼翼的寬慰著劉辯:

  「陛下,你日理萬機,但還是要順心順意,這樣傷口才能好的快。」

  話是醫者良心,是好話。

  但小皇帝當即不耐煩了,呵斥了一句:

  「勿要多言,換完趕緊走。」

  於是御醫再不敢說話,收拾藥箱就退了下去。

  而當外人都走了後,一直隨侍在劉辯旁邊的鐘繇輕聲說了句:

  「陛下,你的心亂了,會讓人看出反常的。」

  是啊,今天的劉辯的確反常,如果是在往日,面對御醫的話,劉辯即便再不耐也會微笑應著,而不是現在這樣子。

  而鍾繇的意思是,現在正是做大事的緊要關頭,一定不能表現出異常。畢竟誰知道宮內有多少太后、大將軍的耳目。

  劉辯也很明白,他嘆了一口氣:

  「鍾師,你說的對,朕現在的確得靜心。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如今朝庭內憂外患,這讓我如何能靜?即便是靜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鍾繇知道自己這個學生早慧,做什麼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他現在就是缺少了時間,假以時日必是漢室之福。

  但也正是這個學生太有自己的想法了,然後時間又短,就顯得做事很急切,這一點讓鍾繇很憂心,但也不好勸。

  因為他太能理解小皇帝說的了。

  如今關東朝庭在外部可以說是山窮水盡。

  在外圍地緣上,京都的北部河東和西面的門戶崤函通道皆被關西一方給占據。

  而在京都的南面,在南陽的方向是袁術占據,阻塞了荊州對自己的輸送。而在東南方又是袁紹、張邈等亂賊。可以說,此時的關東朝庭就是被四面包圍的,僅僅只有京畿的一片土地。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已經對現在的時局弄絕望了。

  但小皇帝卻不這麼想,因為他認為,這反而是他將袁氏給包圍了。

  在袁術的南方是荊州的劉表,劉表是他任命的,所以要想統治荊州順利就必須跟著小皇帝走。

  而在袁紹的南方是陶謙和劉繇。陶謙素來是關東朝庭的鐵桿,而劉繇也是小皇帝任免的,是青州王系的代表。

  然後呢?在袁紹的東方,雖然有他的盟友張邈,但也有小皇帝任命的兗州牧劉岱。

  換言之,在關東地界上,忠心於朝廷的勢力不說全面壓制袁氏兄弟吧,但至少也是五五開。

  所以對於外部形勢的危險,小皇帝只是擔憂但還沒到那種坐立難安的程度。

  真正讓他焦心的就是內,就是他那個親舅舅何進。

  而想到這個事,他就聯想到西園秋狩這件事。而一想到何進竟然敢登他的車輿他就氣的胸口發疼。

  不過,這份怒火未嘗沒有一部分是對自己露怯的害怕。

  他懊惱自己竟然沒能頂得住何進的壓力,真的將弓箭遞給了何進。

  而一個王者是不能露出虛弱的,所以他一定要殺死何進,不然朝野上下以後沒人再會將他當成一回事。

  到時候,他劉辯就真的成了傀儡了。

  從這裡可以看出,劉辯接受的帝王教育是非常成功的,他很明白自己現在的權威是來自哪裡。

  權力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其實是一種人心。當人人擁戴你的時候,你就有權力。當人人都畏懼你的時候,你也有權力。

  所以權力就是你可以以意志去影響、驅動甚至操控他人做事。

  而想要讓別人受你安排,至少有三種方式,而這也是權力的三種來源。

  其中第一種,其實就是暴力,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槍桿子裡出的。這種權力來源是最原始、最粗暴但也是最直接的來源。

  我不管你心裡服不服,只要打到你服就行。然後有意思的地方來了,大多數人被威逼屈服後,反而會自己主動找理由為這種暴力去美化和包裝。開始講什麼天命,講什麼德運了。

  如漢家本是馬上得天下,最後非得來一個赤帝子轉世。

  而除了暴力之外,另一種權力來源是程序,或者是慣例。

  人類對於傳統有一種本能的服從,因為慣例的因循總會帶來穩定,可以給每個人都帶來安全感。

  所以一旦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成為慣例,成為傳統。那暴力也會繼續下來,這就是傳統的力量。

  而靠著程序,權力還能繼續向下賦予。比如小皇帝的父親劉宏,他憑什麼當皇帝?他有幾個部曲?

  但一旦程序賦予他我皇帝後,他就合法的繼承了皇權。而如昔日扶持他即位的宦官們也需要對他俯首稱臣。

  大宦官們不是服從劉宏這個人,而是服從於他背後的那份皇權。

  所以,坐在皇榻上的縱然不是劉宏,那些宦官們也會跪。

  而除了暴力、程序,最後一種權力的來源就在於解決問題的能力。

  當年大禹為何能得天下?因為他治理好了大水,德天下。天下人受其恩德,其人自然為無愧的人王。

  而這種條件下的權力也是最穩固的權力,因為眾人擁護你非是因為你的暴力,非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因為你這個人。

  於是,王者因其厚德,所以載天下。

  而現在呢?小皇帝的權力來源有哪些呢?

  說個非常難堪的,那就是小皇帝的權力三者都非常弱。

  首先在暴力上,他此時還未成年,京都的大部分軍隊都不在他的手中,所以在暴力上他完全不占優勢。

  然後在程序上呢?那就更難堪了。

  要知道他是被河南叛軍給擁立即位的,換句話說他甚至不是合法程序上台的。真正繼承合法權力的是西邊,是他弟弟。

  所以小皇帝在程序上更是談不上,但他依舊有一個優勢,那就是漢室四百年來積累的人心。

  四百年在於宏大時間線中實在是過於短暫了,但對於一代人可就太過於漫長了。

  在二十年一輪中,漢室起起伏伏走過了四百多年,那就是整整二十代人的歲月。如此漫長的時間,一代代人都死了,而唯有漢室如那江河日月一樣永存。

  所以這是何等強大的人心。

  而現在,漢室雖然衰微了,這份人心也出現了動盪,但依舊有太多人還是按照慣性,像他們的父輩一樣,遵從著漢室的詔書,執行著漢室的命令。

  而這份人心的慣性在還沒有完全消耗完的時候,漢室就依舊有權力。

  但話說回來,隔壁的關西朝庭也具備漢室的這個遺澤,那這些漢家臣子為何還要眷念於劉辯呢?

  畢竟真的談利益的話,也就是那些核心圈層的世家才有分潤的機會,外圍的大臣們在哪邊不能幹的?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劉辯如今權力的來源。

  這些人之所以服從劉辯,就是因為劉辯的能力。

  這在一開始還不明顯,此前京都血色婚禮,外界常常覺得何進才是真正的策劃者,是獵人。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最後獲得最大利益的竟然是一直默不吭聲的小皇帝。

  最出色的獵人從來都是將自己隱藏起來,然後黃雀一擊。

  從那以後,圍繞在劉辯身邊的人就越來越多,因為他們從劉辯身上看到復興漢室的希望,他有機會給這個天下重新帶來秩序。

  也正是這種相信,眾人遵從劉辯,於是劉辯忽然間有了權力。

  以前劉辯也為自己這份權力沾沾自喜,常以孝武來自詡,但西園秋狩一事直接戳穿了劉辯的虎皮,使得他一下子被暴露在外。

  之後,眾人才醒悟,原來他還是一個孩子。

  想到這裡,劉辯再忍不住,他立即拿起硃筆就要給何進寫下罪名。

  但這個時候,鍾繇攔住了他,並擔憂的說出了一個他一直以來哽在心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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