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最終沒能指揮大山羊去找幫手。
也許是因為他的『羊人語』還沒過級,所以大山羊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許那頭山羊只是單純拒絕接受這種魚唇的命令——想讓一位動物夥伴遠離它昏迷的主人,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總之,在鄭清口乾舌燥的咩了三分鐘之後,大山羊仍舊一動不動的站在他面前,蠕動著腮幫子,嚼著不知是第幾口的宵夜,面無表情的看著年輕巫師表演。
這讓他覺得自己傻乎乎的。
所幸在第四分鐘的時候,大山羊不再看戲——也許只是單純因為它厭倦了年輕巫師怪異的叫聲——它用另一個辦法解決了鄭清的麻煩。
叫醒林果。
黑山羊伸出粗糙的舌頭,糊了小男巫一臉口水。在耐心的舔了兩分鐘後,林果打著噴嚏醒了過來。
「好冷!」他的牙齒打著架,哆哆嗦嗦的說道:「下雨了嗎?」
大山羊打了一個響鼻,蹭了蹭小巫師的臉頰。
細長的絨毛鑽進林果的鼻子裡,讓他重新打了一連串噴嚏。
「你的法書里抄聯絡咒了嗎?」鄭清沒有回頭,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不遠處那頭被捆成粽子的野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頭河童妖看自己時的眼神中除了貪婪之外,似乎還有一絲畏懼的成分。
但他現在沒有時間仔細辨析其中的差異。
「我需要維持束縛咒,」他努力調節自己呼吸的節奏,讓聲音顯得不那麼咬牙切齒:「快點通知……」
「是!」林果在幾秒鐘內便明白了場間的情形,一邊大聲答應著,一邊嘩嘩的翻起法書。【】
黑山羊似乎意識到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便邁著小碎步,向長廊邊緣走去。
那裡有一簇茂盛的豆苗,正在晚風中歡快的點著頭。
噠噠噠。
「鳥鳴嚶嚶,求其友聲……」呢喃的咒語聲,隨著大山羊細碎的腳步,在長廊中響起。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林果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掠去。
無聲無息。
卻讓這座校園的許多地方在眨眼間陷入雞飛狗跳之中。
……
「砰!」
湖畔碼頭小屋的木門砰然炸碎。
身材高大的老巫師健步如飛的沖向湖岸東側的環湖長廊,平日裡被他用來拄用的手杖拖在身後,在潮濕的草地間劃出點點橘黃色的火星。
他的臉色依舊酡紅,但雙眼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渾濁,而是散發著駭然的寒意。
老獵狗尾巴尖擦著地,仿佛一道影子,緊緊綴在老人身後。
……
「咚!」
校工委辦公樓的最頂層,一間常年關閉的辦公室里傳出桌椅翻倒的聲音。
「嘩啦!」
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拉開,一名紅袍的大二老生慌慌張張從屋子裡跑出來,嘶啞著嗓子喊道:「警報!警報!紅色警報!有人發出了紅色警報!」
走廊中安靜了幾秒鐘。
然後周圍幾間辦公室的門幾乎在同一時間打開。
「在哪裡?!」
「你確定沒有看錯法陣指示嗎?我感覺自己剛剛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跑出來大喊大叫?有沒有按照流程手冊通知相應部門?教授聯席會議?院長辦公室?有沒有提升守護法陣的警戒級別?」
幾名灰袍校工與黑袍助教一邊繫著腰帶,劈頭蓋臉便是一堆問題。
大二的老生顯然被這些問題砸的有些懵。
「我沒有……」他嚅囁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剛剛看到,就立刻出來通知你們……」
「你才是值班員!」旁邊一位助教顯然有些抓狂:「這些應對方案之前不是演練過嗎?」
「我第一天值班…」老生臉色漲的通紅,但卻終究沒有再辯解什麼。
說話間,一群人已經湧進了那間辦公室。
刺眼的紅色光暈籠罩了整間屋子,一個巨大的淡紅色光球飄在屋子中央,四面八方牆壁上嵌刻的多重法陣也浮現出相似的色彩。
機械的報警聲反覆重複著同一句話:
「接到警報,接到警報……已確認非在冊異常生命體,方位X1325Y2791Z341,威脅係數95,危險等級低……」
「還好,還好,只是一頭野妖級別的…」一名黑袍助教抹著額頭的冷汗,顯然鬆了口氣。
「好個屁!」為首的灰袍校工神情異常難看:「這頭野妖出現的地方在臨鍾湖東側,屬於學府的核心區域。」
值班室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嚇到了。
……
湖東長廊中,兩個懵懂的大一新生並不清楚剛剛那道求助的咒語所引發的風暴。
今晚的天空雲彩不多,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半空,非常搶眼。
湖水也很平靜,偶爾晚風拂過,波光粼粼。
河童妖被束縛咒捆成一團,除了眼皮,連耳洞都給它堵的死死的——如果不是擔心妖血污染太多草地,鄭清絕對不吝戳破它那對瘮人的招子。
「嚇死人了……怎麼突然就跑出來一頭野妖呢?」林果似乎已經從幾分鐘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了,稍稍有了一些活力,但仍舊可以感受到他語氣中的驚悸:「你沒有看到,它之前就站在那個灌木叢旁邊,像根木頭一樣……」
「也許湖裡跑進去一頭妖魔。」鄭清仍舊死死盯著野妖,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在晚風的刺激下,他覺得自己眼皮已經快要兜不住滾燙的淚珠了。
「就是,就是!」林果忽然提高聲音:「我剛剛就只想,這邊打的聲音這麼響,湖裡怎麼沒有魚人出來看看呢?是不是它們……」
「不是魚人的鍋。」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林果的猜測,把長廊中的兩位年輕巫師嚇了一跳。
就連鄭清都忍不住,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說話的是一個頭髮花白,身穿黑袍的巫師。
鄭清認識這個身影,在入校專機上,這位助教先生作為護衛隊成員,曾經出現在他的身邊。
助教身後,一連串的黑色與灰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閃現在長廊兩側,不遠處還有幾盞黃澄澄的氣死風燈在飛快靠近。
「如果我是你,會在維持好咒語的前提下,再回頭。」頭髮花白的助教語氣溫和,彬彬有禮的提醒著。
耳邊傳來一聲低啞刺耳的嘶吼,還有藤蔓嗶嗶啵啵的崩斷聲。
鄭清心底一跳,壞事了。
他仿佛看到那頭河童妖縱身向自己撲來的樣子。
「不知死活!」一個熟悉的洪亮聲音打破了湖畔的寧靜。
鄭清驚喜的回過頭。
凡爾納老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在斜坡上的草坪間。
他伸出寬大的手掌,像捏一隻兔子一樣,拎起河童妖的頸皮,順手一抖。
剛剛掙脫樊籠的野妖還沒來得及宣告自由的到來,便在一陣清脆的骨裂聲中癱成一堆爛泥。
老人的腳邊,五月大人蹲坐在地上,吐著舌頭,吧嗒著嘴巴,似乎在品嘗空氣中瀰漫著的河童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