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鄭清又是一連串的噩夢。
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有人在詛咒他——或許有,但詛咒帶來的噩夢在真實噩夢面前毫無存在感——這天晚上的噩夢裡,鄭清夢到自己身上掛著兩個牌子,前面一塊寫著『第一先生』,後面一塊寫著『無恥渣滓』,然後他的身上塗滿柏油、沾滿羽毛,被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人抬著,從九有學府一直行進到亞特拉斯,最後被人架到熊熊燃燒的火堆上。
當他醒來時,渾身冷汗。
奇怪的是,意識到剛剛那一幕只是噩夢後,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如果在火堆里自己身上也有這麼多冷汗,應該能在火堆里撐更長時間吧!
鄭清睜著眼,透過帷帳的縫隙,看向窗外。天還黑著,但因為立冬之後,天色亮的都很晚,他一時分辨不清現在是半夜還是早晨。
不論半夜還是早晨,他都已經睡不著了。
男生輕手輕腳的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洗漱著,無數念頭在心底翻滾,腦子在這安靜與清冷的世界中變得格外清晰。
當他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後,心底已經有了一個模湖而又堅定的念頭——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
他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早上五點半。
書桌上有一張廢棄的羊皮紙,上面畫滿了凌亂的星圖,年輕公費生將羊皮紙翻過,在空白處留下幾行字:
「我去做早課了。做完早課去食堂。然後去圖書館。不用找我。如果白天沒有聽到我重傷進校醫院的消息,那麼晚上班會時見!」
然後,他將這條留言鄭重其事擺在桌子正中央,用蕭笑的硯台壓住一腳,確保其他人起床後能夠看到它。
黎明前的世界介於青色與黑色之間。
鄭清走在空曠的學府中時,不由自主緊了緊身上的袍子,打了個寒顫。遠處黑暗中翻滾著的,不僅僅有噴薄欲出的朝陽,還有無數隱藏的窺伺,以及凜冬來臨前漸行漸近的寒意。
他來到平時做早課的地方。
或許因為時間太早,人還很少;或許因為能在周末這麼早起床的巫師腦子都不正常;也可能天色尚黑,三五米遠外大家都看不清對方面容。
總之,鄭清非常安靜、安穩、安全的做完了今天的早課。
正所謂『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這次早課給了年輕公費生莫大的勇氣。→他甚至記不清上次不戴隱身符痛痛快快出現在別人面前是什麼時候了。以至於當做完早課,向食堂走去時,他莫名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當然,也可能只是早上冰冷的風吹在他脆弱的眼球上,生物的自我保護。
這份安穩一直持續到他進了食堂。
「鄭清?!」
一個男巫用很大的聲音沖年輕公費生打著招呼,鄭清抬頭望去,是段肖劍,他正一臉興奮的沖他揮舞著胳膊:「好久不見!這段時間你一直沒來,聽胖子說你回家辦婚禮去了?」
鄭清表情立刻僵硬起來。
胖子喜歡胡說八道他是知道的,但胡說到這種地步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想到這條流言發酵的後果,原本已經做好各種心理準備的年輕公費生又忍不住把手伸進灰布袋,想重新摸出那些隱身符。
「胡說八道!」
他最終沒有掏出符紙,而是用非常響亮的聲音駁斥道:「我一直在上課,沒有離開學校,更沒有回家!」
雖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看著段肖劍的,但他仍舊能夠感覺到,食堂里的每雙眼睛都在望著他——從櫥窗後打飯的小姑娘、到端著餐盤的年輕巫師、再到食堂牆壁上掛著的肖像以及偷偷摸摸鑽在餐桌下的小豬。
他感到舌頭有些發乾。
但仍舊維持著身體最基本的平衡,竭力保持鎮定自若的模樣走向櫥窗,同時不忘沖幾個一直盯著他的巫師友善的笑了笑。
整個過程中,這座食堂你的巫師像是中了靜默咒,全都安安靜靜,轉著腦袋,目送年輕公費生的一舉一動。
「二兩包子。」他用很平常的語氣沖櫥窗後的小姑娘說道:「青椒茄子跟豬肉大蔥各一半,再來一份小米粥。謝謝。」
這句話彷佛一個信號。
彷佛馬蜂窩掉在了地上,無數發瘋的蟲子嗡嗡叫著,以鄭清為中心,衝出食堂,向四面八方瀰漫開來。
「是鄭清?」
「真的是他!」
「蘇議員在嗎?那隻小狐狸呢?波塞冬在不在?」
「沒看到!應該不在……他怎麼敢一個人出現在公共場合?上周那場遊行,一晚上燒掉多少小草人!」
「他這樣的人,身邊肯定跟著隱身的保護者,說不定還是大巫師級別的!與其擔心他的安全,不如趕快把這條消息賣出去!」
「說的也是,否則被人詛咒那麼多次,早該死幾百遍了……就算為了青丘的名譽,也不可能讓人刺殺他!」
「不一定是青丘派的保鏢……聽我表叔家鄰居的二大爺說,鄭清背景很厲害的,否則一個剛剛二年級的學生,怎麼可能又是跟蘇議員傳緋聞,又是參加黑獄之戰!要知道,他那支獵隊裡,還有新任雷哲的弟弟呢!」
「已經不算緋聞了,都這麼久了,青丘公館不是沒有否認那個新聞嗎?她們甚至都沒有闢謠!」
「除了雷哲弟弟,他那支獵隊還有鐘山蔣、奧布來恩與塔波特家族的人……你們說,一群九有學院的學生,組織的獵隊怎麼看上去那麼像阿爾法學院的?」
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響,只是短短几分鐘,卻像是過了幾個小時。鄭清眼角的餘光完全可以看到許多人正不加掩飾的盯著他,互相咬著耳朵,一群群紙鶴從他們懷裡飛出,蜂擁著向四面八方飛去。
「包子,謝謝。」他敲了敲面前的窗戶,提醒裡面那位小姑娘。
「哦?哦!」
櫥窗內的小姑娘如夢初醒,驚慌失措的抓著夾子,在面前幾個盤子裡胡亂夾了幾下,堆進年輕公費生的餐盤裡,然後紅著臉,聲音很小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