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7章 幾個問題

  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這樣的例子在黑獄戰場上就有,鄭清很輕易便記起了許多。

  比如多臂巨人科托斯,在撞進戰場的第一時間,便獻祭了自身,召喚出一株龐大的柳樹,阻止巫師們修復破碎的外堡城牆,同時也用無數蔓延的柳枝編織出覆滿鍥形飛地的綠海,硬生生在巫師們的主場為妖魔聯軍開闢出一片生地。

  再比如鼠仙人夫婦,面對僅剩一縷殘念的果汁,拼了命也要救她,結果一個灰飛煙滅,一個丟掉了肉身。

  還有海妖王相柳,為了徹底吞噬Cthulhu選擇兵解。兵解聽上去是個挺高大上的詞兒,但實際上就是自殺,而且它必須選擇屍骨無存的自殺,才能死中求活。

  以上三位,雖貴為頂尖大巫師、甚至頂尖傳奇存在,但仍舊可以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做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最終獲得了成功,這大概就是先生說那番話的緣故了。

  「我知道錯了。」

  年輕巫師老老實實低著頭,承認著自己的錯誤。

  先生揚起眉:「哪裡錯了?你知道什麼了?」

  「如果自我犧牲的態度不夠堅定,那就堅決不要自我犧牲。」鄭清抬起頭,看著先生平靜的雙眼,認真回答道:「既想獲得犧牲魔法的巨大威力,又有不徹底犧牲的討巧心思,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先生難得說了句粗話:

  「命運是個婊子,但也是個足夠公正的婊子。」

  說話間,他從果盤裡撿起一顆橘子,剝開皮,取了一瓣橘肉遞給男生,點點頭:「任何試圖鑽命運漏洞的行為,都會受到命運的反噬……比如你的自殺與那根不受控制倒下的天柱。神秘側的魔法就是這樣充滿了主觀與唯心的微妙概念。」

  鄭清一口咬碎嘴裡的橘子。

  他覺得先生評價命運的那句粗話非常耳熟。

  酸甜的果汁在齒間微彈,香氣四溢,給人一種格外滿足的感覺。站在金色的陽光中,看著先生手中被剝成四片宛如風車的橘子皮,想著靈魂深處的禁咒種子,鄭清驀然回憶起幻夢境裡做夢的經歷。

  然後他想起來什麼時候聽過那句粗俗的話。

  在幻夢境中,鄭清找到朱思之後,曾經在一片樹林中熟睡,做了一場夢,夢中,他見到過一位穿著黃色長袍的外神哈斯塔。

  當時,哈斯塔想要給年輕巫師一份禮物,鄭清詢問原因,外神回答『這是命運的選擇』,而鄭清則咕噥了一句『命運就是個婊子』。

  想到這裡,年輕巫師遲疑片刻,最終斟酌著詢問先生:「先生,您認識哈斯塔嗎?」

  先生瞥了一眼鄭清,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

  「哈斯塔沒有太大的惡意。」他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用猶格的話來說,『祂們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未來』……至於哈斯塔為什麼盯上你,一方面是因為你身上禁咒的氣息,在幻夢境裡像太陽一樣耀眼,很容易落入祂的視線中;另一方面,哈斯塔占卜到你會幫祂大忙。」

  「我?」鄭清屈起拇指,戳了戳自己鼻尖,一臉不可置信。

  「事實確實如他所料。」

  先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你的出現推動了黑獄戰事的發展,加速了相柳吞噬Cthulhu的過程……或許你不清楚,哈斯塔與Cthulhu之間有很大的矛盾……就像巫師世界有眾多分歧一樣,星空深處也不是鐵板一塊,祂們的許多衝突比我們與巫師之間的矛盾還要激烈。」

  說到這兒,先生忍不住笑了笑:「這次爆發在黑獄裡的戰爭,遠沒有黑獄之外的對弈精彩。偌大的棋盤周圍,每一位弈者都落下了令人稱讚的妙手……」

  「先生,那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嗎?」鄭清忍不住打斷先生的話,語速稍快道:「我是說,當傳奇,或者傳奇以上的存在可以計算一切、卜算一切,可以隨便改變整個世界,普通巫師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嗎?我們就像灰塵一樣毫不起眼。」

  「灰塵?」

  先生歪著頭,看了年輕巫師一眼:「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詞兒。」

  說著,他漫步走到窗前,用力一推,將窗戶推開。晨末的微風頓時灌進病房,捲起窗簾的一角,拂動天花板下藥燭的火焰。

  「你能看見風嗎?」先生回頭看向鄭清。

  「看不…」

  鄭清剛說了兩個字,立刻將第三個『見』字吞了下去,盯著被風捲起的窗簾,思量道:「……或許能。」

  「光呢?」先生換了一個目標。

  鄭清沒有立刻回答,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先生說這些話的意思。某種意義上,他看到的一切應該都是光,比如金色的晨曦、白色的牆壁、青色的煙氣,等等。但他知道,先生問的應該不僅僅這麼簡單。

  所幸先生並沒有等年輕巫師真正思考。

  「意義都是相互的。」

  先生儘量使用簡單的語言解釋道:「在一間布滿灰塵的屋子裡,吹一口氣,你就能看見風的形狀了;打開屋子的窗簾,讓陽光照進來,你就能看見光的模樣了……灰塵在陽光下跳舞,它既展示了風的形狀,也展示了光的形狀。這就是灰塵的意義。」

  「存在與意義,對於你還屬於非常艱深的哲學範疇。在掌握足夠魔法理論之前,我不建議你思考這些問題。」

  說著,先生仰頭看了看天色:「……就像那隻貓的建議,偶爾聊聊天感覺確實不錯。」

  鄭清立刻意識到先生要走了。

  他還有很多問題、很多話想跟先生說。

  但一時片刻,竟什麼問題都想不起來,腦海中唯一浮現的畫面是先生之前的訪客,姚教授被小精靈們丟出去的身影。

  「先生,」他鼓起勇氣,急忙忙問道:「大家都說,姚教授可能會擔任學校新的副校長,這是真的嗎?」

  先生回過頭,看著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有什麼疑惑嗎?」

  「不,沒有!」

  鄭清立刻否認,同時絞儘自己原本就不多的腦汁,緩緩問道:「我的意思是說,姚教授不是一位大妖嗎?讓他擔任第一大學的副校長,是不是妥當……當然,我知道姚教授是一位很好的教授。」

  「你並不知道。」先生站在窗前的晨曦里,身影在陽光下變得越來越淡,就像他的聲音,漸行漸遠:

  「老姚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妖魔。」

  「就像你也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一顆大炸彈。」

  「任何判斷,脫離了時間這個最大的變量,都會在錯誤的方向越跑越遠。」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覺得未來有無數種可能。但隨著年紀增長,我漸漸明白,人生就是一條壘好的多米諾骨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骨牌一張張倒下,我們終將抵達那早就固定的未來……用維度論解釋就是,時間線總會在過去與未來的盡頭收斂,過去的盡頭是0,未來的盡頭是1,而介於0與1之間,則發散著無數種可能性。」

  「就像一個巨大的、不斷波動著的橄欖。」

  「知道這一點後,我們就會對過程中那無數種可能性報以最大的寬容。」

  Ps,鄭清最後一個問題實際涉及『第一大學是不是要換校長』,我感覺描寫的有點隱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