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教授的調侃,鄭清苦笑兩下。閱讀М
「我應得的。」
年輕的公費生嘟囔著,腦海再次閃過黑獄戰場上那根細長的紅色天柱,以及被天柱壓垮的內堡城牆,城牆下潰散的身影,忍不住重重嘆了一口氣。
「非常有趣的禮物。」
教授重複著,把那盆蘑菇捧在手裡,湊到陽光下照了照:「看到沒,這是一種喜陰的植物,陽光會讓它蜷起菌蓋,渾身長滿紅斑……曬一會兒就死了。」
鄭清盯著在陽光下緩緩蜷曲起傘蓋的死亡帽,沒有出聲。死亡帽在陽光下的反應有點像含羞草被人觸碰後的反應,只不過相較於普通植物,魔法植物反應更加靈敏。這與他成為巫師後的變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他還是一位普通中學生的時候,對外界的細微改變總會格外敏感;但當他變成一位巫師,經歷了許多事情後,反而開始有些遲鈍。
只不過九有學院的院長大人並未在意男生心底那絲微妙的感觸,他捧起那盆死亡帽,是有其他用意。
「蘑菇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生物。」
教授仔細端詳著陽光下蜷縮的菌子,開口後,停了停,才繼續說道:「它們生長在地底陰暗的世界,常年與死亡氣息相伴,但卻從來不會真正死去……從生到死,再從腐爛的屍體上重新生長起來……這是一個古老的循環。」
循環。
鄭清莫名想到了一條叼著尾巴的蛇,繼而想到阿爾法學院的那個胖巫師瑟普拉諾,想到他變成豬妖的弟弟,那個自己第一次踏足巫師世界見到的殘酷畫面。
「但他們真的死了。」
鄭清焦躁而又失禮的打斷九有學院院長的話,聲音有些疲憊:「因為我的過失,他們真的死了。」
「抱歉,我知道這很敏感。」
教授放下那盆蘑菇,溫和的看著男生:「但我必須告訴你,死亡比你想像的更加複雜……我不會說它是一場偉大的冒險,也不會說它是一次新的旅程。我只能說,它並不是固定的,對巫師們而言,死亡擁有著更高的意義。」
「就像這盆死亡帽,在它的全部時間裡,生與死都交織在一起。有時候開端就是結束,有的時候結束也是新的開始……十七世紀晚期查爾斯二世時代一位著名的巫師,約瑟夫·格蘭維爾就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人們之所以死亡,不是屈服於天使,也不是臣服於死亡,而是意志已太薄弱,再也無法支撐自己活下去』。→」
「今天我把它送給你。」
「人們之所以消沉,不是屈服於天使,也不是臣服與死亡,而是意志不夠堅定,無法支撐越來越強大的靈魂。」
「總之,這些沉重的話題,等你康復後,可以去圖書館自己找答案。」
說到這裡,姚教授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臉上的嚴肅一掃而光,促狹的笑了笑:「現在,我們完全可以聊點更輕鬆的話題……比如那兩盆花的主人,蔣玉同學,以及蘇議員。」
停了幾秒,他似乎又想起什麼,挑了挑眉毛:「如果沒記錯,你跟伊蓮娜同學關係也很好?我很喜歡這幾個姑娘……當然,跟你喜歡的方式不一樣。」
鄭清漲紅了臉,張張嘴,想要辯解什麼,但被教授有力的手勢打斷。
「我懂,我懂。」
教授摸出菸斗,塞進嘴裡,呵呵笑著:「我也年輕過的……年輕人嘛,心大,思維也比較活躍……但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凡事要量力而行,適可而止……就像蘇議員,巫師界追逐蘇議員的優秀男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如果被他們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男生不得不提高嗓門,打斷教授的『胡言亂語』:「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教授眨眨眼,吧嗒著菸斗。
呋。
他吐出一串煙圈,搖搖頭:「這就沒意思了……普通巫師或許沒有聽見的,但在場那麼多大巫師,包括大妖,都可以作證蘇議員說過的那句話。需要我調取幾段記憶嗎?或者說,需要我把那隻小狐狸抓到你面前嗎?我記得它好像叫尼普頓或者波塞冬?」
鄭清張口結舌,一時無語。
所幸這是病房。
病房裡不許吸菸。
姚教授的煙圈剛剛吐出不到三秒鐘,便有幾十隻小精靈一窩蜂湧了進來,揪著老巫師的頭髮、衣領以及袍角,尖叫著,把他丟了出去。
這讓年輕公費生大大鬆了一口氣。
……
……
一群小精靈自然沒有能力將一位傳奇大巫師丟出病房之外,除非他是自願的。鄭清看著姚教授離去的身影,驀然覺得原本壓在內心深處的壓力仿佛一同被那些小精靈丟了出去,變得鬆快了許多。
他回過頭,看向教授擺在窗台上,渾身紅斑,近乎枯死的毒鵝膏。
半晌,才喃喃著,自言自語道:「死亡……說的那麼簡單……死亡又不是煎牛排,有五分死或者七分死的區別……」
啪啪啪。
耳畔響起幾聲輕快的鼓掌的聲音。
鄭清被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吳先生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病房,正盤腿坐在他的病床上,剝著一顆飽滿的橘子。
當他看見橘子的同時,便立刻嗅到了病房內瀰漫開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注意到男生驚詫的目光,先生舉起手中的橘子,笑眯眯問道:「要不要來一瓣?味道好得很,讓人感覺嘗到了陽光醃漬後的生活……」
「先生!」
鄭清眼中露出一絲驚喜,想衝上去,又覺得有些不妥,胳膊抬起又放下,顯得有些拘謹。與他相比,腳下的影子就放肆多了,幾道細長的黑影從鄭清影子裡伸出,仿佛八爪魚般扒住了先生袍角,又有一連串墨點從影子裡濺出,如泉水般,像極了動畫片裡哭泣的場景。
吳先生把最後幾瓣橘子塞進嘴裡。
然後擦擦手,安撫的拍了拍袍角上掛著的影子。
「不用擔心,你還是自由的。」
安慰罷,他抬起頭,看向鄭清,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剛剛那個比喻不錯,死亡不是煎牛排……死了就是死了。它總是十分、完全、不打任何折扣的。它一點兒也不浪漫,而是最真實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