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而又茂盛的迷魅森林,異常安靜。
一股小風從森林盡頭那條青灰色的山脈上落下,越過焦黑色的平原,攜著幾縷灰燼,落入森林裡那稠密的極其不自然的真菌群落中,細長的覃類舒展菌蓋,貪婪的接納這些從天而降的養分。
已經死亡與垂死的大樹們倒在肥沃的土地上,慢慢腐爛,樹幹布滿青白色的苔蘚,就像一塊塊傷疤。
一頭迷魅鼠從蘑菇叢中探出頭,四處張望一番,沒有察覺動靜後,一個魚躍跳上那顆橫亘在地面、接近死亡的大樹,四肢飛快撥動著向前飛奔,在苔蘚上留下一片細碎的爪印。
然後它看到了焦黑色平原邊緣,那幾道醒目的身影。
迷魅鼠立刻從樹幹上滾了下去,重新消失在蘑菇叢中。
它的動作輕盈快捷,但只要稍微留意,不難發現它那迥異於森林顏色的皮毛。只不過灰燼之地里的年輕巫師們正沉浸在蔣玉同學那段小故事帶來的巨大震撼與無盡困惑中,沒人注意到林子裡那抹細小的棕色身影。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出錯,」
蕭笑摩挲著手中的水晶球,緩緩說道:「瓊斯女士也在那場大爆炸之中,對嗎?她沒有一個先生拯救她……她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了。」
學校給出的理由是伊蓮娜正在忙碌吉普賽女巫團的事情,暫時脫離課程。
但現在,大家知道,這不是事實。
「伊蓮娜沒有死。」蔣玉簡單解釋道:「她只是陷入某種沉睡之中,先生說,她一定可以醒過來的。」
「大巫師,大巫師,大巫師啊!」
整個故事中,最令張季信嚮往的則是科爾瑪學姐的境遇:「原來那位學姐大人竟然是通過這種方式晉級……難怪家裡與聯盟對這麼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都語焉不詳……不到二十五歲的大巫師啊……也只有這種冒險的辦法才能成功!」
「那是一個非常危險、非常危險、非常危險的非法的魔法實驗。」蔣玉有些不安的提醒道,為了強調自己的意思,她特意使用了三個『非常危險』:「那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科爾瑪學姐也這樣認為。」
她又想到已經與某株小樹化為一體的伊蓮娜,神情重新黯淡下來。
「但結果不是好的嗎?」紅臉膛男巫攤攤手,似乎注意到女巫臉上後悔的表情,立刻糾正自己的話:「當然,我並不是說想做你們做過的事情……我只是忽然理解,想要成為一位大巫師,一味地循規蹈矩是不行的……有的時候也要學會突破窠臼與傳統的束縛。」
「這不是你打算違反聯盟法律的理由,」辛胖子瞥了一眼蠢蠢欲動的紅臉膛男巫,再次舉起手,仿佛參加新聞發布會的記者:
「你們進行了非法的魔法實驗,丹哈格……或者聯盟那邊,沒有找你們的麻煩嗎?學校也沒有進一步處理?」
「學校只是讓我們簽署了一份沉默契約,要求我們對林子裡發生的一切保持沉默。聯盟那邊的調查都由學校處理…」蔣玉的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驚疑不定的神色。
這份驚疑同時出現在蕭笑與辛胖子臉上,只有張季信暫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紅臉膛男巫支著耳朵聽了半天,最終嚷起來:「難道你們鐘山又給丹哈格塞錢了?」
這是世家大族處理法律問題最常用的手段。
蔣玉沒有回答他的調侃,只是皺著眉,低下頭,仔細打量自己的雙手。透過她半透明的皮膚,隱約可以看到腳下那片焦黑的灰燼,讓整個背景都籠罩了一層陰影。
「是那份契約到期了?」辛胖子勉強笑了笑,說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沒聽說哪道沉默契約的有效期是一兩個月。
蔣玉搖搖頭。
「契約有效期是永久。」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透露出那麼多隱秘的消息,竟然沒有收到契約的提醒——理論上,她應該想不起來這件事,或者說,即便她刻意想起來,想要告訴其他人的時候,契約也會先通過某些小型懲罰提醒她不要違反那份魔法協議。
比如一道從天而落的細小閃電,或者手背長出一片蕁麻疹,亦或者臨時性失聲、失明、以及無法言說的短暫刺痛,等等。
而真正違反契約的懲罰,非常嚴重。
但剛剛看到那片焦黑色的平原後,她腦子一片空白,滿心都在想著怎樣找到鄭清,一時忘了沉默契約的存在。
然後就出現了事實上的違約。
「是不是因為我們現在在幻夢境,所以契約效果受到了影響?」張季信這時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不安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擔心虛空中會蹦出一個披著黑色長袍、手持巨大鐮刀的傢伙。
蕭笑否定了這個猜測。
「沉默契約的效力是受到聯盟加持的。」他扶了扶眼鏡,解釋道:「每一位聯盟中的巫師都在為那份契約法則貢獻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說,如果你有超越整個巫師聯盟的魔法力量,才能突破沉默契約的束縛……」
蔣玉肯定沒有那麼強大的法力。
就算整個鐘山蔣氏也沒有。
「或許,跟那位先生有關?」辛胖子小聲猜測了一下。
女巫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在意識到沉默契約失效後,她腦海中反應過來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那天晚上,那間小書店裡,吳先生站在她與鄭清面前,見證的另一份契約。
直覺告訴她,沉默契約的失效與那份契約有關。
「話題扯遠了,如果好奇我們出去後可以找隊長詳細了解。現在專注一點,」蕭笑制止話題進一步延伸,轉頭看向蔣玉:「……你覺得這片焦黑就是爆炸餘波造成的?」
女巫默默的點點頭。
「這幅場景與沉默森林裡那次爆炸後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她低聲回答道。
「如果這樣的話,隊長恐怕已經…」辛胖子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