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行路難,多負重,走不動。
背上包袱,手中拎的皮口袋,越來越重,輕身符、爬雲符、滑雲符、神行符、甲馬符等等,可以省力的符紙已經消耗一空,而遠處那座青銅大門與鄭清之間的距離,似乎一直沒有什麼變動。
一段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旅程。
不僅如此,腳下的路似乎也變得越來越難走了。
每一步踩下去,不是腳踝陷進草窠子裡,就是鞋子踩進不知何時出現的泥坑中。每一步走的都非常辛苦。
「真是望山跑死馬啊。」
當年輕巫師再次氣喘吁吁著,把腳從泥坑裡拽出來,看了一眼遠處那座模糊但又清晰的青銅大門後,忍不住苦笑一聲。
然後他忽然愣了一下。
因為他想到了曾經聽到過的類似的一句話——慾海萬丈淵。欲望如果像大海般無盡,那麼就會面臨萬丈深淵。
鄭清悚然而驚。
他停下腳步,沉默片刻,丟下手中兩個皮口袋。
嘩啦啦,皮口袋中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寶石灑落一地,在灰白的天色中熠熠生輝,灑下一片誘人的光暈。
再次抬腳向前走,果然輕鬆了許多。
不僅如此,當鄭清抬頭望向那座巨大的青銅門時,猛然發現那扇門與他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幾分鐘前他剛剛看過,絕對不會看錯。
鄭清再次停下腳步。
他摸出掛在腰間的灰布袋。
從布袋裡掏出一粒藍色的貓眼兒,丟在草地上。
那顆貓眼兒在半空中打了個滾,便消失在鬆軟的泥土間,自始至終,鄭清都沒看它一眼。只是專注的盯著那座高大的青銅門。
當貓眼兒落地的一瞬間,鄭清便知道不是錯覺——那座青銅門真是離他更近了一點。既然他沒有動,自然是那扇門動了。
一顆又一顆漂亮的寶石從灰布袋裡飄出,落在荒野之中。
黑色的小草重新變得柔軟、溫馴,腳下的泥土也變得結實了許多,不再有坑人的泥潭。當然,更重要的,那扇大門距離鄭清越來越近。
直到剩下最後一把寶石,鄭清正打算一口氣全丟掉,忽然住了手。
「這裡是哪裡?」他將一顆淡藍的月長石塞進灰布袋裡。
然後是一顆綠色的橄欖石:「穿黃衣的傢伙是誰?」
一塊幽深的黑曜石:「祂想要什麼?」
一顆漂亮的貓眼兒:「我能得到什麼?」
一粒剔透的黃寶石:「我該怎麼回到學校……帶著朱思。→安全的。」對於這個問題,鄭清每增加一個前置條件,都會多準備一顆寶石。
總共七顆寶石,再多鄭清覺得自己也用不到了,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撿了幾顆金豆子,掂在手心裡把玩,以防萬一。
畢竟那個穿黃衣服的傢伙,看上去就不夠可靠。
整理完畢,年輕公費生不再猶豫,抬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青銅大門,再也不顧腳下散落一地的寶石,拔腿就跑。
……
……
當鄭清朝著那扇青銅大門一路狂奔的時候。
在距離他極其遙遠的地方,一片被無盡空虛籠罩的區域,吳先生也正在朝一扇大門走去。只不過與鄭清那扇古樸厚重的青銅門相比,吳先生面前的大門要華麗的多。
說是『大門』,其實只是『連通』概念的化身。
就像現實意義的『道』與哲學意義上的『道』。
也因此,那扇大門並沒有通俗意義上的『門檻』『門扉』『門扇』等組成部分。它是由無數散發著不同光輝的球體構成,每一顆光球都是通向一座宇宙的入口,每一道光輝都是綴連自我與存在的紐帶。
無窮無盡的光輝將這片連黑暗都要吞沒的深淵照亮。
吳先生站在那扇大門前,抬頭,看著億萬光輝球體構築的『大門』,感嘆道:「即便是我,有的時候也很難想像,你現在還存在自我意識。」
無數光球因為祂的這句話而震顫,無數光輝因為這句話而閃爍,那震顫與閃爍匯聚在一起,擰成了一道渾厚的、充滿顫音與龐雜信息流的話:「我思,故,我在。」
吳先生負著手,打量著那些光輝與球體,點點頭:
「看上去,你距離最後一步已經很近了……這一步,你比奈亞子與莎布走的更遠。」
『大門』中傳來的聲音從渾厚龐雜慢慢變得清澈了一些:「萬物,負陰,而抱陽……當你收斂成一,跨過那道天塹,我們『發散』的道,自然而然就暢通了。」
「所以你應該謝謝我,讓你避免陷入阿撒托斯那樣的混沌狀態。」
「……謝謝。」
吳先生嘴角抽了抽,半晌,才重新開口:「謝謝不是靠說的。」
那散發著不同光輝的無窮光球微微一顫,旋即,在吳先生面前閃過無數畫面——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宇宙,不同的三有書屋,以及各個年齡段與狀態下的吳先生面前,都浮現了一團類似彩虹泡泡的聚合體。
它們構築起依稀帶著一絲人形的狀態,畢恭畢敬的向先生行著禮。
這是穿越時間與空間,在無數維度與世界表達的謝意。
很鄭重了。
吳先生嘆了口氣。
「談點實際的,」他擺擺手,那無數畫面中的彩虹泡泡們便齊刷刷消失不見:「我不喜歡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我想知道你們——比如尼古拉絲、哈斯塔、姆希斯哈、甚至包括撒托古亞那個懶蟲——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為什麼違反聯盟與星空的協議,不斷出現在學校。尤其是出現在我的學生面前!」
「祂們不是我的人,」大門中傳出的聲音帶了一絲惱火:「……不應該找我的麻煩。類似姆希斯哈,時刻覬覦我的權柄,為什麼我要給祂擦屁股。」
「因為你存在於一切『祂』之中。因為你的觸角延伸到無盡宇宙,涵蓋了一切。而我懶得去捋一條條時間線……這種事情,找你最方便。」
無盡的光輝與球體在這番解釋下微微顫抖,似乎在憤怒,又像是在思考。
許久。
或者只是一瞬間之後。
大門中傳來最後一句話:「祂們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