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到了什麼?」
阿塔爾大長老滄桑的聲音在大廳中迴蕩,他抬起頭,清澈的目光落在幾位年輕巫師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侵略的意味,卻讓人有種已被看通透的感覺。
「陀螺。」鄭清最先回答了老人的問題,隨即他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簡單,連忙補充了一句:「一個旋轉的陀螺。」
加上量詞與形容詞,讓他的回答顯得更完整了一點,年輕公費生自忖這個回答絕對沒錯。
「中規中矩的正確回答。」阿塔爾大長老笑了笑,沒有進一步評價,只是點點頭,便把視線挪向旁邊的蔣玉。
女巫沉吟片刻。
「平衡。」她盯著那個陀螺高速旋轉的身影,擴展了自己的解釋:「平衡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老人稍稍揚起眉毛。
「非常有趣的解釋。」他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但是我能夠聽出,你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說出來。」
蔣玉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一塊玉佩,閉上眼。
玉佩上閃過一道青光。
當她再次睜開眼後,眼中已經沒有之前的尊敬,而是變得平靜與淡漠,她的聲音也變得空洞了幾分。69🅂🄷🅄🅇.🄲🄾🄼
只不過這種變化極其細微,旁人很難察覺到。
停了片刻,女巫才重新開口:「祖各與貓,真實與虛假,陰與陽,巫師與妖魔,世間萬物都處於動態的平衡之中……」
帶領鄭清等人覲見阿塔爾大長老的那隻老貓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似乎很不滿女巫把它們與那些偷偷摸摸的祖各並列在一起。
只不過在場諸人都忽略了它的不滿。
蕭笑與阿塔爾大長老聽的尤其認真。
蔣玉冷淡而空洞的聲音繼續響起:「……貓相信祖各翻不出自己的爪子,祖各相信它們無法反抗貓的統治,於是它們達成了平衡。第一大學相信幻夢境裡各大種族的智慧,而幻夢境也相信第一大學的力量,所以這座世界始終保持了平衡。」
「但如果巫師們發現自己的信任受到背叛,幻夢境成為妖魔們的樂園,失衡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想看到。」
大廳沉寂了幾秒鐘。
女巫大膽且近乎直白的指控讓鄭清有點茫然,他原以為自己一行人來這座神廟求見這位大長老,是一件很『友好』的事情。
但事情似乎稍稍有點超出他的預計。
阿塔爾大長老靜靜的看著女巫,許久,才輕聲笑了笑:「這不是第一大學的立場。→」
「這是巫師的立場。」女巫回答道。
「什麼時候第一大學允許巫盟插手自己的事情了?」
「第一大學是巫師聯盟的一部分,巫師聯盟有責任維護第一大學的利益。」
聽到這裡,鄭清才隱約明白,蔣玉似乎代表巫師聯盟里來警告幻夢境裡的某些存在?這個推斷讓他愈發茫然。
按理說,毛豆找到那頭無面魔的蹤跡、自己決定來幻夢境、臨時召集的五人獵隊,都沒有事先計劃,屬於臨時決定。
但蔣玉現在這番應答,分明早有準備。
這讓他有種被隱瞞的煩悶感? 但更多是被命運擺布時的無力。
阿塔爾大長老似乎察覺到年輕公費生心底的波動? 多看了他一眼,然後對女巫若有所指道:「幻夢境是幻想、夢與鏡中的世界? 不屬於巫師? 也不會在妖魔面前屈服……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以烏撒神廟的名義。」
『蔣玉』滿意的點了點頭,重新閉了眼。
玉佩再次閃過一道青光。
當女巫重新睜開眼? 眼神中帶著與鄭清相似的茫然,但與鄭清一無所知的茫然不同? 她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抱歉? 剛剛有些失禮了。」她用古老的巫師禮儀向阿塔爾大長老致歉。
老人溫和的笑了笑。
「不要緊,」他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指了指身後那些模糊的神像:「諸神不會注意到渺小的失禮,祂們坐在天上? 眼中只有燦爛的星空。」
女巫再次施禮? 然後退回鄭清身旁。
「我剛剛是不是很失禮。」她小聲詢問男巫,頭頂的貓耳有氣無力的耷拉了下來。
鄭清斟酌著回答道:「確實……有點不太像平常的你。」
「我就知道。」女巫捏著那塊玉佩,聲音顯得有些惱火,也有些無奈:「老祖宗做事從來不考慮我們小輩的心情,有一次她借我堂姐的身子去跟青丘的老太太約架? 最後兩家小輩鼻青臉腫,她倆倒開開心心回家了。」
聽到這裡? 不知為何,鄭清心情舒服了很多。
「大人的事情交給大人去辦? 我們老老實實旁聽就好。」男巫的尾巴從袍子下探出,安慰的拍了拍女巫的後背:「我家先生亂來的時候? 也從來不會給我打招呼。」
女巫的那雙貓耳重新抖擻著精神? 立了起來。
另一旁。
阿塔爾大長老正看著蕭笑? 等候他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麼?」老人的目光在博士的筆記本、羽毛筆與眼鏡間徘徊著,再次詢問道。
蕭笑撓了撓頭,嘆口氣。
「生活。」小個子男巫撇撇嘴,聲音有點懶洋洋的回答:「我們就像一個個陀螺,被生活的鞭子一次次抽打在身上,整天忙忙碌碌轉的飛快,卻始終在原地踏步。」
「精妙的比喻。」老人讚賞道:「我一直活到一百多歲的時候,才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就是一顆顆在原地旋轉的陀螺。」
「可我不想當陀螺。」蕭笑攤了攤手。
「那你想當什麼?」
「還沒想好。不過……竹蜻蜓怎麼樣?同樣得忙碌,同樣轉的飛快……但竹蜻蜓可以飛的更高、更遠。」
「即便它可能會掛在樹梢,被風吹雨打?」
「起碼它曾經到過陀螺從來沒有到過的高度,看過陀螺從未見過的景色。」
對話至此,告一段落。
阿塔爾大長老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按在了那枚一直旋轉的陀螺上,制止它繼續轉動。鄭清耳畔傳來一片仿佛玻璃破碎後砸落地面的聲音。
嘩啦。嘩啦。
他感覺世界在晃動,視線有些模糊。
眩暈的感覺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