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校近一年,鄭清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小白了。
與外神們的幾次接觸,讓他對學校以及巫師世界處理外神的方式一清二楚——能夠一秒內清除,絕對不會拖延到第二秒。沒有妥協、談判以及共存的餘地。
而且幾次短暫打交道的經歷,讓他對外神們的危險性也非常了解。那是一群隨心所欲、毫無道德感與價值觀的傢伙。僅僅是存在,就有讓普通巫師們崩潰的風險。
這裡的崩潰不僅僅指魔力方面的崩潰,而且包括認知、靈魂、甚至身體的崩潰。
就像眼前這個傢伙。
鄭清相信,只要半空中那些揮舞著的觸角探的再遠一點,毀滅整個貝塔鎮可能有點困難,但毀滅北區,毀滅這條街,肯定不在話下。
而想要阻止這個大傢伙,僅憑兩個一年級學生幾乎不可能——即便他倆不是普通的一年級學生。
在摸出那張紅紙牌位後,年輕的公費生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先生的身影,心底頓時安慰了許多。是啊,先生那麼厲害,肯定可以輕而易舉打發掉這頭外神。
夜幕籠罩,夜色昏暗。
紅紙牌位在黑暗中散發出一層朦朦朧朧的亮光,鄭清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牌位上流淌著一股龐大、但是遲鈍的魔力。
牌位上的那個字,寫作『上口下天』,是個『吳』字,但鄭清讀出來時,不知為何卻變成了『規矩』兩個音——他明明想喊的是『先生』,而且心底想著的也是先生的模樣,但聲音卻似乎不受控制,出口之後變成了另外一個詞。
「規矩!!」
男生抓著紅紙牌位的手不自覺向前伸去,對準那頭張牙舞爪的外神,仿佛抓著的不是一張硬紙板,而是一個遙控器。
「砰!」
紅紙牌位在『規矩』兩個字中轟然破碎,化作了一團耀眼的紅色霧氣。
這團紅色霧氣初始只有拳頭大小,卻像一顆心臟般緩慢漲縮著,一張一縮間又噴吐出一股濃郁的紅色霧氣,反饋包裹起原先的那團紅霧,『心臟』便驟然漲大一圈。
如此反覆,幾息之後,當『規矩』的餘音漸漸消失,那團『心臟』已經變成一人高低,停止收縮,紅色的霧氣如龍蛇般在『心臟』間翻滾、穿梭,轉瞬便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虛影。
是先生的影子。
鄭清心頭剛剛明悟那個虛影的身份,便見那道虛影抬起胳膊,手指不遠處反應遲緩的外神,說了兩個字:
「規矩!」
仿佛悶雷般的『規矩』兩個字在整條街道上迴蕩著,粉碎了一切放誕與輕浮。街道兩側的玻璃窗被震碎了;屋檐下掛著的風鐸、屋檐上站著的狎魚、鬥牛、海馬等鍊金魔像,也被聲浪震成了湮粉。
外神的虛影在黑暗中痛苦的掙扎,數十道巨大的觸角瘋狂掃蕩周圍的一切——店鋪、雕塑、路牌、街道上的青磚、街道旁枯萎的老樹。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些觸角的碰觸下如春雪般消融,而那些觸角,又在『規矩』兩個字的聲音中化作黑煙。
黑暗在『規矩』中退卻,白晝降臨,掃蕩一切魑魅魍魎。
當鄭清睜開被強光刺激閉住的雙眼時,眼前已經一片清淨。
年輕的公費生舔了舔嘴唇,舌尖與空氣接觸,感到了一絲觸電般的顫麻。
「嘶……」
男巫輕吸一口氣,左右看了一眼——蔣玉站在他的身邊,身形有些僵硬,臉上仍舊帶著幾分錯愕。
「這……是祂自爆了吧……」
鄭清看著自己的同伴,用不確定的語氣問了一句。
蔣玉嘴巴一開一合,像條脫水的小金魚兒,半晌,才回答道:「你覺得呢?」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鄭清強行表態道。
他是絕對不會把自己與眼前這條被毀掉的街道聯繫在一起的。不僅如此,他還想趁著現場沒旁人,偷偷溜走,然後找科爾瑪給兩人身上刷幾道規避占卜的魔法。
但很顯然,兩人在現場發呆的時間有點久了。
還沒等鄭清拽著蔣玉挪了三米遠,一個黃白相間的花貓便突兀出現在了兩人身前。
鄭清立刻停下腳步。
黃花狸追著自己的尾巴,原地繞了幾圈之後,腦袋氣的漲成冬瓜大小。
「臥槽!臥槽!臥槽!」
它瞪著兩顆黃澄澄的眼珠子,四下里張望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裡是貝塔鎮?布吉島的貝塔鎮?街道呢?那條有房有樹還很長的街道呢?!!人呢?沒有活人了嗎?」
鄭清試圖開口,向黃哥表達一下自己還是個『活人』,但蔣玉捏了捏他的胳膊,把他的話給捏回去了。
黃花狸也顧不得搭理他,說話間,已經抬起爪子,一把摳下自己的一顆眼珠子,抬爪丟到了半空中。
眼珠迎風而漲,化作一輪小巧的圓月,掛在半空中,把這一片地域照的亮亮堂堂,恍如白晝。而鄭清也終於徹底看清了這條街的模樣。
剛剛光線很暗,他還可以安慰自己說,情況可能沒那麼糟糕。
但有了半空中那輪月亮,鄭清已經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了——已經不能更糟糕了——空蕩蕩的『廣場』上,沒有一個人影,沒有一株行道樹,也沒有一棟屋子。
「我以為昨天的場景一輩子也見不到了。」蔣玉的聲音在他耳邊幽幽響起,顯得有點麻木:「……我太樂觀了。」
鄭清低下頭,衝著黃花狸尷尬的笑了笑。
「一天!」
它舉起貓掌,彈出了一根爪子,睜大獨眼衝著年輕公費生咆哮道:「距離你炸掉林子還不到一天!!你是打算把整個學校都炸光了才甘心嗎?!!」
「從來沒有過!從來沒見過!」
「簡直比柵欄妖精還可惡!」
柵欄妖精是一群喜歡吐臭口水、放臭屁,不足三尺高的魔法精靈,在巫師世界的地位類似與白丁社會的臭蟲加蟑螂。黃花狸用柵欄妖精來形容鄭清,說明它的心情此刻已經糟透了。
貓爪尖的鋒芒在夜色中閃爍著寒芒,嚇的鄭清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唯恐黃哥一個不開心,在他身上戳十七八個窟窿出來。
年輕的公費生向後退了一小步,讓過黃花狸嘴裡噴出的涎水。
「這都是『被動』炸的,」他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沒有主觀惡意……我也沒想著炸掉一條街……我以為拿出來的是張符板……」
確實,不論是沉默森林還是此刻的北區街道,年輕的公費生都沒有主觀想炸掉它們的想法。『毀滅』屬於一項被動技能。
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立刻糾正道:
「而且,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說不定是那頭外神自己炸掉了……就像我昨天一樣。」
黃花狸沒有說話,只是睜著一隻黃澄澄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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