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清晨,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灑在天藍色的兒童床上。Google搜索

  今天是陶維維的八周歲生日,也是他媽媽去世八周年的日子。

  陶正則坐在床邊,深深地看著床上熟睡的兒子,他懷裡還抱著宋柔那條米色的圍巾。

  陶正則將那條圍巾抽出來,疊好收了起來,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從最裡面拿出來一條又小又窄,像是一兩歲的嬰兒用的粉藍色的圍巾。

  上面用毛線勾著三隻明黃色的小鴨子,鴨爸爸鴨媽媽和鴨寶寶一家,鴨媽媽頭上帶著一朵雛菊花,鴨寶寶依偎在媽媽的翅膀下。

  這是他的妻子懷孕的時候織的,說等孩子出生了送給孩子,她摸著肚子,笑著對他說,以後每年都要織一條圍巾送給他們的寶寶,嬰兒要用柔和的顏色,勾上溫馨的畫面。大一點了到了兒童時期就用明艷的純色系,再大一點到了青少年時期就用素樸的純色。

  他當時說她傻,外面什麼樣的沒有,買一條就是了,織圍巾的時間還不如用來做她喜歡的化學實驗。

  她一邊織圍巾一邊說,不管是化學實驗還是寶寶,都是她的心頭愛。

  陶正則關上衣櫃門,將這條小小的圍巾仔細疊好,拿著去了陶維維的房間。

  陶維維還在睡覺,小小的身體跟被子卷在一起蜷縮著。

  他像是做了什麼美夢,嘴角彎了彎,露出一對好看的小酒窩。

  陶正則將圍巾放在陶維維的枕邊,像是冥冥之中的感應,陶維維動了動,圍巾掃到了他的臉,他感到癢,抓了抓臉,一把將那條圍巾抓到了自己的懷裡,又抱著,沉沉睡去。

  陶正則看了一眼圍巾上依偎在一起的鴨媽媽和鴨寶寶,起身走出了臥室。

  他坐在書桌前,認真地想了一下今天要做的菜,首先就把陶維維最討厭吃的青菜排除了出去。

  菜式或者也可以嘗試多一些造型,比如企鵝造型的飯糰,花朵造型的切片水果等。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秘書打來的。

  秘書在電話里將他今天的行程安排報了一遍,即使是周末,他的工作也很忙,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都有心理諮詢,除去中間做午飯和晚飯的時間。

  因為今天是妻子的忌日,秘書特地幫他留出了午飯後兩個小時去墓園的時間。

  陶正則聽完:「我以前都是這麼忙的嗎?」

  秘書怔了一下:「是的。」

  陶正則:「以後每個周六都幫我空下來,周日下午安排一場就可以了。多出來的單子交給工作室的另外幾位心理諮詢師。」

  掛了電話,陶正則往陶維維的房間裡看了一眼,轉身穿上大衣,拿起包出了門。

  今天的行程里,一大半的心理諮詢治療是對政法大學的學生,其中三個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分別有中輕重度的抑鬱,自殘和自殺傾向明顯,必須及時對其進行心理疏導和治療。

  陶維維睜開眼睛,看見懷裡的圍巾變了,他躺在枕頭上,舉在眼前看了看,看見上面有點笨拙又活靈活現的小鴨子一家。

  他笑了起來:「這是誰的啊,好幼稚啊。」

  他坐起來,往脖子上圍了一下,發現只能圍一圈,還很細,只能遮住半個脖子。這樣的圍巾是不能圍出去的,擋不住風。

  他看了一會,突然又喜歡上了,小鴨子和媽媽依偎在一起的樣子打動了他。

  陶維維疊好被子從臥室出來,洗漱好走進餐廳,看見桌上早已經準備好的早餐。

  陶維維說他要去找宋柔,保姆徵得陶正則的同意之後,帶陶維維出去了。

  宋嵐和趙航去市局加班了,只有宋柔和顧修然在家。

  顧修然對陶維維打擾了他的二人世界表示很不爽,但看在這小孩今天過生日的份上,還是大方地原諒他了。

  陶維維在宋柔家很開心,高興地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顧修然出去買菜,順便去買生日蛋糕。

  宋柔在家裡陪陶維維,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影。

  宋柔遞給陶維維一包薯片:「你今天過生日哎,這麼重要的日子跟我們待在一起,真的沒關係嗎?」

  陶維維接過薯片看了一眼又遞給了宋柔:「我不喜歡吃番茄味的,喜歡吃原味的。」

  宋柔換了包原味的拆開給陶維維:「小孩都喜歡吃番茄味的,老幹部才喜歡吃原味的。」

  「對了,你今天生日怎麼不在家跟你爸爸一起過,或者請其他小朋友一起慶祝。」

  陶維維吃了片薯片:「每年生日這一天,我爸爸都不在家,要到晚上很晚,過了半夜十二點他才會回家。其他小朋友也不愛到我家來,因為我爸爸從來不笑,他們怕我爸爸。」

  宋柔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對陶正則來說,兒子的生日也是妻子的忌日。

  她抱了一下陶維維,安慰他道:「姐姐和顧叔叔給你過生日。」

  陶維維從沙發上把自己的小書包拿了過來,拉開拉鏈,從裡面拿出來一卷人民幣:「姐姐,我想去買花,你能陪我去嗎?」

  宋柔笑了笑,逗他道:「你一個小男子漢竟然喜歡鮮花啊。」

  陶維維:「我一直都喜歡啊,只是爸爸不讓我喜歡,他最煩看見家裡有花。」宋柔想,陶維維的媽媽一定是個很愛花的女人,所以陶正則如此看不得,一看就都是回憶和心傷。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些心理學專家開導別人一套一套的,事情臨到自己身上了,也不過是個凡人。

  陶維維拉著宋柔的手,仰頭看著她:「姐姐,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宋柔點了下頭:「記得,我家裡有照片。」

  陶維維低下頭來,提著地上的小石子,小聲說道:「我沒有見過我的媽媽,連照片都沒見過。」

  他又抬起頭來看著宋柔:「我想,我的媽媽應該是姐姐你這樣的。會保護我,會很溫柔,還會怕我凍著,給我系圍巾。」

  宋柔蹲下來,摸了下陶維維的頭。

  辦公樓門口的一家花店,陶正則指了指一大束紅色的玫瑰花,又指了指一束百合花,還有鬱金香、康乃馨和滿天星,他說這些都要,讓花店的服務員包起來。

  走出花店的時候,陶正則抱著滿懷的花,眼前是宛如一片奼紫嫣紅的春天。

  他妻子喜歡花,各種花,只要是花她都喜歡,最喜歡紅色的玫瑰和康乃馨。

  他回到家,從床底拿出塵封已久的各種花瓶,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玻璃的陶瓷的,天青的靛藍的。全是她親手挑選的。

  陶正則不光菜做的好,他還很會插花,這兩樣手藝是他特地為愛妻學的。

  陶正則打開一個已經落了灰的皮箱子,裡面是滿滿一箱子照片,有妻子的單人照,也有他們的情侶照,還有婚紗照,甚至還有一套孕婦照。

  他把這些照片整理了一下,挑了妻子最漂亮的一張,放在了陶維維的書桌上。

  同樣放在書桌上的還有一束紅色的康乃馨。

  陽光下,照片中的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一雙大眼睛微微彎著,對看著照片的人露出溫柔溫暖的笑意。

  晚上八點鐘,顧修然和宋柔把陶維維送回了家。

  陶維維背著小書包里從車上下來:「謝謝姐姐和顧叔叔給我過生日,再見。」

  宋柔跟著下來,走到陶維維面前:「我送你上樓。」

  陶維維笑了笑,露出一對小酒窩:「不用啦,我會乘電梯。何況我已經八歲了,又不是八個月。」

  說完,蹦蹦跳跳地跑向了樓道門,拿出卡刷了一下進去了。

  宋柔抬頭往陶維維家的樓層看了看,他家亮著燈,陶正則應該是在家的。

  陶維維乘電梯來到家門口,給宋柔打了電話:「姐姐,我到家裡啦。」

  他趴在走廊窗口邊,踮起腳尖往樓下看,看見送他回家的那輛車開走了,他回到電梯前,重新下了樓。

  他走到小區門口的一家蛋糕店,站在櫃檯前看了很久:「阿姨,我想買一塊帶蠟燭的蛋糕。」

  營業員笑了笑:「小朋友今天是要過生日嗎?」

  陶維維點了點頭,他指了指一塊巴掌大的草莓蛋糕,又要了一個數字8的蠟燭,從書包里那一大卷人民幣里抽出來一張遞了過去:「不用找了。」

  營業員覺得這小孩有點奇怪,一邊找零錢一邊說道:「你自己出來的嗎,怎麼沒看見你家大人啊。」她懷疑別是什麼離家出走的小孩。

  陶維維拎著蛋糕就跑了。

  他一直跑到這條路的盡頭,前面有條乾涸的河,河堤的水泥欄杆上很乾淨也很安靜。

  他蹲在地上,從書包里拿出一隻打火機,將數字8點著。

  燭火跳動,照亮了地上的泥,路邊的草和天上的星,也照亮了小男孩圓圓的臉蛋和眼睛。

  他對著燭光,小聲說道:「媽媽,我好想你啊。」

  「今天我八歲了,是姐姐和顧叔叔給我過的生日。我好喜歡那個姐姐啊,我想讓她給我當媽媽。」

  一陣風吹來,險些將蠟燭吹滅,他趕緊用手護住。

  「媽媽你會不會生氣啊,實話對你說吧,比起姐姐,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啊,可是我連你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陶維維許好願,吹滅了蠟燭。他的願望很簡單,他希望爸爸工作不要那麼忙,還有就是希望爸爸對他笑一下。

  突然,他聽見身後的草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轉過身,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一個麻袋套住了頭。

  他拼命掙扎,一邊大喊:「放開我,放開我!」

  他喊了幾聲就被敲暈在了地上。

  陶正則坐在餐桌前,桌上放著一個多拉愛夢造型的藍色蛋糕,蛋糕上插了八根蠟燭。

  旁邊一束玫瑰花開得正艷,花瓣上灑了水珠,看起來像早晨的露水,充滿愛與希望。

  陶正則看了一眼時間,準備給宋柔打電話,開車接陶維維回家。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通網絡撥號,以為是GG,他掛斷了。

  對方打來了第二遍,然後是第三遍。

  陶正則接通,裡面傳來陶維維的驚恐的聲音:「放開我,放開我!」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他喊道:「維維!」

  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緊張這個孩子。

  對方用了變聲器:「十點二十分到政法大學漣漪園人工湖邊,不許報警,不然你將看到你兒子的屍體。」

  對方說完就掛了電話。

  陶正則顫抖著放下手機,像是視力失效,他眼前被一片血紅色淹沒了,恍惚中,他看見妻子難產時,手術室里止也止不住的血,那血流到了地上,他看見躺在血泊里的兒子。

  陶正則衝出大門。

  他並不是全無理智,這半年裡發生了很多事,他深知自己被警方懷疑和監視著。

  他知道對方織了一張大網等著他往裡面跳,也知道漣漪園的盡頭等待他的會是什麼,那是無盡的陰謀和洗也洗不盡的冤屈。

  他可以選擇報警,可在他全身而退的同時,也將收到兒子的屍體。

  對方雖然用了變聲器改變了聲音,但那聲音里透出來的陰冷和寒氣沒有改變,像是拿著刀的死神,那把刀對準的是他兒子的心臟。

  那個可憐的孩子連他媽媽的樣子都沒見過,這都是他的錯,他懊惱極了,過去的八年裡他究竟都幹了些什麼。

  稚子無辜,就算死,也該是他死。

  只要他去了,兒子就一定能平安。因為一旦兒子出了事,他身上的嫌疑反而會變輕,這對幕後的那個人來說不是好事。

  陶正則一邊往漣漪園的方向走,一邊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漸漸的,妻子的臉與兒子的臉重合在了一起,那是此生最愛的兩個人。

  耳邊的風聲漸漸小了,十點二十分,陶正則推開漣漪園的大鐵門走了進去。

  夜色中,一個女孩跪在河邊,她長發垂下,低著頭,看不見臉也看不見表情。她身上的衣服又寬又大,像穿著睡袍的女鬼。

  陶正則走過去,試探地叫了一聲:「同學?」

  女孩聽見聲音,身體突然一抖,尖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她倒了下去,身體重重摔倒在一旁。

  她胸口插著一把刀。

  陶正則認識這個女孩,是曾尋求過他的幫助的女學生苗京。

  她說她家裡出了事,她撐不下去了,她想死。她尋求了他的幫助,而他也幫了她。

  她重新活了過來,又重新死去了。

  耳邊傳來警笛聲,幾束刺眼的白光照在他的眼睛上。

  陶維維是自己醒來的,他坐在地上,靠在一棵樹下面。眼前依然是他過生日的那條乾涸的小河。

  小蛋糕翻在地上,白色的奶油和紅色的草莓醬混在一起。

  陶維維背起自己的小書包,起身回家。

  他懷疑自己被人偷襲了,可對方並沒有傷害他,身上連塊淤青都沒有。他在猶豫,明天要不要告訴爸爸。

  想想還是算了吧,上次跟大胖打架,大胖把他的胳膊抓出血了,他都沒跟爸爸說。

  爸爸太忙了,沒時間帶他去醫院或者找大胖討回公道。

  陶維維拿出鑰匙打開房門,他看見滿屋子的鮮花。

  電視柜上是大紅色的玫瑰花,茶几上是一束粉色的滿天星,裝飾柜上是白色的百合,餐桌上是玫瑰和鬱金香。

  還有一個多拉愛夢的蛋糕,上面插著八根蠟燭。

  他開心極了,衝進爸爸的臥室:「爸爸,爸爸。」

  可臥室里一個人都沒有。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張照片。

  他從沒見過自己的媽媽,也沒有聽爸爸說過媽媽的樣子,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的媽媽。

  他的媽媽跟他長得一樣,是圓臉,眼睛也很大。媽媽的眼睛好漂亮,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媽媽在相框裡看著他,唇角掛著溫暖的笑,仿佛下一秒就能從相框裡走出來。

  陶維維撲上去,把相框緊緊抱在小小的懷抱里,他小聲問道:「你就是我的媽媽嗎?」

  兩行眼淚落在相框上,他趕緊用袖口擦掉。

  電話響了起來,陶維維看了一眼接通:「喂,姐姐。我告訴你哦,我看見我媽媽了,我自己有媽媽了,我媽媽長得比你還要漂亮。」

  宋柔只說道:「你待在家裡,不要出去,哪都不要去,很快會有警察叔叔過去。帶頭的那個人是你見過的邵叔叔,只給他開門,其他任何人都不要開。」

  陶維維低頭看著手上的照片,歪著頭說道:「姐姐你說錯啦,還有我爸爸,爸爸也可以進來。」

  掛了電話,陶維維抱著照片走到餐桌前,跪在椅子上,眼睛盯著藍色的多拉愛夢的蛋糕。

  這些肯定都是爸爸準備的,他很期待,一會爸爸回來,會對他笑嗎。

  邵其峰把陶維維帶走了。

  先帶他去做了身體檢查,再詢問他今天發生的事。

  陶維維一一作了回答,他已經意識到出事了,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抱著邵其峰的胳膊問他要爸爸。

  等做好筆錄,邵其峰帶陶維維去了拘留室,考慮到小孩子的承受能力,邵其峰蹲下來,看著陶維維的眼睛:「維維,拘留室雖然是上了鎖的一間一間的小房間。但那不是牢房,牢房才是關壞人的地方。」

  「叔叔們拘留你爸爸,是需要他配合叔叔,把真正的壞人抓起來,你能明白嗎?」

  事實上,這非常艱難,警方已經在插在苗京身上的水果刀上發現了陶正則的指紋。那同時也是殺害了陳麥文和魏連虎的兇器。

  也或許兇手就是陶正則呢,在真相揭露之前,誰都不知道事件會發生什麼樣的反轉。

  陶正則聽見一輕一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站起來,透過鋼鐵鑄成的圍欄往路的盡頭看去。

  他看見兒子毫髮無傷地向他走來,懷裡抱著白色的相框。透過那雙小小的指縫,他看見相框裡的妻子溫柔溫暖的笑眼。

  他看見兒子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眼神亮了起來,向他飛奔而來。

  他微微彎起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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