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嵐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她已經很久沒看見過太陽了。Google搜索
睜眼和不睜眼其實都一樣,但她強迫自己必須睜著眼,不能睡去。
小柔她這麼單純,要是哪天被壞男人騙了怎麼辦。外婆年紀也大了,根本承受不住失去她的打擊。
秋天了吧,橘子園裡的橘子該摘了,要是不早點摘下來,熟過頭了就不好吃了,甜中帶著一點酸的才好吃。
要挑那種水分足的,咬上一口,汁水從牙齒舌尖滾進口腔喉嚨里,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滋味了。
宋嵐想著,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她太虛弱了,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水也被喝完了。她躺在地下室的地上,這是一哥菜窖,泥土又濕又涼。
她無法行動,她被一條生了鏽的鐵鏈子鎖住了。
她已經記不清身上有多少傷口了,她能感覺細菌正在啃噬她的血肉。她的意識越來越淡,每當眼皮要合上,她就掐自己的皮肉,把自己疼醒。
她不能睡下,她怕自己再也醒不來,更得提防著不遠處十幾隻餓極了的大老鼠。只要她一合上眼,就會變成那群老鼠的盤中餐,它們會把她啃得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最初是魏連虎,他挾持一個小孩當人質,控制住了她,把她打暈了綁在這麼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魏連虎很暴躁,掐著她的脖子讓她還錢,八百萬。
他十分憤怒,看著她像看著殺父殺母的仇人:「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的彩票怎麼會丟,還被別人冒領去了。」
他開始哭,鼻子一把淚一把:「我本來想用那筆錢把賭債還了,再買套房子,然後把孫翹踹了,娶個媳婦,做個小生意,讓我媽不要再去菜市場賣菜了,也在家裡抱抱孫子享享福。」
「從小到大,別人都煩我,只有我媽把我當寶,我渾了二十多年,只有我媽對我最好,我以後得好好孝順她。」
他哭完又開始笑:「我看上二中門口奶茶店裡面一個收銀員了,連續好幾個月,我天天去買奶茶。我跟她表白過,我說我喜歡她,想跟她睡覺生孩子。她嫌我沒錢,不願意,我說我馬上就有錢了。」
他目光變得兇狠起來,用刀指著宋嵐:「都怪你,你毀了我的人生,我恨你,我恨你們這些警察,你天天抓我坐牢,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宋嵐看出來,魏連虎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他滿腦子都是殺她。
好像他所有的困境和苦難都是她造成的。
他的精神似乎被什麼人控制住了,也就是洗腦。
宋嵐試圖勸說他:「你說那個彩票是我在追捕你的時候,你掉在地上的,附近肯定會有監控拍下來了,也會拍到撿到彩票的人,我是警察,我可以幫你查,只要能證實那張彩票是你的,那些錢就能一分不少地追回來。」
魏連虎:「真的嗎?」
宋嵐點頭,想了想談判技巧,聲音溫和地說道:「大虎,我知道你其實不壞,小偷小摸雖然有,但沒犯過什麼出格的大罪,你現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可以用那筆錢把賭債還了,買大房子給你媽媽住,把孫翹踹了,娶二中門口奶茶店的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我見過,她長得很漂亮,身材很好,胸大屁股翹,皮膚又白,那樣一個極品美人,睡起來一定很帶勁吧。」
「只要你把我放了,我保證幫你把彩票追回來,讓你迎娶她,怎麼樣?」
魏連虎握著水果刀走近,眼裡凶光畢露:「你騙我!」
「老師說的對,你肯定會這樣騙我的,我應該聽老師的話,早點把你殺了。」
宋嵐盯著魏連虎:「什麼老師?」
魏連虎抓起刀子就往宋嵐胸口刺:「你敢打聽老師,你要殺了我們,看我先殺了你!」
宋嵐偏了下身,刀尖沒刺到心臟,鮮血順著刀刃往下滴在地上,魏連虎扔掉手上的刀,捂著頭大叫:「宋嵐,別逼我殺你。」
宋嵐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幫在她身上的繩子,她忍著劇痛抬頭看了看魏連虎,她不再提關於那個老師的任何信息,不然那魏連虎真的會殺了她。
宋嵐的耐心終於用盡了,她大罵道:「魏連虎,你個蠢蛋,他媽被人洗腦了,自己心裡沒點逼數嗎。」
「趕緊把老娘放了!」
她罵魏連虎罵累了,開始換個人罵:「趙航,你個傻逼!」
她終於有點理解為什麼當年在顧修然轉學之後,宋柔一遇到什麼事就喜歡罵顧修然了。
那是在你最絕望的時候最想依賴的人。
宋嵐自嘲地笑了笑,她怎麼會想到趙航那個傻逼。
接下來的幾天,魏連虎一直在殺宋嵐和不殺之間徘徊。
直到有一天,魏連虎說天氣冷了,要回趟家拿秋褲,再去菜市場看看他媽。
宋嵐不知道魏連虎為什麼對一條秋褲那麼執著,冒著被抓捕的風險也要回家穿秋褲。
她想了想,要是小柔或者外婆,這個季節也該讓她穿秋褲了,嘮嘮叨叨地可真是煩人得很。
宋嵐冷得蜷縮在地上抱著手臂瑟瑟發抖,她終於能理解魏連虎了,因為此時她也很想穿秋褲。
這個時候小柔應該已經幫她把秋褲從衣櫃底層拿出來放在太陽下曬了一遍又一遍了。
魏連虎回家穿秋褲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之後,一個戴著面具高高大大的長髮女人再次出現在地下室門口,她扔給她一張紙條:「念。」
變聲器里傳出來的聲音又尖又細,像嬰孩的哭泣又像老人的咒罵,帶著令人恐懼的陰冷,像是從修羅地獄裡傳過來的。
這才是宋嵐地獄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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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私家農場就是,個人可以出錢買下一間小農場一定期限內的使用權,通常面積都不大,二十平米左右的是主流。
新的農場主可以在農場裡養殖動物、種植植物,擁有絕對的使用權。在使用期限內,別的人都沒有權限進入,除非得到農場主的同意。
新農場主大多是市裡的有錢人,不大會有時間照顧農場裡的動植物,他們一般會花錢請農場裡的工人照料,等周末再開車過來體驗生活。
就跟租房子、請保姆是差不多的。
顧修然趙航和宋柔直奔最偏僻的一家去了。
趙航沖在最前面,走到私家農場的前台,拿出魏連虎的照片問道:「這個人,來過這嗎?」
農場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警惕地看了看趙航,這個暴躁的年輕人看起來不像什麼好人,更不像是會在這裡消費的人。
他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的一對男女,那對氣質倒是很好,像是會有閒情逸緻租下私家農場調劑生活的有錢人。
可他們神色看起來很緊張,尤其是那個女人,眉頭緊緊鎖著,眼睛微微發紅,像是哭過。
趙航從口袋裡拿出警官證往桌上使勁一拍:「看什麼看,趕緊認人!」
農場主嚇了一跳,盯著照片看了看,抬頭說道:「這個人我知道,在我們這租了間農場。」
趙航忙問道:「哪間?」
農場主猶豫了一下:「這是客人的隱私,我們不方便透露。」
顧修然看了看牆上的地圖:「E區07是嗎?」
農場主抬頭:「你怎麼知道的?」
E區07的位置是最偏僻的,靠著後門牆邊。
趙航已經先衝過去了,宋柔跟在他後面跑了過去。
顧修然拿到鑰匙跟上。
趙航跑得太快了,他參加市局運動會百米短跑的時候都沒現在這麼快。
泥土地上凹凸不平,耳邊的風呼呼地響,空氣中有蔬菜的清香,也有動物糞便的臭味。
他的黑色夾克跑得掉了,也不停下來去撿,一直往前跑。
並不遠的距離,卻總也跑不到目的地似的,漫長地像隔著前世今生。
他在奔跑中想起第一次見到宋嵐的時候,她塗著大紅色的指甲油,長長的捲髮垂下,穿著一件黑色字母T恤,淺藍色的高腰牛仔褲,媚眼如絲,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
警察隊伍不可能有這樣的人,這一看就是掃黃打非行動中被帶回來的失足少女。恰好隔壁二隊剛端掉了一個淫窩。
他攔住她的路,語氣不善:「哎哎哎,幹嘛呢,刑偵辦公室也敢闖。」
她並不怕他,往前走了兩步,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伸手戳了戳他胸前堅硬的肌肉,勾唇笑了一下:「你哪個,老娘的路也敢擋。」
然後兩人在刑偵一隊辦公室門口打了一架。
這一打就是四年。
宋柔跑得慢,顧修然很快追上她了。
他抓起她的手才發現她早已經淚流滿面。
宋柔邊哭邊跑邊說道:「姐姐肯定在這,我能感覺到,她肯定就在附近,她在等我們,可她就快要堅持不住了。」
趙航第一個跑到地方。
E區07是一個小院子帶一間小平房,透過鎖著的鐵門,可以看見院子裡種著的白菜。
那些菜沒人打理,長得歪歪斜斜,外面的葉子發了黃,躺在地上,與泥土混在一起,菜葉上布滿了蟲洞,只有中間的芯子是綠的,勉強透著點生命力。
院子裡沒有飼養任何動物,透著一片死氣沉沉。這間小農場的院牆連著外面的大牆。牆不高,成年人從外面攀爬進來並不難。
趙航使勁踹了踹緊鎖的大鐵門,沖裡面大聲喊道:「宋嵐。」
他爬上牆頭,跳進院子,踹開了平房的木門。
房間很小,只有五六平米,一眼可以看見全部。
裡面放著兩隻水桶,水桶里還有半桶水。牆角立著除草的農具,掃院子的大掃帚,一個黑色的農藥壺。
牆上掛著一頂土黃色的草帽,那帽檐很寬很大,遮住了牆上乾裂的牆皮。
別說成年人了,這裡連一個小孩都藏不了。
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趙航蹲在地上抱著頭,她不在這裡,她怎麼會不在這裡,她怎麼可以不在這裡。
她怎麼能這麼殘忍。
他干啞著嘶吼出聲:「宋嵐!」這聲音像某種野獸的嚎叫,帶著痛徹心扉的絕望不甘。
宋嵐躺在地上,看了看牆角虎視眈眈盯著她等她死掉就會撲上來啃咬她屍體的老鼠。她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她太累也太困了,像是一輩子都沒睡過覺。
她已經虛弱地沒有一絲力氣了,五感退化得像個年逾古稀的老人,看不見聽不到聞不到感受不到。
恍惚中,她好像聞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氣,是從外婆的橘子園裡飄過來,妹妹站在橘子樹下轉頭對她笑。
恍惚中,她好像看見陽光穿透黑暗照在了她的身上,溫暖得像在臘月寒冬里蓋了三條柔軟的被子。
恍惚中,她好像聽見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宋嵐!」
她知道,這是人之將死的迴光返照。
她笑了笑,唇角帶著柔和的弧度,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赴往死亡的路上,最後聽見的竟然是趙航那個傻逼的聲音。
她張了張乾裂的雙唇,她的喉嚨里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像演著一出啞劇。
「趙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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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航蹲在地上,抬起頭看了看趕來的宋柔和顧修然:「她不在這。」這句話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宋柔大叫道:「不可能!」
她開始在房間各處翻找:「我姐姐肯定在這裡。」
她翻開牆上的草帽,沒看見人。她打翻地上的水桶,沒見人。掀開農藥壺蓋,也沒看見人。
一個大人自然不可能藏在些小物件裡面,可她就是不死心,好像只要找,就能找到。
顧修然站在平方門口,掃了一眼室內:「找暗室或者地下室。」
宋柔開始在牆上各處摸,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一觸開關,暗室的門就會打開,姐姐就會笑著從門裡走出來。
趙航從地上起來,走出平房木門。
他坐在院子中間,垂著手,聽身後房子裡顧修然和宋柔翻東西的聲音。
下午三點鐘,太陽斜在空中,圍牆的影子落在一叢白菜上,將整個院子切割成了一明一暗兩個世界。
他盯著白菜出神,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站起來在院子各處搜尋著。
白菜收割下來需要儲存,菜農們喜歡在院子裡挖地窖,他們將白菜蘿蔔放在地窖里,隨吃隨拿,可以保存一整個冬天。
趙航走到院子邊上的白菜地頭,看見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形的厚木頭蓋子。
他跪在地上,耳朵貼在木頭上,仔細聽下面的聲音。
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地下傳來,像是小動物在啃咬著什麼。
木頭蓋子上掛著一個生鏽的鎖,趙航抓起院牆邊的石頭使勁砸了上去。
鎖被砸開,木頭蓋子又厚又沉,下面加了厚厚一層棉花和塑料,是用來隔音的。
他看見一條土製的台階通向一片黑暗。
趙航轉頭大喊道:「顧修然!」
他從台階上下來,因為走得太急,他差點跌倒。
借著圓形入口照進來的那一點光,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她的脖子被一條鐵鏈栓著,地上的黑色是凝固乾涸的血跡。
角落裡,一群老鼠在啃噬同類的屍體,即使聽見聲音受到了驚嚇,也依然不肯放棄嘴裡的食物。
一隻老鼠蹲在她腳邊,正試探著去啃咬她的腳踝。
趙航跑過去,一腳將那隻老鼠踢飛在了牆上。
老鼠從牆上掉下來,死得透透的,其他幾隻老鼠很快圍過去撕咬起它的屍體來。
趙航跪在地上,顫抖著手觸碰地上的女人。
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一個火鳳凰的圖章滾在她的腳邊。
周圍一片骯髒和狼藉,而她唇邊掛著一抹笑。
趙航將宋嵐抱在懷裡,她身上很涼,他不敢去探她的鼻息。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身上的傷,他不敢搖晃她,他貼著她的耳朵,用生平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宋嵐,求求你,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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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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