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七年冬月,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白了一座京都城。
處處透著冷風的破舊老屋裡,唐綿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坐在地上,卻怎麼也擋不住那入骨的寒氣。
她沒想到京都的冬,要比永州冷上好幾層被褥。
臨行前,擔心天冷,阿娘還特意在她的包袱里多塞了幾件厚布衣。
可眼下,不僅丟了包袱,就連自己被何人綁在此處,她都一無所知。
她只記得昏迷前在餛飩攤上點了一碗餛飩,餛飩沒吃完,便沒了意識。再醒來,便是被人用鎖鏈捆在了此地。
「那丫頭沒跑吧?」
門外響起一道嬌喝聲,唐綿聽聲判定是一女子。
「放心吧小姐,上了鎖鏈,跑不了。」
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更大的風雪灌進屋裡,寒氣逼人。
唐綿將臉埋進膝蓋里,只覺得心口都是涼的。
「破破爛爛,你也配嫁給荊王殿下?」頭頂上傳來一道奚落嘲諷聲,「呵!連給本小姐提鞋的資格都不夠。」
一聲「荊王殿下」,瞬間讓唐綿明白了一切。
還在永州時,她便聽了許多有關荊王的傳聞。
有著黔國第一美男子之稱的荊王公惟殊,是京城眾多貴女小姐心中的夢中情人。但荊王生性涼薄,清心寡欲,成年後一直不曾納妃,甚至於身邊連個暖床的丫鬟都沒有。
但這些,都不妨礙京都女子對他的痴迷。
直到上月十八,黔帝一紙詔書,將一個名不經傳、出身鄉野之地的獵戶之女許給荊王做了妃。
消息一出,滿城譁然。
接著,宮裡又將這樁婚事的前因後果都傳了開來。
原來,十六年前,黔帝帶妃嬪在永州圍獵時,不小心遭毒蛇咬傷,幸得一位路過的獵戶所救。事後,黔帝欲重金酬謝,卻被獵戶一家婉拒。
見獵戶一家堅持不要銀子報酬,黔帝便想了其他法子報答他們。當時獵戶之妻已有身孕,於是黔帝心神一動,當場立下字據。
字據上寫著,日後若獵戶生的是男兒,便可入宮做皇子伴讀;若生下的是女兒,便在及笄後嫁給皇子為妃。
十六年後,黔帝派人打聽到,獵戶之妻所生的是一女兒,名喚唐綿。
自此,「唐綿」這個名字,便成了走街串巷口口相傳的存在。莫說京都,饒是永州這樣一座小城池,都因唐綿而轟動了一時。
說白了,這就是一樁娃娃親。
就連唐綿自己,也是在聖旨傳到家中時,才從阿娘口中得知了這件陳年往事。
雖不知這樁娃娃親最後是怎麼落到荊王殿下頭上的,但唐綿自知身份低微,若真的嫁給了荊王,指不定就要活生生淹死在這京都城的口水裡。
於是,她在家裡將個中利害與母親林氏細細分析了一遍。母女倆最終拍板,決定提前上京面聖,當眾退掉這樁婚事。
但林氏年紀大了,寒冬臘月里禁不住長途跋涉,最後便只由唐綿孤身一人進京。結果剛一進京,連皇宮門都沒見著一面,就先被荊王的傾慕者綁了在此。
唐綿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愈發覺得這婚事還是早些退了為好。
她下意識抬起頭,一雙眼眸被凍的淚水汪汪。
眼前的女子外著桃花衣襖,內著精美華裙,腳踩一雙桃花緞面靴。即使她戴著斗笠蒙著面,也擋不住她非富即貴的身份。
女子見唐綿臉上非但沒有害怕之意,反倒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看,愈發不滿道:「鄉野之人果真粗鄙,你也不怕我讓人挖了你這雙眼睛?」
「我……」門口風雪不斷湧進,唐綿凍的牙齒打顫,說話異常困難。
看出她因為挨凍而說不出話來,女子的語氣頓時變得愉悅起來:「放心,等過了今日,你便不會再挨凍。當然,也不會有人發現你死在此處。」
唐綿心中陡然一驚,這女人是要活活將她凍死在這裡!
「你……你是誰……誰……」唐綿磕磕絆絆的開口,舌頭好似都被凍住了。
饒是死,也該讓她知道名字,下輩子好找這個女人報仇!
女子俯身盯著她,笑聲張狂:「你只管記得,你死後,我便是荊王妃……啊!」
突如其來的一道慘叫聲令唐綿忍不住渾身一激靈,入目便是粉衣女子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樣子,以及……某人還未收回的長腿。
唐綿著實驚訝,因橫空出現在眼前的麾袍男子,更因他毫不留情的一腳。
都說京都城男子奉行君子之道,個個謙謙有禮,從不施行蠻力。可眼前這人,顯然是個例外。
男人緩緩收回長腿,逆光站著,唇邊泛著一抹冰冷到極致的笑。
來人正是荊王,他生來一張冷酷臉,偏偏又妖孽至極。光是這麼站著,仿佛都能令周遭的風雪瞬間失色。
「荊……荊王……」桃衣女子爬起來見到男人這張臉後,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跌坐在地上,連斗笠掉了都渾然不知,全然沒有方才面對唐綿時的囂張氣焰。
「拖出去,餵狼。」男人眼底寒光一現,宛若淬了冰。
聞言,桃衣女子面上大駭,惶恐萬分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求饒:「荊王殿下,臣女錯了,求您饒我一條命……我不要……不要餵狼……我不想死……」
縱使她磕的頭破血流,荊王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任由身邊的侍衛將其拖了出去。
這便是令眾多女子所欽慕的荊王公惟殊?
這一刻唐綿覺得,冰凍三尺都不及他萬分之一的冷。
屋子裡陡然安靜下來,靜的唐綿甚至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她動了動唇瓣想要跟他說退婚一事,但她著實凍的厲害,嘴唇都僵住了。
正當她愣神之際,「呼啦」一下,公惟殊將身上的大麾脫下緊緊圍住她全身,溫暖的氣息很快將她包裹住。
盯著她毫無血色的慘白臉,公惟殊的神情愈發凝重。
奉命去永州接人的探子飛鴿傳書回京,公惟殊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先一步進京。他派侍衛把京都翻了個底朝天,卻連個人影都沒看見。若不是今早李府的車夫喝醉酒漏了風聲,他見到的怕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差一點,差一點又將她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