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一聲吼,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李衛端著酒杯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鄭成功又道:「怎麼,這官服裡面不會藏了什麼金銀珠寶吧,為什麼不能脫下來?」
「呵呵。」李衛突然尷尬地笑了笑,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笑著道:「阿森,請允許老哥這樣叫你,你說,你是大帥的兒子,而我,李衛,雖然你稱呼一聲李哥,但是我終究只是一個領兵的將領,十三歲那年,我加入鄭家軍,實際上也就是海盜,這一點老兄弟們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跟著大帥南征北戰,如今才混到了游擊將軍的位子,可這封我游擊將軍的明廷,已經快完了,請問老弟,老哥我和兄弟們還有退路嗎?」
鄭成功咬了咬牙,話里話外,他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隆武帝說邊關將領有投敵的嫌疑,恐怕此言非虛,先不說自己老子在這件事情里扮演什麼角色,是知情還是不知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連李衛都在找退路,那麼仙霞關守軍對朝廷還有幾分忠誠度,就很難說了。
鄭成功道:「李哥,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妨說明白了。」
李衛拿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對鄭成功道:「現在是三四月交替的時候,天氣不是那麼熱,但是喝了酒,身上熱啊,老弟既然說話了,從官職上說,你是我的上司,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李衛緩緩抬手,摸到了自己官服的衣領處,開始解下扣子,越往下,鄭成功的臉色就越難看,這傢伙的官服里竟然套著鎧甲,怪不得鼓鼓囊囊的,現在脫下官服,整套鎧甲暴露在鄭成功的眼前,而李衛頭上還帶著烏紗帽,顯得極為怪異。
所有軍官都放下了手中酒杯,已經有人不自覺將手伸到了腰刀的刀柄上。
「你幹什麼!老實點!」馮錫范的大槍忽然頂著旁邊一人的胸口,只見此人已經握住了刀柄,正在緩緩拔刀,被馮錫范看見,手中大槍一下子頂住了此人的護心鏡。
李衛長嘆一聲,「罷了,唉!阿森,你我是兄弟,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了。弟兄們,把頭盔摘了吧。」
噹啷噹啷,頭盔扔在地上的聲音不斷發出,明軍的六瓣鐵尖盔和缽胄盔都是鑌鐵製造,扔在地上聲音很清脆。但這種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重錘一樣,一下一下錘在了鄭成功的心臟上,他赫然看見,在場的所有軍官竟然剃了金錢鼠尾的髮型。恍惚之中,鄭成功還以為自己進了清軍大營。
「你們!」馮錫范暴怒,在場數十名軍官竟然都變成了金錢鼠尾,分明是已經投降了清兵,幸好他跟鄭成功今天趕過來,否則再晚個一兩天,恐怕這些人就投降清兵,獻出仙霞關了。
「叛徒!」鄭成功爆發出驚天的怒吼。在這聲怒吼之中,李衛面無表情摘下了頭上的烏紗帽,同樣露出了金錢鼠尾。
鄭成功退後數步,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李衛可是父親麾下得力幹將,自己年輕時候跟李衛在軍營里訓練打仗的事情歷歷在目,可是這樣的人竟然會投降清兵,這太不可思議了。
啪的一聲,一名軍官扔下手中酒杯,啪啪啪啪,所有的酒杯都被摔碎,軍衙的圍牆邊,突然出現了上百弓箭手,他們張弓搭箭,瞄準了鄭成功等人。
鄭成功怒極反笑,「哈哈哈,好啊,好啊,怪不得你要在楓嶺放一支哨探,原來是為了防備朝廷來人發現你們的秘密。今日若不是我親自帶隊,恐怕當我們的人馬進城的時候,你就已經準備好了把我們全都幹掉吧。現如今,我鄭成功還能活命,還要感謝你李哥,手下留情。」
李衛被鄭成功懟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鄭成功說的全都是事實,確實,本來李衛是準備召集人馬,把朝廷的欽差全都幹掉的,沒想到領隊竟然是鄭成功本人,這下他可犯了難,再怎麼說,不考慮他們的兄弟之情,也要考慮鄭成功少帥的身份,能不動手,肯定是不動手的好。但是鄭成功步步緊逼,李衛現在左右都是死,不動手也不行了。
鏗鏗鏗,腰刀出鞘的聲音不斷發出,在場所有軍官都抽出了隨身佩刀,門口的守軍啪的一下關閉了軍衙大門。在外面等候的鄭成功衛士暗道一聲不好,紛紛拔刀往台階上沖,軍衙守衛立刻迎上去,再加上圍牆外面的支援部隊,雙方在門外混戰在一起,殺聲震天。
鄭成功眼睛死死盯住李衛,猛然拔出了尚方天子劍,「既然你造反,鄭家軍和大明朝廷就容不下你!」
李衛猛然拔刀吼道:「阿森,你醒醒吧,什麼他娘的大明朝廷,眼看就要完蛋了,這天下,遲早是大清國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天道不是人力能戰勝的。」
鄭成功罵道:「放屁!建虜也算是天道?一群蠻夷,你竟然甘願當蠻夷的走狗,是可忍孰不可忍,衛隊,跟我擒住李衛!」
「殺啊!」馮錫范一槍刺死了面前的軍官,身後十名衛士一同拔刀,場內的數十名軍官也拔刀,大家戰成一團。鄭成功不管別人,今天他就要拿住李衛,一方面是李衛罪該萬死,另一方面,只有拿住李衛才能證明父親的清白。所以鄭成功拿著寶劍,直取李衛。
李衛立刻跟鄭成功纏鬥在一起,身後幾個軍官都上來幫忙。也不知道是鄭成功武藝高強,還是這些軍官看見鄭成功心裡發虛,總之鄭成功怒氣值暴增,如入無人之境,加上手中尚方天子劍乃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他一連格殺數人,將李衛逼到了牆角。
噹噹當,兩人兵器交擊,火花四濺,鄭成功吼道:「混帳東西,在水師這麼多年,精忠報國四個字難道還沒學會嗎?揚州一戰,建虜殺人如麻,他們就是畜生,你竟然為畜生效力,著實該死!」
李衛道:「順者昌,逆者亡,大勢所趨,阿森,你以為我一個小小的游擊,能做得了什麼大事?」
噹噹當,兩人又過了幾招,「你若是聽命行事,那就把上面的人說出來,四叔,四叔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就算是四叔,如果做出這種事情,我也不會放過他。」鄭成功吼道。
李衛的武功終究高強,他趁著鄭成功變招的功夫,從靴子中抽出防身短劍,呼啦一下刺在了鄭成功的身上。看見這一幕的馮錫范目眥欲裂,挺槍就要來戰。卻被幾個軍官拖住,一時間不能分身。他大喊道:「少帥!」
李衛本以為一擊必殺,就算不能要了鄭成功的命,也能讓他喪失戰鬥力,可是在刺破了外面的鎧甲之後,短劍竟然不能突入,鄭成功道:「我來之前,陛下御賜寶甲給我,所以你的短劍傷不了我!」
鄭成功反手一劍,刺入了李衛的腹部,「啊!」李衛大叫一聲,手中佩刀落地,他左手死死抓住插入腹部的寶劍,眼睛死死盯住鄭成功。牆頭的弓箭手不停放箭,但是軍衙內部空間狹小,雙方又混戰在一起,弓箭手沒法亂放,否則一陣亂箭過去,射死的自己人比敵人還多。
門外也是一樣,雖然衛士們人少,但是久經沙場,戰鬥力強悍,李衛的手下一時之間也攻不破他們臨時結成的軍陣,雙方一陣僵持,直到李衛被鄭成功刺中。
李衛吐著血沫,喊道:「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嗖嗖嗖,箭支不斷飛過,馮錫范幹掉擋路的三五人,搶過一面盾牌,一邊用大槍格擋箭支,然後護在了鄭成功的身邊。「少帥,我們突圍出去!」
鄭成功的尚方寶劍被李衛死死抓住,他本意也不是殺了李衛,只是想傷了他,然後把他帶走,回去審問。沒想到李衛道:「阿森,你要知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是你四叔能解決的,是你父親他。」
「住口!」鄭成功暴怒,這話,不僅是他聽見了,馮錫范也聽見了,身邊的衛士也都聽見了。鄭成功用力將尚方寶劍往前一送,劍尖直接從李衛的後背穿了出來。
噗的一聲,李衛鮮血狂噴,他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啊!」隨即向後栽倒,抽搐了幾下,變不動了。鄭成功怒極,直接剁掉了李衛人頭,拎著滴血的人頭站在酒桌桌面上,環視周圍的軍官和弓箭手道:「李衛已死,你們還要頑抗嗎?」
眾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下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數名渾身是血的衛隊士兵沖了進來,外面已經屍橫遍野,鄭成功衛隊拼命廝殺,在他們手下被砍死的仙霞關士兵至少已經有一兩百人。
他們好不容易衝進來解救鄭成功,就看見了這一幕。鄭成功拎著人頭道:「放下武器,我命令你們放下武器。」
軍官們緩緩後退,跟馮錫范等人拉開了距離。鄭成功道:「怎麼,你們不聽本將的命令?」
一人抱拳道:「少帥,既然李將軍已經死了,我想您也能回去交差了,仙霞關五千兄弟,您殺不完的,給兄弟們一條活路,況且,我們確實是聽上面的命令,行武之人,上官說什麼就是什麼。」
鄭成功認得他,他是李衛的副手。鄭成功面色陰冷,「王將軍,我看你是瘋了,上官讓你投靠建虜你也投靠?你連基本的做人原則都沒有,你不配當將軍。」
「少帥,我們不為難你,你走吧,你若不走,五千兄弟在這裡,你們都走不了。」副將道。
馮錫范勸道:「少帥,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出去,再做計較。」
鄭成功咬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他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當他帶著剩下的二十幾個衛士走出軍衙的時候,他赫然發現,街面上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仙霞關的守軍,他們有的人帶著頭盔,有的人帶著氈帽,有的人包著頭巾,見到鄭成功,他們都自動摘下了帽子,然後分開了一條路,就那樣冷冷看著鄭成功。
鄭成功背後涼意飆升,數千人啊,這可是數千明軍將士啊,現在全都留著金錢鼠尾的髮型,讓人寒意頓生。五千守軍投降,這是李衛能做的了主的嗎?答案已經不言自明,隆武帝沒有騙他。鄭成功猛然想起了那天的場景,那個坐在父親書房陰暗角落裡的中年人,那個穿著文士服,留著八字鬍的人,當時還沒想到什麼,現在聯想一下,此人不就是標準的滿人長相,穿著漢服也不能掩蓋他的特徵。
這麼說,父親他,真的早就秘密接觸滿清了?在鄭成功心中,鄭芝龍挾天子以令諸侯就已經很讓他不滿了,但不管怎麼樣,鄭芝龍好歹還是維護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只要不造反,鄭成功也就不再糾結了。至少鄭家軍守住福建,還給反清復明留下了種子,但是現在,這一切都破滅了,鄭芝龍聯繫了滿清,這就意味著他要投降了。
鄭芝龍投降不要緊,可他一定會讓鄭家軍放下武器,讓福建水師和守軍放下武器,那,大明就徹底完了。隆武朝廷現在是江南唯一合法的大明朝廷,如果隆武帝被父親獻給清軍,大明就連個合法的朝廷都找不出來,清軍一路南下,恐怕整個局勢就全完了。
鄭成功帶著李衛的人頭,出了仙霞關,城門砰的一下關閉。鄭成功抬頭看了看城頭,守軍士兵都用陰冷的眼光注視他,他知道,仙霞關完了,當務之急是立刻回去,集結效忠明廷的力量,做好最壞打算,至於鄭芝龍那裡,他要找父親當面對質,他要聽聽,鄭芝龍如何解釋現在發生的事情。
「少帥,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馮錫范提醒道。
「駕!」鄭成功一揚馬鞭,飛馬趕回福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