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定洲的淫威之下,各家的敗兵雖然陸續逃了回來,但是在得知自己的土司已經被殺死了之後也是敢怒不敢言,畢竟他們三家的實力已經大大受損,眾人也不傻,編入沙定洲的隊伍,他還有可能把大家帶回雲南,如果不聽號令,一來會遭到沙定洲的追殺,二來,光靠自己的力量,可不一定能平安回到雲南。
「軍師,怎麼樣了,我們在高平集結了多少部隊?」府衙內,沙定洲陰沉著臉,問湯嘉賓道。
這四五天,湯嘉賓基本上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每天都有敗兵陸陸續續回到高平,湯嘉賓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軍官集合起來進行甄別,願意跟著沙定洲乾的留下,大放厥詞不願意跟隨他們的,直接殺了了事。幾番殺戮下來,後面的人就算是豬腦子也知道該如何選擇了。數天時間下來,他們至少收攏了三萬以上的部隊,其中騎兵近四千,剩餘還有數萬步兵。
聽到沙定洲問話,湯嘉賓道:「大王,這幾天從前線撤回來的馬步兵加起來不足四萬,如果算上我們留守後方和高平的部隊,四萬人肯定是有的。」
沙定洲沉吟了一下道:「也就是說,本大王八萬大軍折損了一半?」
湯嘉賓有些為難道:「現在看來,恐怕是這樣。」
沙定洲恨不得將自己的牙齒咬碎,這叫什麼事,自己雄心壯志帶領八萬大軍南下,這才多長時間就沒了一半人,從自己之下,所有土司全都死了。回去之後,自己當然不會說是自己殺了他們,而是給他們帶個高帽子,說他們是在戰鬥中陣亡,至於他們部落的人信不信,跟自己就沒什麼關係了。因為回去之後,沙定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沙定洲長嘆一聲道:「撤吧,撤出高平,回雲南。已經損失了這麼多兵力,軍心士氣全無,火炮也沒了,高平守不住。與其在這裡跟他們死拼,不如先回去,再從長計議。不能把自己的老巢給丟了,咱們要是全折在這裡,後方必定大亂,別忘了,沐王府的隱患咱們還沒解除呢。依我看,對方最多也就是在莫朝境內作戰,越境攻擊雲南,那可是大明的領土,他們敢嗎?」
湯嘉賓也是這麼想的,在彼時人群的眼光中,雖然清軍已經攻掠了半個大明,但不管怎麼說,大明朝還是華夏正統,還是中心之國。興華軍再厲害,也不過就萬把人,一個地方勢力。雖然沙定洲沒搞明白,一個跟他差不多的安南土司是怎麼搞出這麼精銳的部隊的,但他肯定,對方再厲害,也不敢托大貿然進入雲南,那性質可就變了。
想到這裡,沙定洲猛地起身,對湯嘉賓道:「傳令下去,各部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出發,後面再來的人咱們不等了,大部隊先行,留下少量人傳令,讓後面的人自己跟上,跟不上的,自生自滅吧。」
下琅州慘敗,沙定洲歸心似箭,因為這一仗將他原本的計劃全部打亂了。原先,沙定洲應該建立一個掌握從昆明到高平廣袤土地的龐大地方政權。高衡的興華軍打破了沙定洲的美夢,如果現在不班師回去,那沐王府肯定會醞釀反攻,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不干。
在沙定洲嚴令之下,四萬大軍帶著從高平府和莫敬完軍隊中繳獲的戰利品,從高平撤出。臨走前,沙定洲下令在全城潑灑猛火油,然後一把火將高平夷為平地。城外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民眾,好在因為時間有限,沙定洲的軍隊並沒有對他們進行屠戮,但是他們的房子被燒了,身上僅剩的財物也被沙定洲的軍隊搶完了,除了小命還在,民眾們也一無所有了。
本來沙定洲是想把莫朝作為自己的領土吞併進去的,現在失去了機會,他也就露出了真面目,懶得裝了,大軍撤退的一路上,燒殺搶掠,見到縣城就將城池夷為平地,見到村莊就直接從地圖上抹去,大量的年輕女子被裹挾進了軍隊,她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莫朝民眾怨聲載道,但他們的力量太弱小,沙定洲再差,也是四萬軍隊,反抗者一律被殺,頭顱被割下,掛在道路兩邊的大樹上,震懾其他民眾。
下琅州這邊,這幾天高衡和興華軍也沒閒著,一仗下來,沙定洲遭到重創,興華軍這邊不僅俘虜了上萬敵軍士兵,還繳獲了大量的軍需物資。雖然長槍刀劍弓箭這些東西興華軍並不需要,但是對於下琅州這邊留守的莫朝士兵還有民眾來說這可是好東西。
莫敬完已死,莫朝現在是群龍無首的情況,興華軍到來之後,這些偏遠地區留守的士兵和民眾自然就將他們視為救星,特別是親眼看見興華軍一萬對七萬將沙定洲打得一敗塗地,眾人更是心服口服,很自然就將高衡看成了可以依靠的大樹。亂世之中,誰不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
高衡也就不客氣了,不僅將下琅州和附近縣城原先的留守部隊組織起來,還從民眾中徵召了一些自願參軍的男子加入軍隊,得到了三千莫朝人組成的輔兵,他將沙定洲的武器分發下去,將這些軍隊全部武裝起來。這些人的作用就是幫助他們看守和運送戰俘回臨滇府,到了臨滇府自然有景沖在那邊接收。不僅如此,為了保證運送戰俘的行動萬無一失,他還特地讓阿木分出一個營的騎兵沿途護衛,如果戰俘敢逃跑,殺無赦。
這一仗,興華軍的傷亡也達到了上千人,其中死傷比例基本上各一半,主要是被敵軍零星炮火所殺傷,還有在反攻當中被敵軍弓箭及近戰武器所造成的殺傷。
但這個交換比在明末戰爭中已經可以說是近乎無敵了,交換比基本上達到了一比四十,雖然曾經戚家軍也曾打過零傷亡的戰鬥,但那畢竟是小規模交戰,而且對方是沒有裝備火炮的倭寇,像這種近十萬人的大規模會戰,在抗倭戰爭中根本不存在,更不要說雙方一開始就進行了規模可觀的炮戰了。
這邊收拾停當之後,高衡帶領大軍立刻往高平方向推進,大軍剛到距離高平二三十里的位置,前方探路的哨探隊便派人打馬回來稟報。
「報!大帥!前方發現大量平民。」一名哨探翻身下馬抱拳道。
官道上,興華軍正排著整齊的行軍隊列小心翼翼往前推進,高衡將大軍一分為二,阿木帶領剩下的兩個騎兵營在隊伍最前方,高衡也在騎兵隊伍之中。王奇帶領一個步兵旅緊隨其後,再往後五里,是宋志的步兵旅,最後面是吳榮的炮兵旅。
如此安排,是因為安南北部,山林密集,地形複雜,軍隊一分為二,可以相互接應,如果前方被圍,後方可以及時增援,總比全部擠在一起,無法展開要好。而且吳榮的炮兵旅在戰場上繳獲了一百多門各式火炮,高衡將這些火炮全部帶著,雖然性能較差,但是數量上很可觀,在戰鬥中可以發揮作用,這無形中也拖慢了吳榮所部的行軍速度。
前幾日,興華軍的斥候前出偵查,遠遠看見了高平方向的熊熊烈火,高衡判斷,估計是沙定洲已經退卻,卻不想把城池留給自己,所以一把火燒了高平,那麼現在,前方出現大量平民也就不足為奇了,估計都是失去家園的難民。
高衡問道:「有多少人?」
哨探想了想道:「具體不知,但卑職粗略看了下,不下一萬。」
高衡長嘆一聲道:「哀民生之多艱。這些莫朝民眾,多多少少都有華夏血統,在安南遭此劫難,實屬不幸啊。」
高衡這話倒是沒錯,後世安南的主體民族就是京族,其實京族就是古代南下的漢人跟當地土人通婚結合後產生的混血民族,如果用後世基因檢測的手段進行檢查,不難發現,他們都具有漢人的血統。並且莫朝本身就是明廷承認的安南唯一合法政權,又因為地理位置緊貼雲南和廣西,所以不管是語言還是生活習慣上其實跟大明西南別無二致,很多莫朝民眾是能聽得懂漢話的。
「阿木,去看看。」高衡下令道。
兩千騎兵立刻加速,直奔前方,經過一個轉角處,前方視野豁然開朗,高衡看到了山林和平地的交界處,大量平民席地而坐,連個帳篷都沒有,本來就不寬敞的莫朝官道兩邊更是聚集了大量平民,他們的動作有些遲緩,高衡知道,這是飢餓所致。
確實,自從沙定洲燒殺搶掠之後,糧食財產全部被席捲一空,這裡的很多人已經三四天沒吃飯了,再加上高平圍城,平日裡這些莫朝老百姓過的就是勉強餬口的日子,很多人臉上都泛著營養不良的蠟黃顏色,更不要說又是這麼多天粒米未進,有些人倒在地上,可就沒力氣爬起來了。
兩千鐵甲騎兵突然出現,將人群嚇了一跳,這些莫朝平民早就成了驚弓之鳥,大家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兵,本能地產生了恐懼,特別是這些人看起來殺氣騰騰的樣子,更是讓人驚懼。這也難怪,興華軍的騎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全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剛剛經歷過大戰,身上的殺氣濃重,又騎著比沙定洲的土司騎兵還要高大一些的戰馬,怎能不讓人望之生畏。
民眾們立刻四散奔逃,有的人就算是沒力氣也拉著一家老小逃命,誰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但看他們的樣子,估計不是什麼好人。
高衡搖了搖頭,這些民眾的反應讓人心生憐憫。他對阿木道:「派人去說明我們的來意,興華軍可以給百姓們一些糧食果腹,告訴百姓們,我們就是擊敗沙定洲的軍隊,把下琅州的幾個軍官也帶上。」
阿木的騎兵旅之中,有一些來自下琅州的原莫朝軍隊軍官,他們一方面是充當嚮導,另一方面也是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充當通譯,當然也是起到安撫民心的作用。
「鄉親們,不要害怕,我們是興華軍,不是沙定洲的人馬。」
「鄉親們,別跑了,他們不是壞人,他們會給你們糧食。」有下琅州的軍官喊道。
聽到糧食二字,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回頭,有的人看見了莫朝將領打扮的軍官們,這無疑讓他們的話增加了幾分可信度。
興華軍的騎兵對著民眾大喊道:「不要跑,我們給你們吃的。」
人類的不能促使民眾停下了腳步,人在極度飢餓的時候是沒有太多思考能力的,他們已經回歸了動物的本能。民眾漸漸圍攏過來,高衡回頭道:「將士們,把你們隨身的乾糧全部拿出來,分給民眾。」
「得令!」兩千騎兵一起吼道。
他們紛紛下馬,掏出了馬袋中的乾糧,高衡也拿出一些乾糧,走到了人群中間。一個婦人牽著一個小孩,孩童有些膽小,縮在母親身後,膽怯地露頭看著高衡。高衡走到他們身邊,只見小男孩面黃肌瘦,一看就是缺衣少食,婦人更是衣不蔽體,看來沙定洲沒少禍害百姓。
高衡遞出手中一張干餅給婦人,婦人迅速伸手接過,儘管自己很餓,但是母愛的本能還是占了上風,她猶豫了一下,將餅子遞給了小男孩,小男孩立刻蹲在地上,大口啃食,狼吞虎咽。高衡立即解下腰間水壺遞了過去,隨即又拿出一塊肉乾交到婦人手上道:「你也吃,你們放心,有興華軍在,就不會餓死人。」
婦人顫抖著接過肉乾,忽然開口道:「多謝軍爺。」
「你是華夏人?」高衡有些驚訝道。
「回軍爺的話,我們不是華夏人,但多少都有華夏血統,會說漢話。」婦人道。
高衡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看這婦人的談吐,估計原先在高平府應該也是個家庭條件不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