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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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明白了嗎?」

  白煙裹住了宣璣的意識,他眼前漆黑一片,只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

  童音聽起來遠沒到變聲的年紀,卻一點都不奶氣,有點耳熟。宣璣出於以前的職業習慣,對口頭表達很敏感,聽了兩句,就發現這孩子在模仿成年人說話——男孩吐字很清楚,同時刻意把尾音收得很輕,營造了一種早熟的分寸感。

  那孩子又問:「你在聽嗎?」

  宣璣眼前倏地亮了起來,澄澈的星河一下落進了他的視野里。

  隨後,那眼睛眨了眨,宣璣眼前的畫面被干擾了一下。人一般是不會覺得自己眨眼乾擾視線的,宣璣立刻意識到,他這是在透過別人的眼睛看星空。

  接著,另一個心不在焉的小奶音響起:「聽啦聽啦。」

  學大人說話的男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胡說,你剛才分明是在惦記吃東西的事。你到底是想聽我講,還是等著丹離再往你識海里打一道口訣,學不會停不下來?」

  宣璣:「……」

  破案了,那道缺德帶冒煙的「天心訣」始作俑者是丹離。

  一提起丹離,宣璣就反應過來了,這兩個聽著有點耳熟的童音是小時候的陛下和天魔劍靈,這會兒應該是劍靈藏在小盛靈淵脊背里,共用一雙眼睛看世界的時候。

  看來他又被拖進了天魔劍靈的記憶。

  宣璣簡直奇怪了,就算是守火人一族的「無字書」傳承,他那其他三十多位祖宗在世時都幹什麼去了?天天蹲赤淵谷底摳腳嗎?

  這一代代的廢物,祖墳不修、戀愛不談,遺產更是一個大子兒都沒有,難道連閱歷都乏善可陳嗎?傳他點古代菜譜也行啊!

  弄個破傳承沒別的事,天天讓他跟個三千年前的幼崽重溫童年回憶。

  宣璣想掉頭就走,他現在很抗拒再看天魔劍靈的記憶,一個是內容太私密,他在旁邊總有種偷窺先祖隱私的羞恥感;再一個就是他本身就對盛靈淵這種款式就沒有抵抗力,天魔劍靈那些刻骨的愛憎會傳導到他這裡來,太影響日常生活了。

  宣璣重新閉上眼,封閉神識,回憶著他「進來」的路,打算原路退出。

  進來的……路?

  他忽然一愣,等等,這裡不是他識海最深處嗎?

  連他自己都是頭一次成功潛下來,傳承再神秘那也是外來的東西,為什麼天魔劍靈的記憶會出現在這?

  還有那道神秘的、多次出現在他夢境裡的鐵牢門……

  一個古怪的猜測浮起來,那道鐵牢門和封條,封的東西好像就跟這些記憶有關。

  記憶里的情節仍在往前推。

  「可是我好餓……不是,你好餓啊,你肚子餓得我好難受。」小劍靈嘰嘰咕咕地抱怨,嘴裡主謂賓亂作了一團。

  宣璣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熊孩子說的是什麼。劍主和劍靈共用一套感官,兩個小孩都還沒學會互相屏蔽,肚子餓的感覺應該也是不分彼此。

  劍靈委屈巴巴地問:「靈淵哥哥,孟夏姑姑還沒做好飯嗎?」

  小盛靈淵就應聲爬起來張望,隨著他視角轉動,宣璣才發現,他們是在一個破敗的小村里,小殿下躺的地方是座草垛。周遭不聞雞犬聲,幾座茅草糟木搭的房子瑟瑟發抖地聚在一起,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死氣沉沉的。

  唯有頭頂星空低垂,澄澈如水。

  小盛靈淵將目光從夜空收回人間,草垛很高,他們在上面能看清周圍的院落和草棚。

  他們一行人借住在最體面的一處農家院落里,說是「最體面」,也只是大概有個屋頂,漏風漏雨是管不了了,不過好歹不至於半夜一睜眼就夜觀天象。

  蒙著面的帝師丹離正在院裡與侍衛叮囑什麼,旁邊還有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侍。看不清臉,她正在借農家的灶台生火燒飯——可能就是劍靈方才提起的「孟夏姑姑」,隨軍照顧孩子的。

  就在這時,草垛後面忽然傳來人聲,小盛靈淵立刻警醒,偷偷往草垛後面看了一眼。見來了生人,這孩子就跟身上裝了個聲控開關似的,立刻收斂了懶散的躺姿,一秒進入「營業狀態」。

  宣璣只見他無聲無息地從草垛上溜了下去,溜太急,還坐了個屁股蹲。他也不吱聲,自己爬起來拍乾淨身上的土,整理衣冠,最後拔/出隨身的小匕首,借刀面反光審視儀容,迅速抹掉臉上的灰、拔下頭髮里扎的枯草。然後他小腰杆一挺,下巴微抬,前後耗時不到半分鐘,就把三尺高的太子架子端了起來。

  劍靈奶聲奶氣地吐槽他:「靈淵哥哥照鏡子臭美,羞羞臉。」

  「去你的,管子云:『言辭信,動作莊,衣冠正,則臣下肅』,」短腿的太子收好匕首,板起小臉,威儀十足地移了駕,同時在識海里對劍靈照本宣科道,「老師說,生民水火,孤乃萬民之望,萬不可使其失望。」

  「『水貨』是什麼意思?」

  「不是『水貨』,是『水火』。『水火』就是……」太子殿下卡了下殼,可能自己也忘了,隨後面不改色地往下編,「要喝水、要生火做飯食的意思。」

  宣璣:「噗……」

  作為一個大齡單身青年,宣璣雖然不至於看見小孩就討厭,對公共場所那些張嘴就能嚎出驢叫的崽子也實在沒什麼好感。聽見童音,他第一反應總是擦不乾淨的鼻涕哈喇子、奶臭、以及公交火車上在他椅背上敲鼓的腳。

  這還是他頭一次因為一個孩子的聲音心軟。

  不過很快,他又想起了那個成年版的盛靈淵。

  這麼個小可愛,後來是怎麼長成那操蛋老魔頭的?

  簡直是完全變態發育,偉大教育家丹離開的莫非是反社會培訓班?

  來訪者是個面黃肌瘦的村婦,懷裡抱著個髒兮兮的襁褓,手裡牽著頭同樣瘦骨嶙峋的羊,正在和侍衛說話。小盛靈淵邁著不徐不疾的四方步溜達過去,輕咳一聲,先對那婦人點頭致意,隨後問侍衛:「卯三,什麼事?」

  婦人一見盛靈淵,死灰似的眼睛像是忽然被什麼點燃了,她「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拜倒在地。

  盛靈淵忙說道:「夫人快請起,不必多禮。」

  侍衛卯三是個留著小鬍子的年輕男人,笑起來有一口討人喜歡的小白牙,低頭對小盛靈淵說道:「殿下,這位夫人想將一頭奶羊獻給您。」

  不懂事的劍靈歡呼道:「有羊奶喝!」

  「別吵。」小盛靈淵呵斥了劍靈一聲,看了母羊一眼,羊的眼睛像雨後的黑曜石,濕漉漉的,星空與火把下閃著溫潤的光。

  再看那女人,她一身破布幾難遮體,細瘦的手腕伶仃地露在外面,幾乎是皮包骨,想來這羊可能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小盛靈淵便說,「多謝夫人,眾將官大多是修行中人,已可辟穀,我們乾糧夠吃的,豈好再奪父老鄉親們的口糧?再說我們長途跋涉,也不好帶它上路,夫人好意孤心領了,快請牽回去吧。」

  普通小孩這個年紀,可能連話都還說不利索,見了生人會主動打招呼已經顯得非常機靈了。小盛靈淵雖然還有點不夠圓融,但有條有理,不知道是丹離會教,還是亂世養人。

  那婦人見他不收,不知是急切還是激動,眼睛裡一時帶了淚光,帶著近乎孤注一擲的虔誠,伏地又要拜。

  卯三連忙擋住盛靈淵:「夫人,不要這樣。」

  宣璣心說這人怎麼狂熱得跟神經病一樣,別再嚇壞了小孩子。

  小劍靈道:「靈淵哥哥,她是有什麼毛病嗎,有點嚇人。」

  宣璣能明顯感覺到小盛靈淵的後背繃緊了,可是隨即,那孩子又強行克制住自己想往後縮的欲望。他勇敢地繞過卯三上前,扶住那婦人肩頭,溫聲說道:「不如這樣吧,夫人,這羊你還是牽回去,便當作孤已經收下,又賜還於你這孩兒的,好不好?」

  婦人哆哆嗦嗦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好像垂死的餓殍看一碗粥。

  小盛靈淵硬是沒躲,還俯下/身,隔著襁褓輕拍婦人懷中的嬰兒:「夫人,快起來吧,眾將士浴血在前,就是為了奪回人間,讓你這孩兒好好地長大,怎能搶他的口糧?」

  婦人臉上早熬幹了肉,一雙眼睛大得離了譜,眼睫一扇,一串濁淚就掉了下來,被卯三和另一個侍衛架了起來,她握緊了襁褓的一角,期期艾艾地張嘴問道:「殿下……人間奪得回嗎?」

  「一定可以,夫人請等我。」小盛靈淵仰頭沖她一笑,「給我瞧瞧,這是位小兒郎還是小女郎?」

  他說著,踮著腳,輕輕扒過女人抱著嬰兒的手,旁邊卯三不知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忽地一變:「殿下……」

  同一時間,宣璣也發現了不對勁——嬰兒太安靜了,被他那半瘋的媽抱在懷裡揉搓了這么半天,一聲沒吭,正常孩子有這麼乖嗎?

  他心裡重重地一跳,就見女人痴痴呆呆地笑著,已經將緊緊貼在胸口的嬰兒襁褓翻開遞了過來,破布散開,一截青紫色的小胳膊軟綿綿地掉了出來,宣璣耳邊炸起小劍靈尖利的哭聲——襁褓里露出一張死嬰的小臉,渾身的屍斑,五官已經開始爛了,張著毫無血色的嘴,仿佛仍在呼救。

  那是一張身經百戰的將軍看了也要做惡夢的臉,宣璣差點直接從這段記憶里脫離出去,小盛靈淵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卯三抬手要去推婦人,被盛靈淵一把抓住手腕。

  那婦人毫無所覺,讓人毛骨悚然地柔聲細語道:「是個小兒郎,將來能跟殿下上陣打仗呢。」

  她已經瘋了。

  這時,一個老頭匆匆忙忙地跑出來,一把拉開瘋女人,又忙不迭地跪下賠罪。說了什麼,宣璣顧不上聽了,總不外乎是受妖族戕害、受世道磋磨之類——亂世里悲慘的故事太多了,聽起來都慘得千篇一律,活著的苟延殘喘,死了的不得全屍——他只是發現小盛靈淵識海里突然一聲沒有了,好像所有的想法都給那嬰兒的屍體凍住了。

  連劍靈都意識到了,勉強止住了抽噎:「……靈淵哥哥?」

  劍靈連叫了三聲,才叫回了盛靈淵的魂。小殿下拽著卯三的手倏地哆嗦了一下,隨即又強行站直了,目送著被拖走的婦人,那婦人一手牽著羊,還在痴痴地回頭張望著他:「殿下,人間……」

  透過小盛靈淵的眼睛,宣璣看向一片狼藉的大地,突然明白了武帝出生時那個預言的惡毒之處,以及盛靈淵那句「生民水火,孤乃萬民之望」是種什麼樣的背負。

  太多絕望的人和瘋狂的人,這些人抱著死嬰、拖著殘軀,必須要靠一個念想才能活下去。丹離他們這是造了一個活生生的「念想」,將一個孩子架在神壇上。

  可神壇……不就是祭壇嗎?

  宣璣想起他在海上看見的煉「天魔」的儀式,一時間不由得不寒而慄。

  所以,「天魔」到底是什麼?

  小盛靈淵倏地推開卯三的手,跑到牆角吐了,胃裡空空如也,他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宣璣在他識海里跟著他連做了數天的噩夢,一會兒是群屍生化危機似的追著他跑,伸著腐爛的爪子向他討要人間,一會兒是無止境的追殺與逃亡,無數隻白骨的爪子抓著他,把他高高地舉到祭壇上,那些骷髏下頜煽動,傳出同一個聲音——

  「殿下,你是萬民之望……」

  這狗日的舊社會,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嗎?

  宣璣出離憤怒了,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外來的闖入者,無法改變任何歷史,只能看著小盛靈淵陷在一場一場的噩夢裡……

  直到劍靈把他哭醒。

  劍靈這會兒和小殿下共用一個腦子,白天能知道他腦子裡的想法,晚上當然也能共享他腦子裡的夢。盛靈淵能忍,小劍靈可受不了這委屈,一被嚇醒立刻就要嚎,靠哭聲把盛靈淵從噩夢裡生生薅出來哄他。

  說來也奇怪,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有時候一丁點創傷都能擊倒一個人,有時候又極其堅韌,給他一個支點,他就能像得到一條石縫的小草,掙出一條嫩芽來。一旦身邊有更弱小的存在,人就會不由自主地領走那個更堅強的角色。

  就這樣,在劍靈的哭聲里,盛靈淵被逼著學會了每天睡前入定一炷香,平心靜氣,逼著自己不去想那青紫色的嬰兒屍體、形容枯槁的女人,然後發瘋似的錘鍊自己。

  盛靈淵身邊的小鬍子侍衛卯三看不下去,又覺得是因為自己失職才讓小殿下看見嬰屍,於是費盡心機地雕了個木頭小老虎哄他。卯三擅機簧陣法,雕的小老虎雖然不怎麼精巧,但會動。小盛靈淵對這些雞零狗碎不感興趣,倒是劍靈被哄得高高興興的。

  劍靈撒起嬌來天下無敵,把小盛靈淵糾纏得沒脾氣,只好答應要給他做一隻會飛的小鳥,每天晚課前跟著卯三學木雕——或許是還小,帝師也沒有逼他很緊,只要不耽誤功課,對此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小殿下天生手巧,沒幾天就跟著卯三學會了拿刻刀。卯三頗為能說會道,很會哄孩子,一邊教他做木雕,一邊講自己和兄弟雪山遇險,與虎妖搏鬥的故事。故事講得跌宕起伏,頗有後世評書表演藝術家的意思,讓倆孩子聽得如痴如醉。

  宣璣能通過識海了解兩個孩子全部的想法,他冷眼旁觀,忽然明白了天魔劍靈對年幼的盛靈淵意味著什麼。

  小殿下從小心重,斷然不肯允許自己表現得像個孩子,哪怕他潛意識裡也想玩,也想將太子那些沉重的架子卸下來歇一會——但他不敢,他連類似的想法都不敢有,否則那些噩夢還會找上他。

  只有任性的劍靈替他渴望,軟磨硬泡地「逼」他聽故事玩木雕,午夜驚醒時替他哭。

  劍靈與他相依為命,是他的軟肋,替他發泄絲毫不敢暴露的軟弱,替他享受不敢享受的童真。

  木鳥快成型的時候,雪山伏虎的故事也講到了關鍵的地方,連小殿下也忍不住多逗留了一會,直到帝師吹笛子催促。

  卯三拿起他那有模有樣的木雕,笑道:「小殿下這隻小木鳥,明天就能裝翅膀飛了,殿下想賜個名嗎?」

  劍靈叫道:「我的,是我的。」

  小盛靈淵就對卯三說道:「叫『小雞』。」

  那是劍靈的小名。

  「哈哈,」卯三跟小盛靈淵混熟了,難得見他這麼有童趣,一把抱起他,放在自己寬闊的肩膀上,準備給丹離送過去,「有殿下賜名,這鳥就有靈了,說不定借殿下貴氣,能飛上九重天呢。」

  小盛靈淵心裡一動,低頭看了看卯三,問道:「卿乃河內卞氏,可有表字?」

  卯三笑道:「屬下區區屠狗之輩,在家時父母叔伯以齒序呼喚,跟了殿下,入『地支卯字隊』,排行老三,便叫做『卯三』,哪有甚麼表字。」

  小盛靈淵就說道:「那孤也想個好的,賜卿一個表字,以彰……」

  「殿下。」一個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打斷他。

  盛靈淵一抬頭,蒙面的帝師不知什麼時候迎了上來,連忙繃直了肩背,從卯三肩上下來,端端正正地行禮:「老師。」

  丹離招手叫他過去,輕聲道:「天干與地支營諸位將士都以編號稱呼,人人無名無姓,殿下獨賜卯三,他日後在同僚中如何自處?」

  卯三很機靈,忙順著帝師的話就坡下驢:「丹離大人說得對,屬下身無寸功,得此厚賞,同僚弟兄們知道了要妒恨的。等屬下摘足十二顆妖族頭,掙個百戶,再找殿下討字。」

  小盛靈淵一本正經地納了這二位的諫,就沒再說什麼。

  宣璣卻「聽」見他開始掰著手,在心裡盤算起各種有美好寓意的表字,想要給卯三準備著。

  一時間,宣璣連老魔頭諸多混帳之處都忘了,只是專注地聽著這個壓抑的孩子心裡的聲音,想伸手抱抱他,給他買一套能飛、能遙控的電動玩具,想讓他對世界毫無負擔地笑上一次。

  可惜那隻叫「小雞」的木鳥,和它的原型一樣,沒能真正地飛一次。

  第二天,他們遭遇羽蛇部伏擊,慌亂中木雕丟了。卯三也為了護主,被一條羽蛇攔腰咬斷。

  年輕的侍衛上半身飛了出來,人卻還沒死透,那半截的人身以肘撐地,拼命地往前挪著。

  「殿……下……恕罪,雪山……雪山伏虎的故事……是……是屬下吹牛的……」半截的侍衛拼了命,想把結局說完,「我們沒有……那虎妖掏走了我弟弟的……我弟弟的心……我當時躲在樹上……」

  然後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另一個侍衛撲上來,抱走了小盛靈淵,小殿下的目光卻仍然死死地焊在卯三身上,讀懂了他的唇語。

  卯三說:「不要……賜名……殿下……不要再……」

  人也好,木雕也好,有了名字,會忘不了的。

  忘不了,是要傷心的。

  然後那雙眼睛裡的光散了,至死仍然痴痴地注視著人族預言中的孩子,期待著他能給絕望的凡人一個容身之地,把失落的人間背回來。

  從那以後,盛靈淵學會了木雕,再也沒給木雕起過名,再也沒給貼身近侍賜過字。

  他們有的叫「辰十七」,有的叫「未二」,有的叫「子初」,有的叫「戌四」……他們來了又走——鮮活地來,身首異處地走。

  然而儘管沒有名字,他們也依然在盛靈淵身上留下了痕跡。

  卯三教會了他木雕,辰十七教會了他調笛,未二教會了他吹塤,子初教會了他東南小調……他們一人一刀,把他刻成了一尊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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