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狩獵大多時候並不是當天就能回去,深山之中喝雄黃烈酒不但能驅蛇蟲避濕氣,更能壯膽。所以馬嘴村的獵人都會喝酒,也都能喝酒。
但再能喝也架不住四瓶茅台下肚,喝的時候甘甜爽口,喝完之後才知道後勁兒的難受。
陸山民頭疼欲裂,肚子裡也是翻江倒海。
趴在江邊欄杆上,吐得稀里嘩啦,席間吃的山珍海味一股兒腦全吐了出來。酒水和著胃酸一路上涌,腐蝕著食道咽喉,格外酸爽。
蓄水期的岷江河水清暢,隱隱能從其中看到他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雙眼迷離、面色痛苦,嘴角掛著殘渣,滿臉的鼻涕眼淚。
席間三番四次挑釁,海東青都罕見的控制住情緒沒有爆發。他感到失望,也感到竊喜,但更多的還是糾結於痛苦。
海東青越對他容忍,他就越發的感到痛苦。
海東青怔怔的站在幾米開外,恨不得一腳將他踢進江里。她不知道陸山民在發什麼神經,但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心裡突然間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她努力去捕捉這股預感的出處,但絞盡腦汁也沒有找到。
吐出了胃裡的大部分酒,陸山民腦袋漸漸清醒了起來。
「你是不是很像暴打我一頓」?
「你確實很討打」。海東青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
陸山民望著波光粼粼的江水,淡淡問道:「小五是不是你殺的」?
海東青眉頭微皺,大概猜到陸山民是誤以為她殺了什麼人。
腦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遍,絲毫想不起什么小五小六。
但她也不屑於做出任何解釋,她海東青做事,向來都不需要向任何人做解釋。
「我殺的人太多,記不得誰是小五」。
陸山民冷冷一笑,「那倒也是,一個無名小卒,海大小姐自然不放在心上」。
「陸山民」!
陸山民轉頭看著海東青,「你很生氣」?說著笑了笑,「你當然要生氣,高高在上,讓東海和江州都為之喪膽的海東青,自然有的是理由生氣」。
說著神色暗淡了下來,「但我卻很傷心」。
「在你眼裡他是個無名小卒,死不足惜。在我眼裡任何人的生命都很寶貴,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
「爺爺曾說『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一個奇蹟,都是這個世界的色彩。我雖也殺人,但我所殺之人都是罪有應得。金三角那些毒販禍害世人該殺,薛家人殺死唐飛,殺死白斗郎,殺死山海集團十個兄弟,殺死五個警察,該殺。」
「但我絕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
陸山民再次趴在欄杆上,江風襲來,酒意湧起。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很恨你。並不是恨你把腳踩在我臉上,我恨的是你蠻橫霸道的干涉別人的人生。你有想過阮玉的感受嗎,你知道她當時有多痛苦嗎,你知道她曾經割腕自殺過嗎?你當然不會考慮她的感受,因為你連你親弟弟的感受也不會理會」。
陸山民深吸一口氣,江邊的空氣格外濕潤,再一次讓他清醒了一分。
「這兩年多來,我漸漸發現你也並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你有感情,有義氣。你只不過是被仇恨所包裹,你不僅給身體穿戴上風衣和墨鏡,還給情感披上冷冰冰的外衣。你害怕任何情感的出現會動搖你報仇的決心。我漸漸的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對你的恨也就漸漸消散。也從迫於無奈的忍你,到慢慢心甘情願的讓你」。
江風吹動這海東青的長髮,風衣在風中輕輕搖擺,她就那麼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沒有說一句話。
陸山民聲音低沉的說道:「金三角叢林相扶相持,輾轉逃亡七天七夜,我曾以為我倆會死在叢林中。劫殺案中,我以為必死無疑,是你及時趕到。紅鼎國際高爾夫球會,是你背我進醫院。裕興村,為了救我你身受重傷,還犧牲了白哥。上一次對戰薛猛,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差點丟掉了性命」。
「漸漸的,我把你當成了朋友。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
陸山民頭痛欲裂,雙手趴在欄杆上,把頭深深的埋下。
「你是我生死相托的朋友,小wǔ bù僅是我手下,還是我兄弟。他把命交給了我,我就要對他負責。他死的時候才17歲,我現在猶記得他父母到東海認領屍體時候的表情,悲痛、錯愕、茫然,仿佛失去了一切,生無可戀」。
陸山民抬起頭轉身看著海東青,臉上儘是痛苦。
「海東青,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海東青上前一步,她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怒意,她本可以告訴陸山民她不認識什么小五,但陸山民既然已經認定,她也不屑於辯解。
她之所以憤怒不是因為陸山民說她殺了人,她憤怒的是兩人同生共死兩年多,竟然抵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保安。她不僅是憤怒,內心深處更是感到冰冷和寒心。
「因為一個小保安,你就要跟我翻臉」!!
陸山民面帶痛苦的看著海東青,「我多麼希望你告訴我這事與你無關」。
海東青再次上前一步,聲音冰冷道:「是我殺的又如何」!
「哈哈哈哈、、、」陸山民哈哈大笑,笑聲悲愴。
「我得給他一個交代,給東海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海東青冷哼一聲,「你想怎麼交代」?!
兩人相距不足五米,互相冷冷的凝視著對方。
陸山民身上氣息縈繞,氣勢陡然攀升。
周圍的空氣開始不安分的波動,罥煙柳枝迎風擺動。
渾身內氣瞬間涌動,疊加到手臂之上。
拳頭帶著破空風聲奔著海東青胸口而去。海東青單掌平推,拳掌一觸而分,黑色的身影倒飛出去。
陸山民一步踏出追著黑影而去,身上氣勢一路攀升。青筋爆裂的手臂疊加上延綿不斷的內勁又是一拳。
海東青再次倒飛出去,落地之後退出三四步才站穩腳跟。
陸山民拔腿狂奔騰空而起,人在空中爆喝一聲,拳頭帶著泰山壓頂之勢凌空打下。
「砰」!!
海東青退出去十幾米,一手扶著欄杆,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陸山民緩緩鬆開顫抖的拳頭。
「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海東青緊緊的咬著牙關,鮮血順著牙縫絲絲滲出。靜靜的看著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熟悉背影,渾身不自覺輕輕顫抖。
「陸山民!王八蛋」!
........
.........
天啟花園,胡明早已等候多時。
當看見陸山民滿身酒氣,右臂密布細細的血珠子,嚇得大吃一驚。
「山民哥,你這是怎麼了」?
陸山民擺了擺手癱坐在沙發上,上次在裕興村和薛猛一戰,除了開始一拳和最後一拳是完全疊加了內勁之外,中途的交手和逃跑都是根據身體承受情況適當的疊加了一部分。
今天對海東青打出的三拳,每一拳都是疊加了所有內勁,而且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打出。
雖然沒受什麼重傷,全身已是渾身乏力。
胡明有些擔憂,「山民哥,要不你先去洗個澡休息一下,明天我在向你匯報工作」。
陸山民緩緩運氣幾個周天,淡淡道:「沒事,你說吧」。
胡明沒有立刻匯報,跑進衛生間打來一盤熱水,仔細的給陸山民洗了臉、擦乾淨手臂上細小的血珠。
陸山民靜靜的坐在沙發上,任由胡明忙前忙後伺候。這個不喜讀書,整天遊手好閒鬥雞走狗的敗家玩意兒,誰能想到在三年多過後竟然能如此熟練的伺候人。這些年不止他一個人在變,每一個人都在成長。
「你爸還好吧」?
胡明咧嘴笑了笑,「挺好,就是白頭髮比之前多了些」。
陸山民點了點頭,腦海里想像著花白頭髮胡惟庸是個什麼樣子。
「這兩年辛苦你們父子了」。
胡明放下手裡的毛巾,笑道:「你知道我爸怎麼說嗎」?
「他怎麼說」?
胡明說道:「他說與這兩年的經歷相比,以前大半輩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還說自從跟了你之後迎來了人生事業的第二春」。
陸山民笑了笑,實在不敢想像一心只求安穩度日的胡惟庸竟然也產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想當初讓他出面經營管理匯發建材城,那是連哄帶騙外加脅迫才半推半就的妥協了。
「我記得我還在直港大道的時候他就說過想退休,現在不說了」?
「還退啥休,他現在興致正高,幹勁兒一點不比年輕人差」。
陸山民呵呵笑道:「你們兩父子變化都挺大的」。
「嘿嘿,這都是山民哥英明神武,虎軀一震,八方臣服」。
陸山民瞪了胡明一眼,「少拍馬屁,才誇你兩句就原形畢露了」。
「我這可不是拍馬屁,山海集團在任何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抗下了這場價格戰,還趕跑了納蘭家為首的北方財團。山民哥你親自坐鎮江州,單qiāng匹馬挑下了江州首富。這種豐功偉績,試問何人能及」。
陸山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歉疚與暗淡。
胡明收起了嬉皮笑臉,問道:「山民哥,你怎麼了」?
「胡五,哥對不起你」。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