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我沒看錯人

  從小身體不好,每逢冬天,格外難耐。

  呂松濤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戴上帽子、圍巾、手套,全副武裝之後才出了大門。

  離開暖氣十足的屋子,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呂松濤打了個寒顫,笨拙的將圍巾捂住口鼻。

  院子裡冷冷清清,只有兩個工人在清理積雪,鏟子與地面的摩擦聲呲呲刺耳。

  花園裡的花早已枯萎,只剩些殘枝敗葉,了無生機。

  整個呂家別墅群,沒有紅花,也沒有綠葉,沒有色彩。

  他討厭冬天,尤其是這個冬天。

  在他的記憶中,呂家是五彩繽紛的,是香氣宜人的,哪怕是冬天,也是溫暖的。

  呂松濤的目光停留在不遠處古樸的石牌坊之上,準確的說是停留在牌坊上的四個大字上。

  「有德之家」。

  這塊石牌坊來歷非凡,據說是清乾隆時期一位親王所贈,當世大儒所書,歷經百年風雨,幾經損毀,現在的模樣,已經是經歷過好幾次修繕。

  他仍然記得很小的時候,爺爺牽著他的手,教他念這四個字。『有德之家,我們呂家是有德之家』。

  諄諄教誨,猶在耳前。在還不會念自己名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會念這四個字。

  正在他望著「有德之家」發呆的時候,一個滿頭銀絲,身著青衣的老人出現在牌坊之下,隨之又緩步朝他走來。

  「我們呂家是有德之家」。老人的聲音醇厚深沉,猶如當年爺爺教他認字的時候。

  呂松濤驚訝的望著老人,覺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是誰」?老人走近之後,呂松濤頗為震驚的問道,這大半年的時間,他沒踏出過呂家半步,竟然不知道家裡還有這樣一位老人。

  老人面目慈祥,對呂松濤笑了笑,然後並肩而立望著這塊牌坊。

  「我小的時候,也常常在這塊牌坊之下望著這四個字。我爺爺告訴我,我們呂家是有德之家」。

  「您是、、」?呂松濤怔怔的看著老人,突然想起以前聽爺爺講起過,呂家還有位活著的老祖宗。「您是那晚受傷回家的老祖宗」。

  老人笑了笑,半開玩笑半責備的說道:「大晚上不睡覺趴在窗口偷看,可不是有德的表現」。

  呂松濤略顯尷尬,本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哪知道全都在人眼中。

  老人並沒有真正的責備,反而寬慰的說道:「小孩子嘛,總是充滿了好奇心,我小的時候也喜歡趴在窗口偷看,然後再在腦袋裡天馬行空的勾勒出稀奇古怪的故事」。

  呂松濤已經是而立之年,被稱作小孩子,渾身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老祖宗的傷痊癒了嗎」?

  「天道無情,老了就是老了,自身無法再造生機,縱有天地之氣滋養,也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源,偷天竊取來的生機也不過是換幾年苟延殘喘而已」。

  「那您、、」?

  老人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不礙事,活太久並不見得是好事。在我八十歲之後到現在這幾十年,活著與死了其實沒多大區別。」

  「啊」!呂松濤驚訝的張大嘴巴,他大概能猜到老人歲數很大,但也沒想到有這麼離譜。

  老人感慨道:「父母不在,子女不在,朋友不在,敵人不在,與活死人無異」。

  「您不是還有我們嗎」?呂松濤下意識的說道。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你們有你們的父母子女,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老祖宗,您怎麼會是電燈泡呢」。

  老人長嘆道:「人生最大的悲痛就是看著自己的子孫一個個離去,而自己還死乞白賴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種悲痛的輪迴就像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所以有人選擇當和尚,有人選擇當道士」。

  老人說著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個牛鼻子老道。悠悠天地,愴然一身,不朽於茲,何必歸來。貧道道號不歸」。

  呂松濤哦了一聲,明白了老人隱姓埋名的原因,異位而想,若是自己,大概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老祖宗這次回來,是為了呂家最近發生的事情」?呂松濤有些期待的看著老人,希望能從他的口中得知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笑了笑說道:「這是他們的事情,不關你的事」。

  老人的回答讓呂松濤頗感意外,「雖然我沒有他們那麼有能力,但我也是呂家的人,理應為呂家盡一份力」。

  老人含笑看著呂松濤,「小傢伙,你還沒充分認識到你的能力,也沒認識到你肩上扛起的責任。在這個家裡,你比他們承擔的責任都要大」。

  呂松濤茫然的看著老人,不明其意。

  老人指著牌坊說道:「你所承載在的是這四個字,這是呂家的門楣與榮耀,你說大不大」?

  「我」?呂松濤苦笑道:「不瞞老祖宗,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們呂家配不上這四個字」。

  老人淡淡道:「天地有陰陽,萬物有向背。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哪怕是這個『德』字,也逃不過這個規律」。

  「老祖宗,德澤萬物,這也是共識,如果連聖人對得的定義也是錯的,那『有德之家』這四個字又有什麼意義呢」。

  老人笑了笑,「你誤會了,我不是否認聖人對『德』字的定義,而是說要守住這個『德』字,就難免會做出些失德的行為」。

  呂松濤凝神細想,半晌之後搖了搖頭,「小子愚鈍,不解其意」。

  老人神色肅穆的望著石牌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德如瑰玉,無位必失」。「多少年了,這四個字引來無數的羨慕嫉妒恨,無數的人想砸爛呂家這塊牌坊。若呂家沒有足夠的實力,這塊牌坊早已被人砸得粉碎埋進了黃土」。老人說著頓了頓,「而實力,光靠德是無法獲得的」。

  呂松濤很是吃驚老人的觀點,硬著頭皮說道:「老祖宗,您這是將『德』物化,背離了『德』的根源」。

  對於呂松濤的反駁,老人沒有不滿,臉上反而充滿了喜悅。「說得好,說得好。整個呂家,確實只有你能名副其實撐起這個『德』字」。

  老人欣慰的笑道:「所以,那些個勾心鬥角蠅營狗苟的事情就讓他們做吧,讓他們來保住這塊牌坊。而你要做的就是名正言順的拿『穩』這個德字」。

  呂松濤腦袋嗡嗡作響,心臟怦怦狂跳,他終於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這就像一棟房子,他就是金光燦爛的面子,而里子裡的骯髒齷齪外人無從知曉。

  看見呂松濤糾結痛苦的表情,老人滿意的笑了笑,背著手緩緩離去,「我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