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1章 我只想你活下去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韓瑤沒想到白居易《琵琶行》中描繪的美妙音樂,會在陸山民的讀書聲中找到共鳴。

  沒有愛恨情仇、沒有打打殺殺,也沒有勾心鬥角,唯有朗朗讀書聲,沁人心脾,聽之怡人。

  靜靜的看著、聽著,就像是在欣賞一幅美麗的畫卷、聆聽一曲優雅的音樂,恬靜、自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空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歲月靜好,真好!

  欣賞這幅美景的不止韓瑤一人。

  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駐足遠望,和她一樣,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讀書聲毫無徵兆的戛然而止。

  「怎麼不讀了」?韓瑤聽得正入迷,微微翹起嘴唇,不悅的說道。

  陸山民抬起頭,神色凝重,表情怪異,與之前的學生樣判若兩人。

  「你先去教室等我」。陸山民將英語書遞給韓瑤,說話的聲音竟有些輕微的顫抖。

  見陸山民神色突變,韓瑤心裡也跟著為之一緊,一下子從剛才的美好夢幻中回到了現實。

  陸山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這裡是大學校園,放心,沒事」。

  韓瑤勉強的笑了笑,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比以前更加了解陸山民,這麼大的反應,怎麼可能沒事。但還是忍住什麼都沒問,只是說了句「不許偷懶」,然後乖巧的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陸山民遲遲沒有走出花園。心臟砰砰狂跳,清晰可聞。手指不自覺的微微顫抖,不能自已。

  相比於之前,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男人。不知道第一句話說什麼。

  他沒有過去,那人卻走了過來。

  與傳說中一樣,他的身材高大威猛,走起路來龍行虎步,哪怕還離得很遠,也能深刻感受到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勢。

  腦海里電光閃爍,小學時候同學嘲笑他沒有父親的畫面,深夜裡問爺爺父親在哪裡的畫面,工地上羅志軒墜樓的場景、、、種種畫面如快進的電影一樣交織纏繞。

  他沒想過還能見到,沒想過相見會是怎樣的心情,也沒想過相見時的場景。

  黑色的口罩和圓行的漁夫帽遮擋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唯有那雙帶著精光的眼睛露在外面。

  距離越來越近,他的步子卻越來越小,速度越來越慢。陸山民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走得再慢,也終要達到終點。

  站在陸山民身前幾米處,陸晨龍停下了腳步。

  那雙泛著精光的眼睛泛著溫柔,怔怔的盯著陸山民的面龐,仿佛怎麼看也看不夠。

  「山民」!良久之後,陸晨龍終於喊了出來。

  陸山民緊緊的咬著嘴唇,眼眶通紅。

  陸晨龍緩緩取下口罩,露出一張有些駭人的臉龐,這張臉有著明顯整容的痕跡,隱約還能看見陳舊的傷痕,與陸山民之前想像中的模樣大不一樣。

  「當年一戰,整張臉都毀了」。陸晨龍淡淡道,聽不出有多大的遺憾和恨意,就像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問題,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憤懣,以至於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其實我也一樣,之所以現在才來找你,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兩個大男人,實在有些尷尬」。陸晨龍開玩笑似的笑了笑。

  不過陸山民並沒有被他的玩笑逗笑。

  「沒關係,我不奢望你能一下子接受我,畢竟在你的人生中一直都沒有我的存在」。

  欣喜、激動、憤怒、埋怨,各種不相兼容的情緒匯聚在一起,陸山民從未有過如此複雜的情緒,饒是經歷過無數的大風大浪,內心也難以平復。

  一路走到今天,他看問題早已遠離了表象和膚淺。不用問,他也知道陸晨龍的苦衷。之所以丟下他不管,之所以連爺爺去世都沒去見最後一面,是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之所以擄走葉梓萱,是為了引出害死母親的兇手。

  但是,理解歸理解,並不等於心裏面就能坦然的接受。

  陸山民竭力的平復著內心亂如麻線的情緒。

  見陸山民呼吸漸漸平穩,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陸晨龍有些怪異的臉露出溫柔的笑容。「老頭子、道一和老黃把你教得很好」。

  「爺爺死了,老黃也死了」。

  陸晨龍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我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徒弟,也、、不是個好父親」。

  「唐飛死了、佟梁死了、白斗狼死了、藍波死了、黃梅死了,小五死了,贏恬死了,梓萱也、、死了」。

  陸晨龍微微低下頭,避開陸山民的直視,臉上帶著濃濃的歉意。

  陸山民淡淡的看著陸晨龍,心中一陣刺痛,這個傳說中從不低頭的男人在他的面前低下了頭。

  「你知道至親之人一個個死在眼前是什麼感覺嗎」?

  陸晨龍微微苦笑,他怎麼能不明白。

  他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嘗過,那種痛,能擊穿心臟,擊穿靈魂,金剛境的體魄也無法阻擋。直到現在,那種痛還時常折磨著他睡不著覺。

  什麼叫痛不欲生,什麼叫生無可戀,當年抱著妻子屍體的時候,早已體會過。

  「小五才十八歲,唐飛就死在我的懷裡,我親手割下了佟梁的頭顱,黃梅死前慘遭凌辱,梓萱連屍體都找不到、、、,我為什麼要經歷這些,就因為我是陸晨龍的兒子」?

  陸山民輕聲冷笑,肩膀晃動。「從一開始哭得像個傻子,到後面已經哭不出來,你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山民、、、」!陸晨龍抬起頭,伸出粗壯的手臂,想拉陸山民的手。

  陸山民後退一步躲開,神色漸漸恢復平靜,「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看來你與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吧」。

  陸晨龍緩緩放下手,「回東海,這裡我來給你收尾」。

  陸山民仰天大笑,笑得淚眼朦朧。「左丘說我是個缺乏血性的人,我自己也擔心我的軟弱會讓我放棄,我一直在等,等著那位腳踏七色彩雲的大英雄出現,等著他帶著我殺它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沒想到竟然等來的是這句話」。

  陸晨龍胸口傳來一陣震盪,體內氣血翻湧,額頭滲出細細汗珠。

  「你鬥不過他們的」。

  陸山民心頭的難受不比陸晨龍少多少,在他的心目中,英雄是不該說出這總話的。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英雄,那些為你死去的人能瞑目嗎」?

  「我從來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想你活下去」。

  陸山民笑了笑,「爺爺說過,人活在世上,有所為有所不為,俯仰無愧天地,捫心不愧良心。他們能死,我為什麼不能」。

  「山民、、」!

  「你走吧,二十七年前不需要你,二十七年後,我同樣不需要你」。

  陸山民轉過身,強壓的淚水如決堤般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