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if5
千代田。
初鹿野家,晚飯時間。
剛從國外回來的初鹿野平藏做了一桌好菜,待女兒回家。
熱騰騰的菜剛剛擺上桌,沒一會兒。
房門輕響。
「回來了?」
初鹿野平藏在廚房洗淨手,用鼓風機吹乾後,走了出來。
「嗯。」
初鹿野鈴音點點頭,手指勾掉鞋後跟,利落的換鞋,「回來了。」
「那洗個手,吃飯吧。」不善言辭的老父親指了指飯桌,其實心裡還是想聽見女兒誇誇自己。
「嗯,好的,謝謝爸。」初鹿野鈴音走進屋,把手提袋放好。
雖然他們父女之間平時就容易沉默寡言,但初鹿野平藏依舊能察覺到女兒的情緒有些異樣。
畢竟,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就像是她那單純天真的母親一樣不擅長藏住心事。
女兒比以往更像是一個機器人,又或者說變得更像自己了。
由於兩人之間很少溝通,初鹿野平藏腦里的信息還停留在上一次見面。
他明明記得,那段時間裡女兒的性格越來越像自己那位病逝多年的妻子,活蹦亂跳的。
現在是怎麼呢?
是在學校里遇見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初鹿野平藏很想問問,但卻不知道怎麼樣開口。
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沉默不語,好似有陰鬱的烏雲纏繞著,為了乾飯而乾飯。
初鹿野平藏坐在桌對面,時不時抬頭看自己女兒,揣測其的真實想法。
可奈何,這位社會精英能夠在商業商談上力戰群雄,卻在家庭談吐中束手無策。
「我吃飽了,碗等會放著吧,待會我洗。」初鹿野鈴音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間。
「對了,爸。」
沒走幾步,她又想到什麼了似的駐足回頭。
「誒,什麼?」初鹿野平藏抬頭。
「今天的飯菜很豐盛,也很美味,多謝款待。」初鹿野鈴音微微歪頭,精緻的小臉綻放出奪目的笑容。
僅僅是看著她,就能令人想像到外面櫻花盛開的景象。
但也正是這樣,初鹿野平藏方才更加堅信自己一定要說點什麼。
「鈴音。」
在初鹿野鈴音回房前,平藏叫住了她,放下筷子,憑直覺猜測道,「你是不是和夏目鬧矛盾了?」
雖然他曾經說過,不會插手年輕人之間的事情,但現在他實在不忍心看著女兒一直鬱鬱寡歡下去。
至少……
不要像自己一樣,而是像她的母親吧。
「沒有的事,我們好好的。。」
初鹿野鈴音輕輕搖頭,柔順的長髮撥動宛若碧藍的海浪。
她的否認比回頭還快。
這個回答,初鹿野鈴音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說了。
「那是其他事情嗎?」
向來嚴肅的初鹿野平藏臉上少見露出了不堪之色。
猜錯了麼?
「……」
初鹿野鈴音再一次回頭,望著父親的眼睛沒有說話。
她有一些猶豫。
說起來,最近的事情與許多年前真的很相似。
母親生病臥床,父親遵循母親的想法對小時候的她保密。
因此,初鹿野鈴音到母親臨終之前都沒有見到最後一面。
直到大家族的葬禮上,死訊終究是藏不住了的時候,父親還對年幼無知的她說,母親只是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可周圍人的表情沒有一個在笑,甚至還有人眼眶帶著淚水。
悲慟的氛圍,白色的花。
她方才察覺,這絕對不是什么正經的捉迷藏。
是母親藏在裡面,而她站在外面的葬禮。
所有人都在騙她!
從僕人到管家,從父親到母親,大家都在騙她。
而理由僅僅都是『為了她著想』。
要是自己能聽見每一個人的心聲就好了。
那樣他們再也欺騙不了自己。
那樣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人能欺騙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
在她思緒萬千時,葬禮進行到親人下跪送安。
父親已經跪下了。
但她在眾人目光中,卻遲遲沒有行禮。
父親沒有催促她,大概是以為她還沒接受現實。
可周圍的人卻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有說她太小太嫩了的,有說她不懂禮數的……
悲慟卻莊嚴的葬禮現場上,人們的聲音越來越吵。
到底是誰不懂禮數啊?!
頭快炸掉的她真想這麼吼出來,但她抬起頭望向四周的時候……
她才猛然發現,大家的嘴唇都緊閉著,根本就沒有人在說話。
但那些嘰嘰喳喳像鳥一樣的聲音,依舊迴蕩在她的身邊。
近在咫尺。
說來也是,有父親在場,誰敢當面罵她。
所以……
她想她一定是腦袋壞掉了。
她要瘋掉了。
那些聲音磅礴而來,猶如古神的囈語。
她驀然鬆開了父親的手,便頭也不回的逃離了葬禮現場。
葬禮上的嘉賓紛紛偏頭看她,就連已經下跪的父親也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回首望她。
但他們沒一個人追上來。
也許,是上天體會到了她的心情。
也變得憂鬱起來,噴吐著冰涼的雨水。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躲到了雨幕外,而她躲進了曾經遊玩過的那個兒童公園。
直至晃蕩的鞦韆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猶如乾枯的骷髏拉起了憂鬱的小提琴。
她才幡然注意到,剛剛那些圍繞在她腦里的聲音不復存在了。
細細想起剛剛奔跑在街道上的聲音,她快速判斷出。
原來並不是她腦袋壞掉了。
而是大抵是上天同情她,真的賜予了她能聽見別人心聲的能力。
她雙手緊緊抓握著鞦韆,抬頭任由冰涼的雨水划過她的面頰。
想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欺騙自己了。
隨著她漸漸長大,有一次偶然間。
下午茶的時候,約翰大叔告訴她。
那一天,他為了保護她,其實一直跟在她的附近,所以突然撐傘靠過來也並非偶然。
只不過,是平藏先生說給她點時間冷靜一下,他才沒有急於過來。
得知真相的初鹿野鈴音喝著紅茶,想著當時自己有多麼愚蠢。
那時候的她還以為是自己跑的太快,他們都追不上來。
可細細想來。
除了時間,誰又能在路面上跑贏當時的頂尖汽車呢?
至此,初鹿野鈴音愈發理解夏目清羽為什麼最近不想理她了。
明明深切的體會過那種滋味,為什麼自己卻還會犯這種錯呢?
回到現實。
雖然在初鹿野鈴音思緒神往了很久很久,但對於初鹿野平藏來說。
沉默。
是發生在他們父女之間,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不能在這麼下去了……
「我知道,詢問這些話有些突然。畢竟……從小到大,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怎麼過問你的事情,現在又突然關心起來了。」
初鹿野平藏挪開視線,眉毛蹙成一團,認真道,「但……我現在想明白了,那樣是不對的,不能因為你的優秀而放任不管,也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善言辭,就對家裡的事情不管不問。」
「我也能理解,隨著一個人長大,或多或少就需要一絲隱私空間,爸尊重你的任何選擇,也不會過多的打攪你的日常生活。但……但……」
初鹿野平藏咬著牙,重新看著女兒的眼睛,忽然放緩語氣道,「有時候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說說最近的事,開心的事也好,糟心的事也好……」
「還有……」
說到這,初鹿野平藏又有些羞愧是沉下頭,放低視線盯著地板看,「關於很多年前那一件事,我要和你說一聲抱歉,你母親的事我不該瞞著伱的。」
平時向來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說了很多很多,就好像把肚子裡的話一吐而盡。
靜靜聽完這一切的初鹿野鈴音視線竟在不知不覺間朦朧了。
淚珠輕顫,宛若晨露自花瓣邊悄然滑落,只在她白皙的面龐上留下一抹涼意。
短短的一天裡,她竟同時聽完了兩名家長的『心聲』。
現在的她只覺得心口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好久沒有這麼難受過了。
眼淚不受控制的加速下落,勾勒她的側顏,匯聚在小巧的下巴處,又化為一顆顆晶瑩的小珍珠下落。
她緊緊咬著紅潤的唇無聲哭泣著。
「鈴音?」
初鹿野平藏注意了地板上綻開的水花,驀然抬頭。
除了女兒出生,以及她的母親去世那天,初鹿野平藏就沒有再見過這一幕了。
在他眼裡,女兒一直是一個無比堅強的孩子。
從她初學走路,摔倒也不會哭,而是自顧自的爬起來開始,初鹿野平藏就斷定她以後一定和他一樣能成大事,一點兒也不會比優秀的男性差。
事實也如此,從鈴音記事起,她就在各個領域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可現在,當平日裡那個看似冷冰冰,甚至和自己一樣有些高高在上的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時候。
他方才猛得意識到……
他的理念錯了。
鈴音,不一定一直要去成為人們口中的『巾幗英雄』,她也應該有像普通女孩一樣嚎啕大哭的權利。
每一個孩子的性格,思想以及未來都不應該被大人所定義。
說句不好聽的,孩子只是大人一次性行為的產物。
某種意思上來講,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很簡單,很輕鬆。
那麼他們也應該按著自己特色簡單的活下去。
而他卻在無形的給她施加著『你一定要優秀下去』的信息。
證據就是……
在他沒有任何提醒的情況下,初鹿野鈴音自己求師學起了金融。
雖然他們很少交流溝通,但女兒卻還是沒忘想去承擔起家族的重任。
懂事的孩子總會令人心疼,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初鹿野平藏心中檢討完。
他快速起身,離開餐桌,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緊緊擁在懷裡。
這是時隔快十年的擁抱,看起來是那樣的熱烈。
「……是爸爸,說錯了什麼嘛?別哭了好不好,都是爸爸的錯……你也不需要原諒爸爸……爸爸真的又在檢討了,你想哭就哭吧,爸爸不會說不出去的……」初鹿野平藏一邊像小手哄襁褓中的她入睡一樣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一邊拙劣的安慰道。
拙劣的安慰終究是拙劣的。
水靈靈的女孩埋在他的懷裡,明明不想哭得太大聲的。
因為女孩哭起來會很醜。
女孩變得太醜了,就不會有人喜歡了。
無奈何……
溫暖的水霧能泛上任何清澈的東西。
就連同整個千代田似乎都變得朦朧起來。
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淚如雨下。
初鹿野鈴音終於還是忍不住,將小臉擱在男人堅實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最近,她實在是承受太多太多了。
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同時她也覺得自己好委屈。
她也不想那麼做啊,可是她再也找不到其他解決辦法了。
有時候,她也很迷茫,很惆悵。
把『找到那一份病例』當作侍奉部的委託。
一人坐在活動教室里,用筆記本電腦,查閱著資料。
從日出到日落,沒有燒茶,也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過話。
直到貓婆婆輕輕敲響侍奉部的門,白雪蹭著她的腳踝喵喵叫。
她才意識到,原來一天時光又過去了。
初鹿野鈴音一直靠著父親哭了很久很久,把近日一直憋在心裡的那一份難過全部傾瀉而出,才止住了淚水。
和父親一起靠坐在沙發上,細細說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世界範圍內屈指可數的病例?」初鹿野平藏碎碎重複起女兒訴說的話,面露回憶之色。
「爸,難道你知道什麼?」初鹿野鈴音用手輕輕摸去眼眶的淚花。
「你母親,當年生的病也很奇怪,也可以說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例。就算去了醫療最先進的德國,動員了上千名頂尖醫生,也是無濟於事,製藥進度依舊沒有趕上。最後時光里,你媽媽被接回了東京修養。」初鹿野平藏解釋完。
又舉起手,轉過頭鄭重其事的承諾道,「我保證,如果當時世界上有一家醫院能救下你的母親,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買下它的。」
初鹿野鈴音猛的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到好笑,又快速將花田阿姨的症狀說了一遍,讓父親與自己母親的症狀對比一番。
「聽起來……好像……真的……是一種病?」初鹿野平藏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那一份病例檔案在哪?為什麼我翻遍了東京所有醫院的檔案,都沒有找到我母親的入院記錄?」初鹿野鈴音就像是看見了希望,美眸里閃爍著明亮的眸光。
「你把全東京的記錄都翻了?」老父親忽露嚴謹之色,是不是完犢子了?
「重點不是這個,快告訴我,那份檔案在哪?」初鹿野鈴音真是心裡捏了一把汗,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團,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時間緊迫!
無論是真的是假的,也要花時間去核對。
就算是真的,接下來也不知道製藥趕不趕得上。
最差的情況,也不知道那份檔案究竟有沒有用。
「因為有你母親的身體數據,以及一些不雅的照片,我就用某種手段從各個入住過的醫院偷偷拿走了,放回了你母親的遺物箱裡。」初鹿野平藏一臉緊繃。
「爸,能把你的手遞過來一下嗎?」初鹿野鈴音忽然,溫柔地笑道。
「幹嘛?」初鹿野平藏一愣,問。
「遞過來就知道了。」初鹿野鈴音微微歪頭,笑得更溫柔了。
初鹿野平藏判斷,至少有七分神似她那鬧小情緒的媽媽。
不過,他還是乖乖遞過去了。
下一秒,初鹿野鈴音像捧起豬蹄一樣,貝齒輕輕朝他臂腕處咬了下去。
「嘶——」
男人DNA動了似的大驚。
初鹿野鈴音輕盈起身,溫柔著看著他眼睛,展顏一笑。
「原諒你了。」
隨後。
她奔出了家門,有一次準備扎進雨幕里。
初鹿野平藏懵懵的,回過神抬起臂腕,看了一眼那道淺淺的牙印。
明明是被襲擊了,但為什麼莫名覺得心暖暖的。
那道牙印其實一點兒也不疼。
果然。
還是有三分不像她母親吶,哈哈……
男人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用手改住自己的臉,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傻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