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母子
窗外的雨早上就停了。
暴雨剛過，東京的天空很是清澈。
潮濕的空氣鑽過窗縫，好似給人心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恍然間，臨時舉辦的茶話會就已經結束了。
眾人離開房間時，走在最後的初鹿野鈴音貼心的把床上的玩偶重新擺好了，讓它們繼續這場茶話會。
「好輕，媽，行李箱裡，你真的有裝東西嗎？怎麼比我預想得要輕很多。」夏目清羽先提行李箱下樓的時候，忍不住吐槽。
要知道他身為一個男生，當初去伊豆旅遊的時候，東西都比這一次重。
「沒帶幾件衣服啦，能有多重？」花田女士跟在後面，手裡捏著墨鏡，解釋道。
「怎麼不多帶幾件？」夏目清羽疑惑，在他潛意識裡，女士出遠門好像都是大包小包。
「你也不想想，東西帶多了，我一個人搬來搬去不費力氣嗎？況且國外的天氣又和本地不一樣。到時候飛機落地了，看情況再買點當地特色服飾也不錯，所以帶幾套方便換洗的衣服就夠了。」花田女士辯解道。
「也是。」夏目清羽點點頭，也認同了這個觀點。
但他還是放不下心，他再次開口提醒：「東西都檢查齊全了麼？比如可攜式變壓器。」
世界各國的日用電壓可不一樣，有時候手機充電頭不適配，會導致充不上電。
「帶了帶了，別把老媽我當成小孩啊，我可是徹頭徹尾的成年靠譜女性。」
花田女士微微一笑，腳下的木質樓梯被她踩的嘎嘎作響，「我都不知道該說是你考慮的太周到了，還是太囉嗦了。」
「好好好，是我太囉嗦了，是我太囉嗦了。」夏目清羽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但有些事情還是得說，記得手機一定要保持暢通，聯繫不到你，我會擔心的。」
「那肯定不會忘記，說的老媽不會想你似的。」
「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夏目清羽忽然探出一根手指，強調道。
「你能不能一次性說完。」花田女士沒好氣道。
「這不是捨不得你嘛。」夏目清羽敞開居酒屋的大門，室外的冷空氣頓時灌了進來。
「……好吧快說。」花田女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回來的時候，一定不要忘了給我帶土特產。」夏目清羽笑得很開心。
「什麼嘛，就這事……老媽怎麼可能會忘？沒問題，回來一定給你帶，管夠。」花田女士表情稍稍有些意外，剛走出居酒屋，就戴上了墨鏡。
「大冬天的，外面光線又不刺眼，老媽戴墨鏡幹嘛？」夏目清羽抬頭看看沒有一點兒太陽的天空，稍稍疑惑。
「酷唄，要伱管。」花田女士咂舌。
母子兩人似乎有著聊不盡的話，走在最後面的初鹿野鈴音完全插不上話，也不好意思打攪他們，自己在想事情。
夏目清羽很少經歷告別，一直以為離別是轟轟烈烈，有說不盡的話。
可當計程車停在路邊，司機幫忙將行李箱放進車裡的時候，他先前肚子裡無邊無際的話一溜煙不見了。
「行了，就到這吧，我叫了去機場的計程車，等會你們就不用送我了。」花田女士開口說。
「那怎麼行？」夏目清羽真正送行哪有不把親人送到車站的？
「聽話，少說兩句，送行這種事情，越送越難過，不要弄得等會大家都不開心。再說了，難得周末你們倆也該好好去玩一下。」花田女士沒有再去爭奪行李箱，反倒是伸手摸了摸夏目清羽的頭。
「……好吧。」夏目清羽把行李箱遞到她手裡。
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仿佛又有一個十年的光陰可以就這樣平平淡淡的一晃而過。
這令夏目清羽不禁想起，很多年前某天暖洋洋的下午好像也是這樣。
福利院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他正想著或多或少有關重生的事情，一個人在院子裡玩著足球的時候，一道高大身影忽然叉腰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像神奇寶貝訓練大師發現了稀有寵物小精靈一樣，沖他高興喊道：「你要不要來做我的孩子？」
這是小夏目與花田女士的第一次見面。
但小夏目當時作為福利院裡的搶手貨，想要領養他的人真的很多，但都是打著日久生情的戰略，時不時來探望他，培養感情的。
像這樣火急火燎，速戰速決想要自己當對方孩子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一時間，讓他腦袋很懵。
不過，出於禮貌，他還是認真的問了一句：「福利院裡有那麼多人，你為什麼會選擇我？」
「這個……這個嗎？哈哈哈。」很顯然，當時的花田女士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她壓根就是看對眼了，就一腦抽就過來問了。
奈何她抓了半天頭髮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回答。
小夏目也初步判斷出，眼前這個女人作為飯票也許不靠譜。
便雙手抓著足球，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別走，我想到了。」花田女士哀求般，叫住他。
小夏目扭頭看她，想要聽聽究竟是怎樣個事兒。
「因為你長的好看。」花田女士笑得很得意。
小夏目表情頓時一僵，以貌取人的人能好到哪裡去。
再一次確認了，讓她作為飯票確實不靠譜。
雖然他是這想的，但對方頭頂那串紅色的數值是他目前見過最高的，這令他有些好奇。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小夏目終於弄清楚了那串數值的含義。
是人與人之間靈魂契合度。
不過，好像發現的有些晚了。
上一次的那個女人在這段時日裡，再也沒出現過。
人歸根到底，就是一個非常貪婪的生物，一旦見過更好的，就不可能再去尋求一個比那個更差的，哪怕美好的事物只存在於記憶里。
小夏目也不例外。
他拒絕了所有其他來看望他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不會選擇他們的，也就不再勞煩其他好心人了。
雖然那群人也是經過了福利院嚴格篩選過的，但夏目清羽當時覺得有超能力不用，那不是蠢蛋嗎？
直到翻年開春，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小夏目坐在院子裡那顆盛開的櫻花樹下，聽著高牆外學生放學按響的自行車鈴，翻閱著從藏書室借來的圖書，面前的陽光再一次被遮擋住了。
「今天的你願不願意當我孩子？」僅見過一次面的女人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笑嘻嘻的問。
「有段時間沒見了。」小夏目合上書，望著女人頭頂紅色的數字，有些感慨。
「啊哦哦，近段時間都忙著搞事業，沒空過來。」年輕的女人摸摸頭，有些慌張道。
她一般是晚上在工作，白天在睡大覺，的確沒什麼時間。
一番交談後，小夏目這一次決定跟她走了，去看看高牆外的世界。
辦理手續的時候，花田女士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夏目清羽。」男孩很吃驚，想要收養自己的人現在竟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要改名嗎？」工作人員接話。
福利院很多孩子的名字都是老院長查字典取的，養父母辦收養手續的時候，提出改名要求也很正常。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花田女士再一次詢問他意見。
「不算討厭。」小夏目回答。
「那就不改了，你就叫這個名字吧。」花田女士篤定他喜歡，真是不坦率。
辦理手續的時候，工作人員一直在稱讚小夏目在各種方面的優越表現。
「這樣嗎？」
「好厲害!」
「天吶。」
花田女士當時的表情簡直樂開了花，笑得就像中了彩票頭等獎一樣開心。
也是那個時候，夏目清羽方才知道。
花田女士壓根就沒有去特意去關注過他，也壓根不知道他在福利院的表現究竟怎麼樣。
只是因為看對眼了，就想要他當做她孩子，所以他的每一個優點都是在錦上添花。
她的想法單純的就像一個孩子，所以在她眼裡所有的孩子都是加分制，而不是扣分制。
緣，妙不可言。
因此，夏目清羽也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
緣分未到，就算他能看見人與人間的靈魂契合度也無濟於事。
與其將時間都浪費在尋找命定之人身上，還不如把精力全部都放到學習上。
這個畸形的社會有個奇怪觀念，那就是把福利院領養孩童，當做了許願。
每一個抵達福利院的人，都會有意無意給工作人員，輸送他們想要怎麼樣的一個孩子的理念。
久而久之，就算你不說，工作人員也會委婉的詢問你對孩子們有什麼期望。
反正，這也便於他們為每一位兒童找到更合適的接納家庭。
而花田女士的願望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
夏目清羽小時候性格可與現在大不相同。
畢竟才剛剛重生，成熟老練陰鬱的社畜氣都還不懂得怎麼收斂。
乍一看來，自己竟然在連性別都沒有滿足對方期望的情況下，被花田女士看上了。
真是離譜到家了。
所以第一次回目黑川的路上，夏目清羽沒忍住再一次問起花田女士同樣的問題，「福利院裡有那麼多孩子，你為什麼會選擇我？」
「我根本不符合你的期望吧，活潑開朗，女孩什麼的。」怕對方不知道怎麼回復，他引導道。
「我們不是能正常交流麼？這不就足夠了麼。」花田女士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告訴她對活潑開朗的定義。
「至於性別什麼的，根本不礙事，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時代思想一直在進步，男女早就平等了，至少在花田家是這樣的。」她面露笑容，摸摸他的頭，笑著說。
年齡也就二十來歲的花田女士在那一天給夏目清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就如同目黑川的那一天長達幾千米的櫻花線一樣。
曼妙的風恰時吹拂而過，目黑川便下起了連綿的櫻花雨。
望著飄落在河面上的櫻花瓣，夏目清羽方才對此後的生活有了實感。
對啊，這裡是東京。
他的生活本該豐富多彩，誰叫他也轉生成東京帥哥了。
直到後來，夏目清羽在花田家生活一陣時日，方才徹底明白了一切。
花田女士作為一個飯票確實不靠譜，這裡不是指她不會做飯，是指她不會做飯!
想要活下去，夏目清羽只能提前展露川渝男人的風采，高舉下廚美男子的旗幟。
至於是性別什麼的，根本就不礙事之類的話，在花田女士眼裡是指穿上漂亮小裙子都一樣。
在這個逗比味十足的家庭里，他表現的正常一點兒都是不正常，能不開朗嗎？
但在此刻的離別之際，曾經稍顯嫌棄的點點滴滴，都變得美好無比。
思緒返回現實，還是花田女士打破了無聲的緘默。
「媽媽要走了哦？」花田女士微微歪頭，對他笑著說。
夏目清羽沒忍住走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
花田女士頓時眼睛一亮，眉開眼笑起來。
「男孩子的懷抱真暖和。」她高興的說。
「知道的話，也試著去談個戀愛啊。」
「好好好，下一次一定。」花田女士緊緊抱住他。
「真是的，又是這麼說……」
鬆開懷抱的時候，冬日的寒風吹得兩人有些冷。
大概是母子情深。
一時間，花田女士都忘了最喜歡的小鈴音也在了。
「不好意思啊，鈴音醬，明明是特意來給我送行的，阿姨差點把你忘了。」花田女士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沒事的阿姨，我並沒有在意。」初鹿野鈴音輕輕搖頭。
「那……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也和阿姨來一個？」花田女士張開懷抱，示意抱一下。
「怎麼會介意呢，阿姨。」初鹿野鈴音溫柔回應，上前幾步，與之相擁。
「小鈴音啊，要是你哪天不開心，記得叫清羽穿小裙子給你看，我房間柜子里還有好幾條漂亮的，他都還沒穿過。」花田女士在初鹿野鈴音耳邊說。
「媽～」
夏目清羽這一聲叫的很親切，試圖喚醒某人為數不多的母愛。
「誒～」
母子之間依舊一唱一和。
這份默契究竟持續多少年了，其實連他們本人都記不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