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觀測者
臨近正午。
雨又停了。
凹凸不平的過道里,到處都是積水。
天空本就不亮,光線有些昏暗。
有兩道人影都低頭認真看路,生怕一個不慎踩進隱藏在路面陰影的水窪里,濕了鞋。
廊檐下掛著水珠,正在一滴一滴滑落。
撞碎在地面上,發散出空靈悅耳的聲響。
他們在藤本家吃過午飯。
單手握著兩把透明傘的夏目清羽回想起身邊的女孩,剛剛溫言細語的給藤本樹闡明了許多孩子並不懂的道理。
從他為什麼現在還成功不了?
是因為音樂,小說以及畫畫,這三個領域,前期都需要反饋,閱讀你漫畫的人也相當重要。
閉門造車是不行的。
到藤本樹被班上那群同學所傷的開導。
每一句話似乎都能正中對方的心坎,能一層一層扒下對方的裝甲。
就覺得哪裡有一絲奇妙。
「總覺得你對那孩子格外的上心呢。」他隨口一提。
「畢竟是委託不是麼?」兩手空空的女孩用淡淡的語氣回答。
「我不是那個意思。」話是這麼說,夏目清羽也是一怔,撓撓後腦勺,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世界上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個與自己差不多的人。
一開始都是蜷縮在角落,戴著虛偽的面具,裝作堅強。
然後。
忽然被一名眼睛很漂亮的人洞穿了內心,不知原因被刀刀暴擊。
他有一股自己會被『替代』的感覺。
不知道是一個人想到自己不是唯一,還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反正就是心裡有些不舒服。
就算切確的描述出來,講給別人聽,也是一定會是被取笑的那種。
所以這算是吃醋麼?
真是的,一個高中生,吃小孩子的醋那也太啥了吧。
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初鹿野鈴音不知為何肘擊了他的腰間,夏目清羽吃痛般捂住受擊處。
叫喚一聲,向左一步,踏進了水窪里,濺起一陣水花。
而他濕了鞋。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還是左腳。
他想,大概是,右腳是比左腳要幸運的過。
廊檐下的水珠直直墜入他的後頸,沿著背脊滑下。
就算他的身體素質尚佳,也不禁覺得有些冷。
不過,還好他是夏目清羽,不是其他人。
他沒有怒意,只是驚訝地抬起頭,乾癟癟問:「你為什麼要打我?」
初鹿野鈴音站在他的正對面,廊檐下的水珠一一滴落在她身前,宛若某位鋼琴家按出了悅耳的琴音。
「你在想什麼呢?」她空靈的聲音仿佛在試圖加入其中。
再昏暗的光線也壓不住,那雙藍色調的眼眸。
「沒……沒想什麼。」被她如此質問,男孩少見的慌張,曾經的風度翩翩,淡定自若似乎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騙人。」女孩清冽的聲音不大,卻迴響在狹隘的過道里。
否認了一個人的狡辯。
「你真會讀心術?」少年鎮定下來,眼睛逐漸明堂,又透露著些許不可思議。
「這和讀心術有什麼關係?笨蛋。」女孩輕罵道。
夏目清羽又被罵了。
要知道,老媽都沒捨得罵自己幾次,打自己幾次。
可想而知,眼前女孩仗著她可愛,她漂亮在做什麼過分的事。
「那你怎麼感覺老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夏目清羽問出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誰會每時每刻知道你在想什麼,是你,清羽同學,每一次情緒低落,或者有小心思的時候,暴露的太明顯了。」初鹿野鈴音平靜的話里卻道出了氣勢磅礴。
不會錯的。
天天圍著身邊轉來轉去的小傻子,忽然不對伱嘻嘻哈哈了,嘴碎幾句了,讓你不習慣了。
那可不就是小傻子又變成小啞巴了麼?
愛笑的向日葵變成了焉巴焉巴的狗尾巴草麼?
只要稍稍帶入一下,他的角度大概就只能知道他此刻的情緒。
「就算不是這樣,從你的眼睛裡,也能看出來。」初鹿野鈴音扭過頭不看他,但從她漂亮的側臉,少年郎依稀能看出是在嫌他沒勁。
大概是覺得,他這種男人,總是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像女人一樣矯情,多愁善感,真的很煩。
被她巴拉巴拉訓誡一番,夏目清羽真像小孩一般不知所措。
心中他,雙手一攤。
看吧看吧。
諸君。
要是今天早上,他能再早一點兒抵達目的。
沒準,她的戰鬥力就不會這麼強。
「你有沒有發現,藤本樹的畫總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初鹿野鈴音見他一直不說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言重了,換了一個話題。
「是眼睛吧?」
夏目清羽回憶起房間裡各式各樣的畫,發現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藤本同學筆下的人物眼睛都很特別,該怎麼說呢?」
「就是沒有『胖虎』。」他接著補充。
「胖虎?」初鹿野鈴音看向他,眼裡滿是不解。
夏目清羽只好認認真真給她解釋了一遍,那些動漫里的胖虎眼等等奇奇怪怪的知識,成功博得了鈴音一笑。
昏暗的巷子裡光線似乎又明亮了幾個度。
夏目清羽發現真正喜歡一個人好像就是這樣,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對方開心,自己好像也能感同身受接受到對方的情緒。
「感覺藤本樹筆下的女性都好有生命力,就好像我在滿篇的議論文裡讀到一篇散文,而我喜歡那種感覺。」夏目清羽束腳抖了抖左腳鞋子裡的水,接著說。
「沒錯。」
初鹿野鈴音雙手抱胸,很是勉強的點頭認同了他,隨後又補充道,「但更加確切的說法是分鏡。與其他漫畫家不同,藤本樹同學筆下的分鏡,就好像在試圖打破紙面。」
「用更簡單的話說,就是他筆下的女性……」初鹿野鈴音抬眸靜靜注視著他,「都在注視著你。」
空氣又安靜了好幾秒。
兩人在期間或多或少的想了很多事情。
不知道初鹿野部長在想什麼,反正他是想起了《床、沙發、我的人生》這本書。
一個人記憶里,漫漫人生的迴廊上,總應該有幾個檔案是一眼就能找到的吧。
而這就是他的其中之一。
「真不愧是你,我喜歡,但我描述不出來那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夏目清羽恍然大悟。
「那說明你在國文方面,還需要更加努力。」初鹿野鈴音在說他,口才不行。
「還是老師看得透徹。」夏目清羽回應舞蹈老師,「那這個委託究竟怎樣才能算完成?」
「繪畫方面小有成就吧。」初鹿野鈴音站在一位家長的角度,若有所思後,認真說,「不過,在他取得繪畫成就前,他必須先學會收拾房間。」
「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下次來的時候,勸說一下。」
「要是天底下的小懶蟲,都那麼聽話,就好了。」夏目清羽委婉的否認她。
「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聰明的女孩聽出來了。
「秘密。」
夏目清羽微微一笑,「下一次來,你就知道了。」
「那走吧。」初鹿野鈴音輕嘆一口氣,她知道這個傢伙在學自己。
但也沒辦法。
誰叫自己也還沒有向他坦白。
她轉身,右腳一不小心般踏進了一處水窪里。
飛濺而起的水漬泥漿,弄花了她乾淨的白襪。
甚至攀上了她精緻的小腿。
「哈哈哈。」
夏目清羽幼稚到發出了小學生般的嘲笑,「你看,遭報應了吧。」
頓時。
灰白的巷子裡,染上了歡快的色彩。
是一個落湯雞,遇見了另一隻落湯雞。
就和自己被老師叫去教室後面罰站很難受,很無聊。
但有好兄弟一起就不一樣了。
面對夏目清羽歡快的取笑聲,初鹿野鈴音沒有說話,像是沒有情緒般,默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隨後,飄然轉身向前巷子之外走去。
漂亮的長髮像是搖曳在了風裡,捎來一股淡淡的清香。
昏暗的巷子外,不知何時起,已有了一片暖陽。
她纖細的軀體後,是長長的影子。
站在她影子裡的少年忽然思緒觸電般的發愣。
他笑不出來了。
正是因為那一眼。
因為他從那漂亮的眼眸中讀到了一抹朦朧的笑。
不是嘲笑,而是一抹溫柔的笑。
這讓他不禁有理由,懷疑……
心思細膩的她,是故意的。
明白這一點後,在回憶自己剛剛一點兒也不紳士的行為。
有一種醜小鴨在嘲笑白天鵝的強烈既視感。
所以。
這樣算不算是抵消了。
對方沒說。
他也沒問。
昏暗的小巷裡,廊檐下的水珠依舊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某個笨蛋的心跳聲很吵。
…………
與往常一樣。
周六的下午是他們日程表的空檔。
高興起來不要臉的夏目清羽提出了想學舞的邀請。
『垮著臉』的女孩欣然接受了。
這是少年近些天不知道第幾次來到千代田了。
「我先去換一身衣服。」
初鹿野鈴音在玄關處脫了鞋,褪去襪子,在儘可能不弄在地板的前提下,躡手躡腳提起襪子,朝屋內洗漱間走去。
夏目清羽瞧見這個傢伙也有這般模樣,也忍不住發笑。
幾秒後。
「那我怎麼辦?」意識到不對勁的男孩沖屋內喊道。
「有沒穿過的女襪,你需要麼?」屋內傳來一道清冽的回應聲。
夏目清羽當然知道,這個壞傢伙在內涵他女裝的事情。
他真想告訴她。
孩子,這並不好笑。
不過,他不甘示弱的接起話:「什麼顏色的?」
「你真要穿啊?」
洗完腳,吹乾後,回到玄關穿拖鞋的女孩,臉上是小惡魔似的笑容,「你想要什麼顏色都有喔。」
在此之前,夏目清羽還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拒絕一名女性對自己這麼說。
但放在他這,怎麼就不對勁呢?
「算了,女款的太小了。」夏目清羽像是孤寡青蛙看電腦一樣回頭,見這傢伙是真要給的架勢,連忙找藉口拒絕。
「別站門口,這棟公寓很安全,不太需要門神。進來吧,我爸爸的房間也有新的男襪,我去幫你找找。」初鹿野鈴音一邊說,一邊鑽進屋內的某一個房間,不見了蹤影。
「就這麼放心我嘛,不擔心我偷東西?」夏目清羽同樣褪去髒了的鞋和襪,小心翼翼朝洗浴室走去,他賊喊捉賊道。
「我家裡應該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一道淡然的聲音回應他。
「那不怕,我突然偷偷跑到你的臥室里,看見什麼不該看的麼?」夏目清羽用噴散沖腳,兇狠喊話。
「……清羽。」
「嗯?」
「那你可千萬別那麼干。」她這麼說,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太遠的過,傳入耳朵的時候,是糯糯的,沒有任何戾氣。
「收到。」
兩人進行著『奇怪』的對話。
等夏目清羽換上嶄新的鞋襪後,初鹿野鈴音回房換衣服了。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望著窗外繁華的樓林冷靜著。
做事麻利的女孩沒讓他久等。
沒一會兒,房門把手再一次轉響。
「運動服麼?我還以為你會穿舞蹈裙。」夏目清羽將整個身子倚靠在沙發里,頭朝後仰,用奇怪的視角看著煥然一新般的女孩。
運動服可壓不住她那曼妙的身材。
初鹿野鈴音下意識伸手擋了擋腿間,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沒有穿舞裙,而是短褲。
拉了拉衣角,裝作整理衣服。
「走吧。」
沒有理會他,淡淡下達起命令,朝門外走去。
「好勒。」夏目清羽彈射起步,跟上去。
他本以為舞蹈指導會在上次的鋼琴房,結果初鹿野鈴音又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鋼琴房——隔壁的門。
「等等,該不會這層都是你家的吧?」夏目清羽睜大眼睛,語氣有些顫抖,手都不知道放哪裡。
「誰知道呢。」初鹿野鈴音想了想,沒有回答他,而是走進了這個對於少年『嶄新』的房間。
「我討厭這個回答。」
「相信我,實話實說,你會更討厭。」
初鹿野鈴音把頭髮撩到耳後,回眸看他。
她身後,陽光很好。
能讓少年想起一個整個盛夏。
自己也終於來到,她曾經一個人飄飄起舞的房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