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
雨水噼啪響,外面的聲音清晰傳入棺槨中。
偶爾間。
還有雷鳴,振聾發聵。
將塵緊閉的眼睛,睫毛微微顫動,蒼白臉龐有了動靜……
隱約體表有一層青幽,流轉閃逝,像是某種呼吸一般,而後一直沒有動靜的鼻尖有了動靜,勻稱的呼吸,先是脖子,然後是肚子有了起伏。
仿佛在呼吸。
一具殭屍有了呼吸。
咔嚓。
微微一動,棺槨發出聲音。
驟然間。
緊閉眸子睜開了。
「外面在下雨嗎?」低啞的聲音在棺槨中響起。
聲音有點澀口,像是太久沒有說話的原因,忽然開口一時間有點沙啞,也有點低沉,音節怪異。
「等雨停吧,濕了衣服還要烤火。」
第二次聲音響起。
這次話語聲已經很正常,聲線溫濡、平靜,帶著一種顯得成熟的蒼老感,還有一種……對生活的講究!
啪嗒……
啪嗒…
雨淅瀝下,拍打樹葉、地面、岩石,部分木棺,交匯出不同的聲音。
昏暗的棺槨內。
中部位置,放平的蒼白手掌,食指微微動了動。
輕敲。
敲擊木面。
似乎在感應外面的聲音。
像是在聽音樂,跟著噼啪聲敲點。
隱約間,可見那棺中人古代的袍子遮著穿著布履的腳,微微翹了翹……
一直到深夜。
外面的雨停了。
葉子呈現彎月狀,雨滴掛在葉尖兒,慢慢、慢慢垂落,滴落下去,葉子晃動。
驟然。
嗡隆一聲,沉悶音響動。
那棺槨所在的塵土簌簌抖顫落下,顯露出棺槨的樣子,一塊黑色腐朽的木頭,聞起來有濃重的土腥味。
棺槨打開。
月光下,裡面冒出濃濃灰暗色的氣體,像極了電視上創作的千年古屍挖掘的現場。
皎潔月光灑落。
清晰可見。
一道身影,扎著古代髮髻,部分髮絲散落在肩頭、胸前。
古代男子漢服,黑色的底料,領子、袖口衣擺皆是有寬紅邊做襯,整體都有漢代的繡線。
他,
直挺挺的立起。
詭異的不行。
而後走出來,微微動了下身體。
將塵看著四周,注意到了旁邊的土坑,也有被人動的痕跡。
隨後。
目光落在自己的木棺一角,上面有被砸的痕跡,是兵工鏟輕劃了一道痕跡,還有一道禁制。
……
翌日。
清晨,山中濕氣中。
夏雨幽天剛剛亮就起來了,拉來帳篷拉鏈。
她沒有叫醒周青麗她們。
早早拿起鏟子,向著遠處走去,進入山林,她很期待昨天看到的木箱,覺得那裡面有東西。
而後。
夏雨幽到了那個土坑附近。
「嗯?!」
還沒靠近,就看到了土坑變大了。
她跑了過去,入目便是看到暴露出來的長棺,「棺材?」
站在坑邊俯視。
夏雨幽便是注意到了,這箱子像極了棺材,只是樣式不是棺材,但是裡面的痕跡,有什麼物體躺在裡面。
「裡面有東西?!」
看到這一幕。
她立刻一驚,被動過了……少頃,大長腿一躍跳入坑中。
查看那棺材似的古物是什麼。
靠近的瞬間。
立刻感應到了內部散發的絲絲縷縷鬼異氣息。
有鬼異!
昨天感知到的就是這個氣息,現在打開就濃厚了,隨後她有檢查了長棺內外,她不是專業的人員,一時間看不出這棺材是被外面破壞,還是內部破壞,沒有暴力打開的痕跡。
旁邊一角,還有自己昨天拿兵工鏟挖的時候不小心砸到的磕痕跡。
以及……
禁制!
她禁制還在,但是裡面箱子都被挪動了。
往四周看了看。
旋即。
夏雨幽大長腿再次曲跳,一躍出坑,幹練颯爽。
馬尾甩動。
低頭看著四周,檢查林子周圍的痕跡……
「嗯?!」
腳印。
腳印。
…
夏雨幽看到了一排腳印。
噠、噠——
驟然,耳邊聽到了腳步聲,夏雨幽沒有再低頭,抬頭看向聲音來源。
清澈、明亮的秋水眸子上映照了林中景象。
林中。
一道身影站在不遠處。
這一幕映照,清晰可見……黑紅漢服,挺拔身影,蒼白得如同死人臉色的皮膚,英俊、稜角分明臉龐。
他站在那裡。
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死去有些歲月的死人,但是皮膚卻又感覺沒有那麼緊繃,很是詭異。
…殭屍!
剎那間,夏雨幽寒毛倒豎。
腦子內一下子嗡的炸開,一種本能的害怕,恐懼升騰,從腳底板只從天靈蓋。
害怕!
驚悚!
這就是她的瞬間展現的情緒。
危險……非常的危險……要跑,離開這裡……
殭屍。
人死後,死而不化,屍體陰氣過重而變成的鬼怪。
渾身都是白毛,眼睛像丹砂一樣。
無理性。
真正的殭屍與影視劇中描繪有差距,殭屍極陰之物,通常不敢在白天出現,至於吸食人血,這個不是真的,傳統記載的殭屍多吸食月光,真要傷人,不是吸血,而是直接吃人。
也有些殭屍吸食陽氣,從而調和陰陽。
因人死後成鬼怪,所以身體僵硬,跳躍而行,所以也有被稱之為跳屍、移屍。
刀槍不入、防禦兇悍,被殭屍傷者會中屍毒,極易喪命,化作另一具殭屍。
上訴內容……沒有幾個能對上。
但是。
夏雨幽很肯定,這是一個殭屍。
一個超出了她認知常理的恐怖殭屍。
無聲。
夏雨幽看著他,往後倒退。
連出幾步……
卻因為泥濘,腳下一滑,大長腿沒走穩,一屁股跌到在地上。
而從始至終夏雨幽眼睛都在看那個林中走來的殭屍男子。
不見了。
他,忽然就不見了。
「小姑娘…嚇到你了嗎。」耳畔陡然響起一道聲音,夏雨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消失且站在了她身邊。
他,就這麼站在旁邊。
能清晰的聞到一股氣味,沒有殭屍特有的腐敗味道,反而是一種木頭清香,像是沉香的味道。
「呀!」
夏雨幽嚇了一跳,本能的驚呼。
看著面前的現代少女被嚇到,那張蒼白臉上囅然一笑。
下一刻。
夏雨幽能感絕到一雙冰涼的手觸碰,他,彎腰,溫柔將之扶起。
「倒是害你髒了衣服。」
溫潤的聲線在耳邊響起,蒼白的手指從那漢服寬袖中出現,要為之拍去泥土,半途中停了下來,似乎不便這樣輕易拍打少女體膚衣著,最後指尖虛空輕彈。
淤泥污土自動掉落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
夏雨幽呆滯。
她抬頭看向身邊這個似乎與鬼怪志中截然不同,溫文爾雅、極具涵養的殭屍。
輕聲再次傳來。
傳入耳中。
聲含笑。
「小姑娘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看著面前少女青澀、慌亂。
將塵微微一笑。
走在泥濘的山林土地上,踩出些許腳印,離少女一些小距離。
「我不會傷害你,坐下來談談嗎?」言語間,看著身邊一塊凸起的岩石,輕輕擦拭上面殘留水漬,整理袍子,坐了下來後又整理下褶皺。
夏雨幽呆滯。
能正常說話?!
回想他說的所有話語,心頭恍惚,又一個不合常理的恐怖事,和鬼怪異志描繪不符,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錯覺。
偷偷看了眼,面前這個穿著古代漢服的殭屍男子。
這個殭屍男子真的…越看越特別。
行為舉止。
不像是殭屍,更像是一個活著的古人。
沉默。
夏雨幽看著坐在那裡的漢服男子…殭屍,那不是錯覺,是真的。
看著那塊巨岩,夏雨幽猶豫了下,最後大膽坐了下來。
鼻尖能聞到那股之前聞到的香味。
木頭香。
是木中最香的沉香,清馨、降疲累。
夏雨幽疑惑,殭屍怎麼會有這種味道…真是古怪。
思索間。
青澀秋水眸子悄咪咪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再瞥一眼…做著小動作,想知道這個殭屍的情況。
對於少女小動作。
將塵心頭忍不禁莞爾一笑,沒有去點破,任由她的舉動。
「你就是昨天敲我住所的孩子吧?」
溫潤聲響起。
夏雨幽愣住,而是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裡面。」她先是肯定,之後補充道,這是要興師問罪嗎?!
將塵看出少女小心思。
「我沒有說你不好,相反還要謝謝你敲我的住所。」
「嗯?」
少女懵懂,疑惑。
將塵說了原因,「不是你叫醒我,我不知道還要睡多久。」
他睡得有點久,連他都意外。
這話讓少女更疑惑了。
對此。
少女沒有太多的想法,心頭反而有另外一個念頭。
「我能拿個東西嗎?我不做什麼。」夏雨幽怕自己做出什麼特別舉動,引起這個恐怖殭屍反感。
「姑娘,請便。」
聞言,將塵看來微微一笑,輕頷首。
少女聽到後,從口袋拿出一件東西,一件將塵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存在於他記憶深處的東西。
手機…
夏雨幽說的東西是手機。
拿起手機,熟練解鎖操控,最後畫面屏幕定格在一張拍下來的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幅古畫。
是她家裡的人物畫,畫上有個人,和身邊的『人』一模一樣,甚至衣服都一模一樣,款式圖案。
這副畫不知道傳了多久,她知道一點,爺爺,再往上太爺爺,再往上的人都珍惜這幅畫,是家裡面的傳家寶畫了。
實在是…太像了!!
在剛剛冷靜下來後瞥這個殭屍,多看了幾次,她有些失神,越看越覺得眼熟,最後想到了手機中拍的照片,拿起來對比,怕因為差不多的衣服而產生視覺錯覺,感知附會錯誤聯線,只是在點相冊開後,她就知道想法錯了,這好像是同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氣味好聞,還是真的沒感覺惡意。
少女膽子大了…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手機,又再次看去。
「你是他?」
言語間,將手機抬起來。
「能借我細看麼?」
將塵伸手,蒼白的臉上有些許笑容,笑起來沒有太多的滲人感。
夏雨幽點頭。
見對方接過手機後,想到對方不會使用,剛想說下,怎麼使用看得清,卻見到對方似乎沒有不理解,簡單的點開攤開圖片看,她愣住了。
「應該是我沒錯。」
這時耳邊傳來話語聲,夏雨幽沒再管手機事情,「真的是?」
「說起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
將塵微笑,「我姓將名塵,姑娘叫什麼名字?」
「將塵?」
將臣?
夏雨幽錯愕,下意識的想到鬼怪傳說,四大殭屍始祖中的一個名字,與之類似,但那是後世人小說杜撰,並非真的存在。
其中只有旱魃真的存在,只是旱魃不是殭屍,是後世人演變說成殭屍,這也變成了現在殭屍變得可怕時,說是旱魃屍,以此稱謂可怕。
「我叫夏雨幽,夏是……」
她簡單介紹了自己。
到了現在。
夏雨幽已經能確定,這個可怕的古代殭屍男子沒有害她的意思,真要害她,她應該已經死了。
姓將?
不是我的祖先嗎?
她原本以為,這個殭屍是以前的祖先,畢竟沒有害她,家中還有他的畫,被家裡長輩保存著,代代相傳,而且不遠處山翻過去四五公里還葬著家中祖輩人,這片山頭不會也葬了一個?他就是?
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她們夏家,姓一直都是夏,沒有換過,和他明顯有差異。
倏然。
遠處有叫聲,「雨幽~~」
是同學林淼兒她們的聲音,醒來看到她不在,想到她可能來這裡,找過來了。
見狀。
夏雨幽趕緊起聲喊,「我在!我現在過去,你們等我。」
這裡有殭屍,她不能讓她們發現。
她說完轉頭看向將塵。
「姑娘要回去了嗎?路上小心。」沒等夏雨幽開口,溫潤、涵養的話語聲傳來。
將塵微笑,抬手示意。
見狀。
夏雨幽微微一怔。
她還想說點什麼,但是想到朋友會過來,只能先離開了。
不過在離開前…「你會離開這裡嗎?」
她問了這個麼個問題!
「我和我同學們在附近露營……」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
沒有等少女組織語言怎麼訴說,將塵囅然一笑,道出這麼一句話。這讓夏雨幽怔住,美麗臉蛋紅了,沒想到對方猜到了她小心思,讓人臉紅。
「那我有時間過來,我有一些問題能問問你嗎?」
夏雨幽再次開口。
「可以。」
將塵微微頷首。
聞言,夏雨幽起身,腳抬起沒有踏出,而是縮了回去,做了個古人作揖之禮,抱拳禮貌行禮。
「姑娘,是左手在上,不是右手在上。」
將塵莞爾一笑。
「啊?」
夏雨幽呼吸一滯,看著自己手,趕緊換個手。
快速一禮。
旋即大長腿走得很快,三步做兩步,紮起髮絲甩動,清晰可見耳尖尖兒紅。
走了一個小距離。
她又停了下來。
這回…將塵沒搶答,疑惑看去。
這次,他是真的沒猜到,這個少女是要說什麼,做什麼。
「你是我的祖先嗎?」
少女青澀清脆的聲音傳來。
將塵微微一怔。
俄頃間,他輕微搖頭,「不是。」
「姑娘誤會了,你身上血味與我不同。」
將塵微笑。
聞言。
少女愣住。
隨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似乎是在錯愕、疑惑自己想錯了的思緒間離開。
看著林中泥濘路上,消失的靚麗、美艷年輕倩影。
將塵看了一會兒。
最後…
他收回目光。
「她是楚歌的後代吧。」低喃聲響起,聲帶著追憶。
夏楚歌。
把他埋起來的好友,他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一個八歲孩子,一直到他長大,成年,他娶了村中最美的女娃兒,去打戰後回來,生子孩子長大,頭髮出現第一根白髮,到後面滿頭白髮,垂垂老矣。
那是他的好友,卻也是為數不多一直有交流的人,忘年交。
「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
岩石上坐著的殭屍,這個來自古老年代漢代,來自不同時空的男子殭屍鬼異,溫柔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