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黃天可以很確定。
他沒有瘋！
不僅沒有瘋，還很清醒，十分清醒的那種清醒。
黃天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了之後又會引發怎樣的結果。
比如現在，九娘的話剛一說出口，黃天就察覺到了好幾道天機層面的強力搜索。
顯然，此時此刻關注這輛馬車，關注馬車上的三人一神的存在，除了黃天，還有不少人。
其中就包括欽天監監副許宗訓。
天機層面的搜查中，最強力的那一道，差點完全破開黃天設下的重重防禦，尋到「無極聖祖」的跟腳。
當然了，只是「無極聖祖」的跟腳，找不出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存在痕跡，更找不到太乙救苦天尊的真實身份。
「差一點！就差一點！」
黃府，書房，黃天心有餘悸但咧嘴微笑，「就差一點，你就抓住『我』了呀。」
皮了一下，黃天迅速收斂自己，繼續專心應對起天機層面的搜查，修補天機層面的防禦、偽裝與隱藏。
同時還關注著那輛馬車，關注張仲堅與瞎子阿杜的抉擇。
瞎子阿杜雖然瞎了一雙肉眼，但是心眼明亮得很，也把九娘具現出來的儀式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雖然都沉淪墮落多年，在修行這一塊止步不前，甚至倒退許多。
但是當年好歹都是風雲人物，各自領域的佼佼者。
修行這種東西，就是一通百通。
把武練明白了，自然就能入道；把占星搞清楚了，自然明晰神道。
九娘具現出來的儀式，其真實作用與真實效果，瞬間就被瞎子阿杜與張仲堅兩人完全理解。
可正因為完全理解了，張仲堅與瞎子阿杜反而有些無法理解「無極聖祖」這麼做的原因。
他們這一趟出行，雖然有張仲堅與瞎子阿杜的個人意志在其中，但更多的還是出於許宗訓的布局。
甚至，因為不是甘願做許宗訓布局的棋子，無論是張仲堅，還是瞎子阿杜，都做了大聲密謀的事，明晃晃地告訴極有可能通過九娘，實時關注這邊動靜的「無極聖祖」：
當心！許宗訓撒餌甩鉤了！
「瘋了！瘋了！一個個都瘋了！」
瞎子阿杜低聲呢喃，打破了馬車上較為怪異的氣氛。
張仲堅則抬頭看了一眼，不知在看什麼，然後默不吭聲地，直接把九娘具現出來的儀式做了。
這番舉動，不僅落在九娘眼裡，落在瞎子阿杜心眼之中，落在黃天「慧目」之中，也落在了許宗訓的眼裡，落在其他關注這輛馬車的存在眼裡。
真應了瞎子阿杜這句話。
一個個都瘋了。
張仲堅可不管自己的舉動會迎來怎樣的猜測、譏諷或鄙夷，自顧自做著儀式。
黃天能夠隱約察覺出來的東西，張仲堅自己作為當事人，能更不清楚？
即便有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說法。
可是自己到底有沒有真的勘破迷障，或者勘破了一層迷障但陷入另一層更大的迷障之中，張仲堅還是能有所察覺的。
在瞎子阿杜的挑破與許宗訓的提點下，張仲堅的武道之心確實重拾起來了，但是武道意志，依然蒙塵！
武修四境絕頂，仍有四個階段，分別是勢、意、域、矩。
勢乃明勢，須明晰自然天地的一股勢，且能納為己用。
此勢非勢力，乃是天地大勢之勢，或如山崩，或如海嘯，或如天地倒懸！
意乃悟意，須明悟己身武道心意，再將明晰的天地之勢，齊齊納入自己的武道之心；
意與勢合，己身小天地與自然大天地相合。
武者心意一動，天地大勢便起，端的是威力絕倫，氣勢磅礴。
域乃我域，悟意、明勢，循序漸進，由內及外，自然也要由小及大，由微及著。
勢頭凝聚、外擴到一定程度，便止下外擴，轉而內煉。
將身周小天地與自然大天地的交界所處，練成領域。
獨屬於武者的領域。
領域之內，武者明悟的意與勢，可以發揮到最大。
這便是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矩乃無矩。
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
天地之間有規矩，人與人之間有規矩，領域有規矩，法則有規矩。
規矩是用來遵守的，規矩也是用來打破的。
所謂無矩，便是隨心所欲而無矩，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張仲堅重拾武道之心，武道境界順利從四境絕頂第一階段明勢，進入第二階段悟意。
看似一切都好，實則自家事自己知道。
這麼些年，蟄伏於攘奸衛天牢之中，沉淪墮落不錯，可張仲堅並沒有荒廢自身武道修行。
位格雖然一直止步不前，實力卻從沒有所耽擱。
真要生死廝殺，爆種之下，張仲堅自認為自己絕對能以「明勢」的境界發揮出「無矩」的戰力。
這不是無腦自信。
而是經過反覆縝密對比之後做出的判斷。
畢竟張仲堅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接觸過的無矩絕頂，並不少。
不僅與不止一個無矩絕頂對練過，還曾與一個無矩絕頂廝殺過。
可是先得了瞎子阿杜的挑破，再得了許宗訓的指點，勘破了迷障，重拾了武道之心，居然只從明勢晉升到悟意？
張仲堅本能地感覺到不對。
最讓張仲堅無法接受的是，他心裡居然還有一種，能夠勘破迷障、重拾武道之心就已經非常僥倖了的想法。
生出這種想法，那還叫重拾武道之心嗎？
須知武道，勇猛精進，一往無前！
要麼繼續沉淪墮落，要麼就一飛沖天，絕沒有什麼緩緩攀登之說。
暗中一直留心這輛馬車的許宗訓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卻也沒有出手干預。
佛家所謂鏡花水月，雖然玄虛，但終歸是一番道理。
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能夠迷惑一時已是自己手段高明，迷惑不了一世。
讓許宗訓頗為意外的是，張仲堅居然那麼早就有所覺察，並且現在能如此決絕地寧願自毀，也不做棋子！
何謂自毀？
誰能確保張仲堅做完娼妓九娘具現出來的儀式後，還能保持自我完整，還能保持武道之心純粹呢？
大雍王朝皇帝陛下，力排萬難，一定要把神祇敕封的權力收歸朝廷，收歸中樞，收歸皇族，可不單單只是為了攬權！
神祇、神道「污濁」人心之能，其實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信了神，拜了神，從信奉的神祇那裡獲得了力量與好處，就得踐行這尊神祇的道。
如果是祈福、禳災、斬妖、除魔、治水、醫病一類還好，導人向善，有益於社會穩定，王朝統治。
如果是白蓮教那般，宣揚無生父母，追求真空家鄉，不管好與壞，治世或亂世，都要造反的呢？
放到眼下這個情況來講，就是不只是張仲堅，所有人關注這裡的人，都不知道張仲堅做完這個儀式以後，會從「無極聖祖」那裡得到什麼，又會付出什麼。
倘若得到的遠遠大於付出的，那還好。
若是……
「你瘋了？」
瞎子阿杜同樣想到了這一點，滿是眼白的瞎眼都透露強烈至極的震驚與不解。
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怎麼突然之間，要如此冒險？
張仲堅沒有理會瞎子阿杜的叫嚷，逕自趕著馬車，逕自做完了儀式。
車箱裡，不斷掙扎的無生老母停下了嗚咽，也停下了掙扎。
祂隱隱有從瘋狂的狀態脫離出來的跡象。
然而早有準備的黃天，在啟用「無極聖祖」這個馬甲，又發現了「無生老母」的存在以後，怎麼可能讓祂得逞？
不僅不會讓祂得逞，還要再薅一次羊毛。
只見車廂里，具現完儀式以後，就進入一種奇妙狀態的九娘抬起右手，搭在無生老母頭頂。
掌心生出一股子吸力，想要從無生老母體內攫取出什麼東西來。
九娘的左手也抬起，平對張仲堅，五指張開。
端坐於書房裡的黃天這時沒有退縮，將心裡演練了好幾遍流程的一套連招用出。
太乙救苦天尊分身無數，套上「無極聖祖」的馬甲，神職「尋聲赴感」、神職「統天御地」、神職「救苦救難」、神職「斬妖除魔」悉數激發，神通「掌握五雷」緊接著發動，神通「移星換斗」落在最後。
承載著「無極聖祖」眷顧的九娘猛地仰起頭，瞳孔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
搭在無生老母頭頂的右手掌心，吸力猛增無數倍。
基於種種原因，無生老母碰上了無極聖祖，特別是內里實質為太乙救苦天尊的「無極聖祖」，就像老鼠碰上了貓。
真的是除了逃跑，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感謝國子監祭酒堃蓬，感謝欽天監監副許宗訓，感謝他們一個把無生老母打傷，一個把無生老母禁錮。
讓無生老母現在就算想要逃開都做不到。
一縷縷純淨澄澈的神力與願力自無生老母內核之中湧出，匯入九娘體內。
願力留下，在黃天的意志下，混合先前賜下的力量，自動幫助九娘運行《法相金身》這門神道功法，開闢識海，凝聚法相，錘鍊金身。
神力由右至左，作為「能源」，支持黃天的動作。
神職「尋聲赴感」在不知為何十分默契的張仲堅配合下，留下一個烙印；
神職「統天御地」化作一片輝光，自張仲堅頭頂百會而入，自兩邊足底湧泉而出。
一入一出，黃天得到了一些武道感悟，張仲堅也不虧。
他藉由這一入一出，抽離自我，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站在客觀的立場，審視自己，從內及外，徹徹底底。
神職「救苦救難」則是嘗試掃描張仲堅的身與心，想要找出存在傷病或者存在傷病隱患之處。
若有傷病，順手就給治了；
若只是傷病隱患，則標記出來，讓張仲堅後續自己去治。
神職「斬妖除魔」其實才是這一套連招的主角與核心。
在神通「掌握五雷」之治祟降魔配合下，搜查張仲堅的心魔，降伏乃至斬殺張仲堅的心魔。
心魔，也是魔！
武道意志蒙塵，放在道修身上，可不就是生了心魔嗎？
至於神通「移星換斗」，則有兩個作用。
一是幫助張仲堅看清自己身上的天機，過去的，現在的，不遠的未來的；
二是遮掩太乙救苦天尊的存在，遮掩黃天動手的痕跡。
說時遲，那時快。
如此多的動作，如此多的用心，其實只在一眨眼之間就完成了。
黃天用出這一套連招，都顧不上去查看效果如何，趕緊切斷太乙救苦天尊與無極聖祖的聯繫，切斷無極聖祖與九娘的聯繫。
神通「移星換斗」如水般用出，遮掩、偽裝、篡改天機。
與此同時，黃天還瘋狂地想神祇扮演遊戲發出意念，「弟弟救我！」
恍惚間，似乎有滋啦滋啦的雜音響起。
許宗訓與藏於暗中的其他存在從天機層面發起的搜查與追擊且不提。
粼粼向著既定目的地行駛的馬車裡，九娘雙手一松，整個人微頓下滑，嬌弱無力地靠躺下去。
又被狠狠薅了一次羊毛的無生老母整個神軀縮小一大圈。
原本還有一米六高，現在只有一米四高了。
而且眼眸中的瘋狂、迷亂、混沌之意更甚，狀態愈發不堪。
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神祇也是如此。
欲為神祇，須受信眾之垢與不祥，香火餘毒是也。
現如今，無生老母失去了太多神力、願力，承受了太多香火餘毒，飽受摧殘，哪還得好？
張仲堅此刻感覺自己的狀態無比得好！
身上的氣勢如大浪狂涌一般，武道境界突飛猛進。
明勢重走一遍，悟意重走一遍，繼而我域。
領域無聲無息展開，將馬車，馬車上的瞎子阿杜、九娘、無生老母悉數納入。
領域之中，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只要張仲堅想，頃刻間就能滅殺瞎子阿杜、九娘與無生老母。
當然了，這是建立在瞎子阿杜、九娘、無生老母不反抗或者沒有反抗能力的前提下。
我域之後，便是無矩。
張仲堅本可以一鼓作氣衝上無矩，從此以後隨心所欲。
但是張仲堅停了下來。
凡事過猶不及，且再等等，不急於一時。
然後看向識海中存在的那個小型武道網絡虛影，面露奇怪之色。
就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