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抉擇
星象微變，轉瞬即逝。
瞎子阿杜一直關注著天穹，卻不是第一個發現星象變化之人。
欽天監，觀星塔頂樓，俯瞰神都天京的老監正深深嘆了一口氣：「多事之秋！」
隨即，老監正微微側目，移開視線，目光洞穿空間，注視瞪著一雙滿是眼白的眼睛仰頭「觀」星的瞎子阿杜。
早知天命，深邃若淵的雙眼中，情緒有些複雜。
多年之前的記憶悄悄浮現。
此刻回想起來，一點也不模糊，宛如昨天。
那個天資橫溢但倔強自大的少年的身影，隨著記憶的浮現一同出現在眼前，漸漸與落魄沉暮的瞎子阿杜重合，又一觸即逝，馬上分開。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得重來。
錯了終究錯了，有機會悔改，但不知悔改，也是無用。
人生啊，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
只是可惜了那麼好的天資！
短暫的可惜過後，老監正彈指間發出一道消息。
「唉！」
正在春風樓里勾欄聽曲的許監副收到老監正發來的消息，很是悲傷地嘆了一口氣。
細腰桃臀的可人兒剛摟進懷裡，還沒有捂熱呢。
「我討厭加班！」
許監副仰天長嘯一聲，鬆開懷裡的可人兒，起身招呼好不容易能宰一次大戶的手下，「走吧，幹活兒去。」
一片唉聲嘆氣聲緊接著響起。
伴隨著嘆氣聲的，還有對許監副今晚為了包下春風樓而大筆灑下的銀子。
諸人皆可惜。
唯獨瞎子阿杜不覺得可惜，只覺得自己可悲，可憎，可恨，以及……
可笑！
將滿是眼白的眼睛睜到最大，捕捉到了妖星微不可見的一下閃爍，那又如何？
錯的還能變成對的？
不能的。
「原來真的是平，而不是吉！」
他喃喃自語，熱淚忽地滾滾流下。
老監正當年是對的，無論是先做好防護，還是觀測結果，都是對的。
而他，一個真名都不存於世間，連自己都想不起來的失敗者，確實是一個瞎子。
不僅眼瞎，心也瞎！
這麼多年的枯守，這麼多年的沉淪，竟然一點意義都沒有。
呵呵……
哈哈……
嗬嗬嗬……
「啊！！！」
想到這一點，瞎子阿杜淒聲嘶喊起來，仿佛受傷的野獸。
喊聲在夜裡傳出去很遠，又好像只局限在小院裡。
四鄰八舍沒一個人聽見。
世界那麼大，人那麼多，沒一個人共情瞎子阿杜。
平康坊，一曲，碧雲樓外。
曾經鮮衣怒馬的少俠張仲堅，如今泯然眾人的獄卒老張，剛綴上鄭大，就察覺了異變，猛地抬頭。
「嘿！」
老張無聲嘀咕，「瞎子不瞎嘛。」
嘀咕過後，老張繼續綴著鄭大，留心鄭大周邊發生的每一件事。
他倒要看看，應了瞎子的預言，不知為何能與妖星扯上的腌臢潑才鄭大，究竟有何特殊之處。
又能引出什麼人來。
最讓老張好奇的，更是黃頭會不會有動作。
如果有，會是什麼動作。
妖星與黃頭之間，又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畢竟幾十年裡，攘奸衛天牢獄卒來來去去，死的死，傷的傷，換了一批又一批，唯獨黃唯明和黃天父子，讓老張看不透。
看不透黃唯明也就算了。
據老張所知，這傢伙到底是死是活，連神通廣大、似乎無所不知的駱指揮使都不確定。
可是黃天，一個修行資質確實低劣無比的毛頭小子，居然也讓他老張看不透，就顯得很是奇怪。
發生這樣的情況，只有兩個可能。
要麼是黃唯明留下了什麼東西，要麼是黃天自己有所奇遇。
不管是哪一種，難得有了線索且生出好奇心的老張，都得追查清楚。
一連串的念頭在老張腦海中閃過，然後一個個埋進老張心裡。
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跟緊鄭大才是正事。
鄭大哼著小曲，心情愉悅地在人群中穿行，回自己冰冷的家中去。
絲毫也不受被趕出攘奸衛天牢的影響，絲毫不把從瞎子阿杜那借了一大筆銀子放在心上。
也絲毫不知自己一舉一動，包括先前在房間裡對九娘施暴，都處於老張的監控之下。
更不知老張現在就緊緊綴著他，拿他當餌。
國子監，樹下池塘。
祭酒堃蓬白衣寬袖，正襟危坐，撫琴自娛。
平時可以邋遢，可既已沐浴更衣，便要保持清潔。
只是撫琴剛開了個頭，遠未盡興，琴弦突兀崩斷了一根。
堃蓬低頭看了一眼斷掉的琴弦，目光隨即投向燃燒無生老母神敕碎片、真靈碎片與對信眾真靈的聯繫之處，發出一聲嘆息：
「百密一疏！」
右手輕輕一揮，斷了的琴弦自動接上，堃蓬鬱悶自語：「老夫此刻的心情，很是寂寞啊！」
話音落下，十指翻飛，琴弦錚錚。
恰如「銀瓶乍破水槍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堃蓬殺氣四溢，殺心大熾，怒極而罵：
「沒用的無生老母，居然連自己的位格都守不住，被人無聲無息之間竊用，真是該死！」
卻是堃蓬髮現，他奉陛下之命追索的那人，極為狡猾地找到了一個可趁之機，也可以說是堃蓬的失誤，暫時擺脫了他的追索。
那人竟然將他和他勾連的異世界與九州世界的聯繫，嫁接到了無生老母與被犧牲的信眾真靈身上。
然後利用那些被犧牲的信眾真靈對無生老母的怨恨與背棄，取而代之。
儘管這種取而代之，在眼下只是竊用無生老母被廢太子僭越敕封所取得的合法位格，並非真的徹底取代神位與神職。
然而，只要那人願意，又有那個能力的話，隨時可以取代。
招呼都不需要打一聲。
如此，無論那人只是竊用，還是徹底取代，堃蓬利用現有條件能夠追索到的，只是那人披著的皮，很難找到對方真身所在。
想要找到那人的真身所在，堃蓬還得多多尋找新的線索。
「老夫真的不想總是出門。」
又是一聲嘆息，祭酒的心情很像一隻學名羊駝的神獸！
關在欽天監地牢之中的無生老母猛地打了個顫！
在祂復生之初，還沒弄清楚具體情況的懵懂間，就被強制塞進神敕之中、一直壓制至今的香火餘毒，終於尋著機會，在這時突破壓制，爆發出來。
數十上百萬信眾虔誠祈禱，數十上百萬信眾慘遭犧牲，數十上百萬信眾背信唾罵……
一聲聲，一句句，一幕幕，不起眼，但無法忽略，無法屏蔽，無法阻滯。
無生老母的狀態本就一直沒有恢復完好，先挨了國子監祭酒堃蓬這個狠人的暴揍，又遭受了欽天監的痛打，更是傷上加傷。
不說苟延殘喘，卻也是沒了大半條命。
因而面對香火餘毒的爆發，無生老母除了硬扛，毫無其它辦法。
扛了沒一會兒，無生老母發現了不對勁。
祂的神敕碎片、真靈碎片、與信眾真靈的聯繫，被堃蓬這個狠人奪走，後續又不知為何給毀了。
毀了就毀了，只要不死，還能慢慢恢復。
然而現在，無生老母心裡很慌。
祂發現自己再沒有恢復完整的希望了。
甚至，祂有一種模糊但讓祂很是心慌的預感，祂好像成了某位存在的替身！
「這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了？」
無生老母很慌，很想大聲嘶喊。
可是欽天監的人偏愛清靜，把無生老母關進地牢之時，就以秘法徹底禁言了無生老母。
就連嗚咽聲都發不出。
無比絕望！
皇宮，太極殿。
夤夜批閱奏章的皇帝陛下又一次微微停頓筆鋒。
有所區別的是，這一次，皇帝陛下沒有恍若無事地繼續批閱奏章，而是擱下了硃筆。
只是一抬頭，一側目，守候在旁邊的入內內侍省都知、右監門將軍欒武躬身行禮，開口喊道：「大家，奴婢在。」
「去一趟欽天監，告訴老監正，就算朕知道了。」
皇帝陛下語氣漠然吩咐。
「諾。」
欒武恭聲領命，隨即退出太極殿。
伴君如伴虎，欒武才不敢恃寵而驕，詢問皇帝陛下，什麼都沒發生，陛下到底知道了什麼。
那是廁所打燈籠，找死！
在宮裡，奉命做事即可，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
那麼，什麼事該問，什麼事不該問呢？
問了不會死的事該問，問了就會死的事不該問，如此而已。
就在欒武帶著皇帝陛下的意志，去欽天監尋老監正的時候，黃天整個人已經徹底麻爪了。
神祇扮演遊戲還沒有重新開啟伺服器，一個黃天從來沒想過的變化突然發生了。
他居然聽到了九州世界現實中的人，在向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祈禱的聲音。
一開始，黃天還抱著僥倖的心理，認為是他的錯覺。
是他太想神祇扮演遊戲重開伺服器，以至於產生了臆想。
然而，眉心識海之中，法相金身裡面重新出現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神敕虛影、神通種子、神力增幅，卻作不得假。
這些都直接佐證了一點。
即黃天聽到的祈禱，並不是虛妄，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即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名號不知為何傳到了九州世界，且還真有人在絕境之下，向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祈禱，祈求救助。
「淦！」
又惡狠狠罵了一聲，發泄自己受到的驚嚇，黃天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
一時震驚，一時慌亂，可以接受。
就算做不到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但不能一直震驚，一直慌亂。
那樣的話，能做成什麼事？
花了一點時間，黃天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冷靜對待起這件事來。
把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名號為何會傳入九州世界這個問題放一邊，留待以後追查。
先來聽一聽向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祈禱之人祈求的是什麼。
想好了對策，黃天當即執行。
神通「掩日」率先施展，且連著施展了好幾遍，遮掩天機。
法相金身中的第三道神職「統天御地」激發，仔細聆聽信號有些不好的祈禱。
片刻後，黃天面色有些奇怪。
在獲得不久的神職「統天御地」加持下，他不僅聽清楚了對方的祈禱，還在極短的時間裡，查清楚了那人向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祈禱的原因。
「鄭大。」
黃天無聲自語，念叨起這個名字。
「老張。瞎子阿杜。」
隨後，黃天又念叨起另外兩個名字或者說綽號。
他就說，老張借著時刻關注了無和尚一事發揮，強硬把鄭大趕出天牢獄卒，又將他扯了進去，其中的試探意味簡直不要太濃。
回來的路上，包括睡前，黃天也猜過老張或老張背後的人，要試探他哪一點。
沒想到，居然是因為什麼瞎子阿杜的一個「預言」，因為什麼妖星。
天可憐見，黃天連妖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黃天又深吸了一口氣，將關於鄭大、老張、瞎子阿杜的一系列念頭摁了下去，開始琢磨起另一件事來。
張仲堅這個名字，黃天在便宜父親書房裡的某個案卷里看過。
十六七歲成就四境絕頂的超級武修天才。
即便那時張仲堅在武修四境絕頂勢、意、域、矩四個層次中，只是初入「明勢」這一層次。
這麼多年下來，就算老張沒了心氣，至少也能晉升「悟意」或者「我域」吧。
就連「無矩」也是有可能的。
以四品青金敕天神相當於初入武修四境絕頂「明勢」這一層次的位格，怎麼可能透過一個淺信徒的祈禱，發現老張特意隱藏起來的身影呢？
哪怕神祇扮演遊戲關閉伺服器之後，正在向三品青敕星君蛻變中的神敕蛻變成功了，那也才相當於武修四境絕頂「悟意」這一層次。
按理講，黃天絕對無法如此輕易就發現老張的身影。
事實卻就是如此。
這就讓黃天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難不成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卻不知道？」
黃天心裡不禁生出這個註定一時間得不到答案的猜測。
想了一會兒，黃天同樣將這個猜測摁了下去，轉而思考起新的問題。
他要不要回應九娘的祈禱。
回應或不回應，各有怎樣的利弊。
以及……
神都天京臥虎藏龍，高人層出不窮。
一個平平無奇的攘奸衛天牢獄卒就是曾經聞名江南的豪邁少俠，一個落魄沉暮的瞎子就是曾經耀眼一時的觀星天才，便是明證。
貿貿然給出回應，會不會被當場抓獲啊？
這是一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