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姥姥
伴著晨曦第一縷陽光，兼顧祭神的超度法事開始了。
作為從神，丹陰縣城隍牛結實與丹江水神宣奢不能袖手旁觀，與十名籙生一道，在李靈素的帶領下，登上高台。
龔縣令昨天想要提前宣傳一二的建議，被李靈素給否了，所以高台之下現在只有兩位觀眾。
丹陰縣令龔梓臻與燕赤霄。
兩人身份不同，感想更不同。
龔梓臻恨不得自己也能擺脫外圍成員的身份，也能登上高台，祭祀天尊。
既然投靠，就要投靠得最徹底嘛。
燕赤霄仍在回憶往昔，懷疑自我，迷茫未來。
李靈素渾然不管這些東西，專心祭神、步罡踏斗、吟誦經咒。
「聲音洪亮」法術加持之下，十一人兩神誦念《靈官寶誥》的聲音，傳遍整個丹陰縣城。
但凡聽力沒出問題的百姓，都能夠聽到。
「這是在幹什麼？」
幾乎所有人心裡都冒出了這般疑問。
與此同時，供奉在家的鎮宅桃符開始熠熠閃光，像在呼吸一樣。
從城隍廟方向傳來的不止是聲音，還有一股和諧容納著浩瀚、溫暖、慈悲、凜然正義、威嚴等種種特性的神聖感。
住的離城隍廟近些的百姓率先出門，來到城隍廟前，高台之下。
離得遠些的百姓也逐漸匯聚而來。
約莫兩刻鐘時間過去，丹陰縣城裡能夠走得動的百姓，齊聚在此處，人頭密密麻麻。
吉時已至。
沒等李靈素使眼色，非常有眼力見的龔縣令捧著祭品走上前。
一張鼠皮、一隻鷹嘴、一條蛟脊椎骨。
鼠皮來自鼠妖，鷹嘴來自鷹妖，蛟脊椎骨來自蛟妖。
讓龔縣令覺得可惜的是，他仍沒能登上高台。
那位五大三粗，名叫李儉仁的籙生，從龔縣令手中接過了祭品，然後將祭品莊重放在木製神像之前。
李靈素適時吟誦起《靈官仰啟咒》。
丹陰縣城隍牛結實，新任丹江水神宣奢，十名籙生齊聲唱和。
龔梓臻與有榮焉，同樣高聲吟誦起來。
作為一名讀書人，且是當官的讀書人，龔梓臻的心眼自然不少。
神使雖然不允許他提前宣傳，召集百姓，他卻沒徹底放棄取悅天尊的行動。
聚集而來的百姓群體中，龔縣令的幾名隨從夾雜在裡面，一點都不顯眼。
這些隨從見到龔縣令吟誦《靈官仰啟咒》，立即執行命令，大聲吟誦咒語。
絕大部分人都有從眾心理。
有人帶頭，就會有人跟上，繼而擴大範圍，形成規模。
誦念《靈官仰啟咒》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響遏行雲。
李靈素見時機成熟，走著禹步，來到木製神像之前，奮力舉起手中法劍。
丹江邊天尊神廟裡的玉質神像又一次響應少女神使的號召，頃刻之間破空而來。
玉質神像巴掌大，木製神像一人高。
但是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包括燕赤霄，都被玉質神像吸引過去。
只見玉質神像腦後綻放神光，眉心湧出一朵仿佛容納著無量光芒的金蓮，數十萬從罪孽沉淪苦難中得到解脫的魂靈身形影影綽綽，在不可知之處對著玉質神像虔誠叩拜。
燕赤霄的眼睛陡然睜到最大。
功德！
人道功德！
無論是腦後神光，還是眉心金蓮，都是人道功德的顯化。
難怪這位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品級與實力提升得如此迅猛。
祂居然一舉超度了數十萬亡魂，得了如此多人道功德，堪稱海量！
想當初，燕赤霄跟著那位青年、左牽虎等人，東奔西走五六年，可都沒積攢到這麼多人道功德。
若是那一戰，那位神祇能夠擁有眼前一半的人道功德，都不會淪落到神性污穢，墮落成「魔」的地步。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無法挽回。
燕赤霄只能感慨一聲，造化弄人。
心中也暗暗做出了決定。
新任丹江水神宣奢，燕赤霄認識，正是將道士與和尚驚住的那條玄蛇，與碧波河龍王有血緣關係。
這是個花花腸子頗多，對人族不算友好，但是也不吃人的妖。
雖然不知道宣奢何時投靠的天尊，既然天尊敕封它為丹江水神，燕赤霄也就不會多管閒事。
新任丹陰縣城隍牛結實，燕赤霄聽過名號，也打過交道了。
這位膽小，憨實，好色，怕事，不過忠誠。
丹陰縣令龔梓臻，是典型的官員。
因為一些往事，燕赤霄比較討厭與官員打交道，甚至強烈討厭官員。
羽衣神使就不多說了，神使嘛，懂的都懂。
籙生們還嫩著呢，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成長。
遍觀天尊麾下人員的構成，如今正缺一個能夠替天尊、替神使充當門面的強力打手。
舍他燕赤霄其誰？
燕赤霄決定，暫且先投入天尊麾下，一邊為人族出點力，一邊看看後續。
法事已起，自然不會因為燕赤霄的心理波動而發生相應變化，依然按著李靈素的謀劃與天尊的意志進行下去。
那朵仿佛容納著無量光芒的金蓮脫離玉質神像，來到木製神像頭頂。
一縷九色神光自金蓮湧出，垂落在木製神像頭上。
繼而，九色神光大熾，呈圓環狀，以木製神像為中心，向整個丹陰縣城，整個丹陰縣境內擴散開來。
凡俗百姓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驟然間輕了不少，健康很多，就連空氣都變得香甜。
修行人，特別是燕赤霄、三痴道人這樣的六品修行者眼裡，看見的景象則更為驚奇。
所謂妖魔亂世，既是指人族衰落，受到妖、從神墮落而成的魔肆虐，也是指天地間的天命輪轉。
以大玄皇朝為代表的人族，因為一些事，正在失去此間天地的天命所鍾。
妖與魔，變得更受天道青睞。
表現在天地之間的「氣」上，就是由清濁和諧，轉為濁氣更甚，而清氣衰微。
丹陰縣境內的「氣」自然也不例外。
會觀氣者，此前能夠很明顯地看出，丹陰縣境內的「氣」以灰色為主，黑色為輔，白色少之，青色幾無。
灰色與黑色皆是濁氣，灰色代表妖，黑色代表魔。
白色與青色皆是清氣，白色代表人族，青色代表神。
如今經過九色神光的滌盪，黑色一掃而空，灰色仍存但不再那麼濃郁，青色大熾，白色復甦。
「丹陰縣的天……變了！」
燕赤霄觀瞧到這一變化，忍不住呢喃自語，「雲龍府還會遠嗎？」
整個大玄天下呢？
又當如何？
群山之中，一處偏僻洞府，滅了慈悲心，轉修清靜心的三痴道人睜開眼睛，向丹陰縣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復又閉上。
慈悲已不在。
當年那個憑著劍、法、符三絕縱橫雲龍府的三痴道人，如今得了清靜，太上忘情。
外界風雨，吹不進洞府，更吹不亂三痴道人的清靜心。
修成鬼仙，乃至陽神，已成了三痴道人唯一執念。
人族？
自生自滅吧。
無風谷。
正在歡宴的金雕妖帥猛地從柔軟馨香且寬廣的懷抱里起身，坐直了腰杆，神情驚愕地看向丹陰縣的方向。
「這是怎麼一回事？」
待到金雕妖帥確認自己的感應沒有出錯，不禁喃喃自語。
「大王，什麼怎麼一回事呀？」
給金雕妖帥用雙膝做枕，用雙峰洗面的三尾狐妖見狀頗為意外，嬌滴滴出聲詢問。
「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金雕妖帥卻沒有馬上就回答三尾狐妖的問題，急匆匆出了門。
留下驚疑的三尾狐妖，以及前來飲宴的一眾妖怪與神魔。
不多時，金雕妖帥速度全開，來到了碧波河龍宮。
「老雕，你也感應到了吧。」
水晶宮中，碧波河龍王獨自一神坐在晶瑩璀璨的王座之上。
殿中沒有蝦兵蟹將，也沒有宮女侍候。
不顯清幽，反而透露出碧波河龍王的忐忑。
見到匆匆而來，臉上沒有遮掩，顯露出滿腹心事的金雕妖帥，碧波河龍王沒有擺出平日裡最喜歡的淡然與超然姿態，直截了當發問。
「是的。」
金雕妖帥敏銳察覺出了碧波河龍王的反常，顧不得開口嘲笑。
孰輕孰重，金雕妖帥還是知道的。
眼下，還是以正事為重。
「你如何打算？」
碧波河龍王臉色陰沉，神情凝重問道。
「碰一碰？」
金雕妖帥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以不確定的語氣反問碧波河龍王。
「碰一碰？」
碧波河龍王嘴角咧出一個譏諷意味十足的笑容，莫名蒼涼，「怎麼碰？拿什麼碰？」
卻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都從各自的渠道，了解到了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存在。
事實上，黃天在得到神通「掩日」之前，並沒有能夠遮掩自身存在的手段。
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作為雲龍府的兩大「地頭蛇」，而且還是從大玄皇朝國立昌盛時期遺留下來的「遺老遺少」，在雲龍府境內根基深厚，自然不可能對雲龍府境內的動靜毫不知情。
特別是無風谷金雕妖帥。
之前，那個從蒼鬱府來到雲龍府，攪得雲龍府亂七八糟，該殺千刀的燕赤霄藏身在前任丹陰縣城隍美其名曰「供奉」的隊伍中，對金雕妖帥發起刺殺。
雖然刺殺失敗，金雕妖帥當場擊斃丹陰縣城隍陰司所有從神，重傷燕赤霄，將前任丹陰縣城隍打得瀕死。
但是，金雕妖帥也不是完好無損，同樣受了不輕的傷。
後續探查中，金雕妖帥發現了燕赤霄遁入丹陰縣的蹤跡，便對丹陰縣保持著不小的關注。
碧波河龍王自是知道此事的。
也正是由於燕赤霄的存在，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在丹陰縣那邊接連傳出前任丹江水神隕落，虎、豹、狼、狽四妖被殺的消息後，方才按兵不動。
在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看來，這極有可能是那個該殺千刀的燕赤霄為了殺死它們倆而布下的局。
基於這種考慮，鷹愁谷的鷹妖與騰蛟澗的蛟妖，就被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徹底放棄了。
唔……也不是徹底放棄，而是當作了一枚試探燕赤霄與所謂「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棋子。
或者更準確點描述，烽火台。
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想要通過鷹妖與蛟妖的存活與否，何時被殺，如何被殺，評估燕赤霄及其身後勢力的實力，好敲定應對燕赤霄及其身後勢力的策略。
是的，從一開始，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沒有選擇將危險扼殺於萌芽之中，正是忌憚燕赤霄的存在。
黃天截胡無生老母的香火，使得扮演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晉升至四品青金敕天神一事，在神通「掩日」的天機遮掩下，並沒有被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得知。
但是敕封城隍一事，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卻是一清二楚。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人族之中總會存在幾個人奸，將羽衣神使李靈素與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舉動通報給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
敕封神祇，就是搶奪大玄皇朝的核心權柄。
在大玄皇朝越來越衰落的現階段，算不得太過離奇。
凡事總有個但是。
碧波河龍王與無風谷金雕妖帥可沒有這般能耐，因而將燕赤霄及極有可能出自其背後勢力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危險等級再度調高。
只是還不等它們倆思考好妥善的應對策略，新的變故又來了。
而且比敕封神祇還更令龍/雕震驚與恐懼。
丹陰縣的氣象，居然被硬生生扭轉了！
所謂「氣象」，正是「氣」/天地之機的外顯表象，比如灰、黑、白、青等色，比如氣成龍虎、氣如蛟蟒……
五品及以下品級的神祇、妖怪、人族修行者，只能影響氣象，而不能更改。
四品及以上品級的神祇、妖怪、人族修行者，才能更改一縣乃至一府甚至一州之地的氣象。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那位極有可能出自燕赤霄背後勢力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至少是一尊四品青金敕天神級別的神祇！
這意味著但凡那位太乙雷聲應化天尊想，隨時就可以滅殺它碧波河龍王與它無風谷金雕妖帥！
這意味著碧波河龍王與金雕妖帥命在旦夕！
「那我們辶（chuò）……轉進？或者去求姥姥？」
金雕妖帥立即拋出自己真實想法。
「轉進？」
碧波河龍王嘀咕一聲，還是有些捨不得自己偌大基業。
轉進很方便，返鄉卻極難。
怕是這次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而且到了其他地方，還得從頭開始打拼，又苦又累。
「還是去求姥姥相助吧。」
思忖一番，碧波河龍王下定決心，眼神堅定看向金雕妖帥，
「不惜一切代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