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卉看到有紅的白的液體飛起,她的臉上似乎也被濺到了什麼。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慢慢地變成了一場幻景。
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走。
只有她,無動於衷。
她記得有一年春節的時候,那會兒她還在讀小學,隔壁小男孩淘氣,把炮竹扔進了化糞池,爆炸的那一瞬間,也是各種液體滿天飛。
想起來,她的童年很是乏味,從前能讓她記起來的事情並沒有幾件。但站在這裡,她的記憶庫卻翻湧起來,小時候的日子變成了電影裡的慢鏡頭,開始一幀幀在她腦中倒帶。
她記起了三年級的時候,她期末考砸了,一路哭著回家。回家後,她媽把她一頓臭罵,她爸護著她,第二天帶她去了遊樂園逗她開心。
那一次考砸之後,向卉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般,從此在學習上所向披靡,再也沒有砸過了。
她後來一直很順利,順利升學,順利談戀愛,順利結婚,順利走上寫作的道路,順利出書,一本接一本,順利生孩子。
多好的人生啊。
「向卉,向卉。」混亂中,樂雯衝到了她的身邊,她推了推向卉。
「該回家了。」向卉喃喃地,她拉過樂雯的手,「恬恬幼兒園要放學了,去了晚,她又哭鼻子。」
「向卉?」樂雯發現了向卉的不對勁,「向卉,我們在S市,顧雲卿,他,他怕是不太好了,你去看看他吧。」
「先回家吧,不然接恬恬來不及。」向卉說著往外走。
「向卉。」樂雯拉住她,她的眼淚掉下來,「向卉,你清醒清醒,你現在在顧家大宅。顧雲卿他……」
「噓,回家。」向卉微笑著打斷了她。
「向卉。」樂雯追著她。
向卉就那麼往外走,她感覺到身邊人群一直在喧鬧著,有人在大喊著讓開讓開。不會兒,有車子絕塵而去的聲音。
她走到了前院,樂雯還在跟著她。
夜半的樣子,有路燈照著,倒也不至於漆黑一片。向卉就那麼往前走著,她只有一個信念。
她要回家。
她的家在昆城,她家後院有一棵老大的梧桐樹。她的書房在二樓,無數個晨昏,無數個春與秋,她都坐在書桌前。
她要回她的家去。
「向卉。」樂雯在她耳邊大喊。
她被那喊聲驚醒,她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樂雯:「你喊我嗎?」
「向卉,你不要這樣。」樂雯哭出聲來,「我也很難過,你看彭磊,他全心全意為了周婷。向卉,你要面對現實。不管怎麼樣,你和顧雲卿夫妻一場,他現在的情況,你得去醫院看看。起碼你要給你們的孩子一個交代啊,是不是?」
向卉輕輕地搖頭:「我要回家。」
「向卉。」樂雯用力搖她的肩膀,「你醒醒,醒醒。顧雲卿他自殺了,那個子彈從他的頭上穿過去了。血飛濺得到處都是,他凶多吉少啊。向卉,你不要逃避。」
「顧雲卿?」向卉呆怔地看著她,「我聽過他的名字,好像在哪裡也見過他。他自殺了?死了嗎?」
「向卉?」樂雯伸手在她眼前的晃了晃,「我是誰?」
「你是誰?」向卉盯著她,好半天她才又開口,「樂雯,對不對?我們從高中開始同學,我們是很多年的閨蜜。我們住隔壁小區,你昨天是不是還和我說,萬象城周末要搞什麼活動來著?我這兩天加緊趕一下稿,周末我就可以浪一天了。」
「向卉?」樂雯慌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記得恬恬。那麼樂樂呢?你親口告訴過我的,你和顧雲卿的兒子,你們的兒子叫顧其樂。你還有一個女兒叫高立桃,被陳維平調包的女兒。對了,你還說過,等一切塵埃落定了,你就帶著孩子們回昆城定居。你還勸我看開一點的,你勸我不要在愛情里鑽牛角尖,你勸我放過自己,也放過彭磊。」
向卉皺眉:「樂雯,你怎麼了?是不是在哪裡聽到了什麼好素材,你這個人,總是喜歡誇張。我只有一個女兒啊,哪裡來的兒子?還陳維平調包,真是,你比我還能編小說。」
「陳維平,你還記得他嗎?」樂雯再次抓住她的手,「你告訴我,陳維平現在怎麼樣了?」
「他不是調去F城了嗎?你怎麼問這麼傻的問題?」向卉看看路燈,「糟糕,我們是不是迷路了?這裡的路標,我怎麼一個也不認識。」
「陳維平,他死了,你記得嗎?他和周婷一起手拉著手跳河了,向卉,你去的現場,你和彭磊一起去的現場……對,我把彭磊找來,你在這裡站著別走,我很快回來。」樂雯往回跑。
向卉又往前走著,路燈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的,樂雯的表情那麼急切,她好像沒有騙她的樣子。於是她努力地想著樂雯提到的那些人和事,她想啊想。
一片混沌的記憶里,火花閃得太快,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到她自己的家?
她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往前走。
樂雯和彭磊開著車追來,向卉被他們扶上了車。車上,樂雯還在不停地試圖喚醒她的記憶,她除了茫然地看著樂雯,再沒有別的辦法。
車子開了很久,久到向卉想吐。
向卉到了醫院,她看到許多人,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灰敗的,不停有人上來和她說話。
她驚惶又無措。
時間在漫長的等待里消逝,天開始亮了,她看到那些穿著白衣服的推著一個推車飛奔出來了。
依稀中,她聽到有人在大喊讓開讓開。
有濃烈的血腥味襲來,向卉乾嘔了一聲,直起身時,眼前的星星不停地閃著。
「向卉。」又有人上前來了,祖新莉一夜之間蒼老了,「我先回去了,如果阿卿能度過這個難關,你告訴他,是我對不起他。」
祖新莉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蹣跚著腳步往外走。
向卉想穩住神,但那些星星還是不停地閃著。
「向卉,你要作好心理準備,阿卿可能活不過來了。」又有人上前來和她說話,是胡令超。
向卉努力地集中神思,但星星越閃越多,越來越多。
終於,星星將她淹沒了,她在那片黑色的星星里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