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浪費點人情,蘇曜什麼時候走,在什麼地方,全都一目了然。
本想給女兒化妝。
不過,好像自家笨蛋女兒有她自身的堅持就是了。
天色擦黑,剛六點。
「···」
夏涼真和女兒在車內狹隘的空間,總想找點什麼來說。
可話到嘴邊又全然說不出了。
除了生病以外感受到的痛苦都是價值觀帶來的,而非真實存在。
自己不會在快50歲的年紀去悔恨30歲的生活,也不會站在30歲的年紀去悔恨17歲的愛情。
人不能站在後來的高度,去批判當年的自己,這不公平。
就算重來一次以當時的心智和閱歷,人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所以,自己不會去說女兒怎樣。那是她現在的選擇。也只能由她自己和自己和解。
「會···」
「來得及嗎?」
聽著女兒終於躊躇著,緊巴巴的從嘴裡冒出乾澀的話語。
「會來得及的。」
夏涼真輕笑著,如此肯定的回答。
「···」
又沉默著前進幾個路口,再聽見女兒的聲音。
「···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如果你是說那小子,我不知道。」
「如果是說我的話。」
綠燈亮起。
夏涼真輕抬腳鬆開剎車,車子顫抖著繼續向前駛。
「哪有什麼看法,你不從一開始就是我最重要的女兒嗎?」
即使促使她誕生的另一人是卑劣的人。
但毫無疑問,這就是如今最重要的事物。
「說起來這個點,要是夠及時回來還能一起吃個火鍋啊。」
「···」
沒再得到回答。
夏涼真透過後視鏡觀察坐在後邊的女兒,那虛無縹緲落在窗外的視線。
謊言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利用起來也真的是把雙刃劍。
車子繼續前行。
如果這樣按部就班的過去也沒什麼。
偏偏等夏涼真轉個彎,路口堵車了。先是前車莫名其妙的減慢車速,然後在某一刻徹底停止。
「篤篤——」
「前面搞什麼啊!」
「出車禍了嗎?」
「···」
不少司機忍不了連著按喇叭。
前面是,後面也是一長串。
十分鐘左右,才見到有交通督察閃著警燈從應急車道過去。
「哈,禍不單行嗎?」
目視到后座自家女兒臉色慘白,夏涼真嘆了口氣。
「下車。」
是用的不容置疑的口氣。
夏涼真打開車門下來,直接站在非機動車道上。迎面過來身著橘色衣服的外賣小哥。拼命的按著喇叭。
「你這女人怎麼回事啊!看不見嗎?!」
小哥不得不停下來。
「您的訂單即將超時···」
「讓開啊!」
「真是!」
他準備拐彎走,卻又被夏涼真直接拉住車把手。
「你他媽到底搞什麼啊!」
「對不起,我現在有急事,想用下你的車。」
「你有收款碼嗎?」
「我給你轉兩萬,臨時用一下。這塊手錶給你拿著做擔保,等下你來機場第一個登機口找。」
外賣小哥一愣一愣的。訂單超時了,收款碼被掃了之後也確實傳來收款兩萬的聲音。
「頭盔也借我下。」
夏涼真完全不浪費時間,直接把帽子扣在夏弦月腦袋上。呵斥說,「上車!」
電動車很好用。
看起來是外賣小哥為了提升速度非法改裝過,把油門擰到底速度直奔60以上。風呼呼地拍打在臉上。
還看到交通督察在處理三輛車在十字路口撞在一起,瞥見自己時露出錯愕的眼神。
不過,向這邊招手什麼的,就暫且當做沒看見吧。
「呼呼——」
眼睛都被吹的眼淚飈出來。
職場ol幹練的妝容亂起八糟的,那也沒時間管了。
只要女兒把腦袋埋在自己背後,保持最完美的樣子就好了。
可到頭來這樣做只是為了見那小子一面嗎?
怨恨什麼呢?
就當是欠他的。反正,也只會有這一次。
「快進去吧,不用管我了。」
電動車根本就不允許過高架,也不可能正常的駛到登機口。
可以瞥見有大片驚詫的眼神略過。
夏涼真可以預想到,之後自己多半得被請去督察局喝茶。
可自家笨蛋女兒從后座下去後,登上人行道突然不動了。就那樣傻乎乎的望著登機口等著安全檢查時間到進去的人群。
那裡面可沒有那小子。
「你在那站著幹嘛!過去啊!」
「···」
夏弦月視線落在熙攘的人群中,木訥的轉過身。
「阿曜已經到這裡了。」
「那就是確實不想要我了吧?」
「也不會期望···在這裡看到我。」
「我來這···」
「如果你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那就再也別去想事情會按著你期望的發生。你不是魔術師。」
夏涼真袒露出笑顏,「你來這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不後悔。只要是將來不會後悔的決定就都是值得的。」
「去吧。」
「如果來的及,我還想著等你們出來一起吃個火鍋。」
「這該死的冬市,白天和夜晚的溫差太大了。」
「···」
「對不起···」
「我不會再這樣下去了,我···」
夏弦月想說的話也沒說完,就已經咬著牙轉過身去。
「···」
目送女兒擠進安檢的隊列里。夏涼真終於疲憊的摸出女士香菸點燃。
溫暖的煙霧在周圍擴散開來,好過多了。
現在就可以明確的感覺到。
到底不愧是自己的女兒吧,有很多地方相似。只不過是站在如今的立場不想去承認二十歲的自己罷了。
小孩子的事,就由小孩子自己去解決。
看見有穿著制服的人邁步過來,夏涼真也完全沒想抵抗。這麼冷的天,去喝杯熱茶也差。
——
夏弦月從進了安檢後就很順利。
似乎是母親安排過了。
馬上就有人過來專門帶她走綠色通道。
現在的心情很奇妙。
膽怯。
惶恐。
沒有後顧之憂,有的只是被送到這裡,然後面對。
面對什麼呢?
如果見到了又該說什麼?
現在想明白了,全都是因為自己說過,『會得寸進尺的』。
把這句話當真。欲望一點點膨脹,到了現在早就容不下喜歡的人再去注視別的女人。
還記得曾經思考過的事嗎?
只要在邊上,哪怕被無視,哪怕是能看著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孩子過的幸福也好。
那種覺悟現在丟到哪兒去了呢?
完全淪落成被丟棄的流浪貓。只不過是對方好奇的過來餵食一口,然後自顧自的纏上。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話又怎麼可能被喜歡。
支撐自己到這來的也不過全是被餵食期間美好的記憶。讓自己心存殘念。
是這樣簡單的事嗎?
一遍遍去問,也仍得不出答桉。
「再確認一下您要查詢的是這班次嗎?」
到了候機廳,又有經理模樣的人出來詢問。
「是。」
「那很抱歉,這個班次買票的乘客沒有你說的那兩個人。」
經理撓了撓頭,「不過二十分鐘前的上一班次我查到是有這兩個人。是來了這個機場後退票直接買的上個班次的頭等艙。」
「那個···」
「是不是說你們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
搞錯了?
夏弦月呆滯的望著他。
馬上就明白了。
是故意的。
故意不想見自己。
夏弦月雙手環抱著,不知道為什麼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為什麼呢?
拼盡全力來這,就是為了這幅淒涼的光景?
真是···
徹頭徹尾的,被丟掉的可憐小貓。主人都不要你了,為什麼又非得做這些事?
「小姐?您是···出什麼事了嗎?」
眼見面前的夏弦月豆大的淚珠滾落,經理嚇了一跳。
「沒、沒事。沒關係。」
夏弦月用力擦了下眼眶,勉強擠出微笑,「謝謝你們幫忙。就到此為止了。」
如果去眺望窗外正在起飛的客機,馬上就冷靜了。
至今為止做的事都是些什麼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要喜歡的人能過的幸福不就滿足了嗎?這明明是最開始的夙願。明明達成了又在這暗然神傷幹嘛呢?
回去了。
好累,好睏。
回去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等明天起來···再拿出氣魄。
嗯。
完美的妻子,就算在離婚之後不也應該是完美的嗎?
再這樣下去和這個自稱的身份也要背離了。不能這樣下去。
所以即使顫顫巍巍的,好像乾枯破舊的稻草人隨便吹拂就能倒掉,也還是要挪動腳步。
在這裡呆著只會給人添麻煩。
要衷心的去祝福。誠心誠意的。
真是的,根本就不用躲著我。我,從始至終都是完美的妻子。這點絕不會改變。
就是這樣。
「小姐,等下。好像出了點狀況,mu33846要返航了。」
——
蘇曜的確是故意的。
故意買晚九點半的機票,又提前兩小時來買了七點的頭等艙。
沒有說百分百確定夏涼真她們會透露什麼讓夏弦月一定會來。只是百分之五十的機率。
但蘇曜真的不想再節外生枝了,就想在這裡耍點小聰明。
「大哥哥,這樣做真的好嗎?」
優夜也不可能看不懂自己在做什麼。
「只有這樣做才是最好的。」
蘇曜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
飛機吵人的爬升噪音後,現如今早就穿過了雲層。可因為是夜晚,又能明顯瞥見下邊的光點。
「以後大哥哥就再也無法見到姐姐了喔。」
「···」
「以後大哥哥就只有優夜了我喔?」
「···」
「大哥哥。」
優夜小小的手突然放置在蘇曜腦袋上,「想哭的話,不用忍耐。」
「我為什麼要哭啊?」
「現在才是新生活的起步,先想想到了京都要不要先去嘗下京都的刺身。」
「僅限現在,大哥哥就算說喜歡姐姐,優夜也不會生氣喔。」
「···?」
蘇曜轉過視線,見到優夜筆直的凝視自己。
是嗎?
是這樣啊。
果然,怎麼可能會沒有一點感觸。
只不過是從來都不說,反正對優夜來說要偽裝成什麼樣都簡單。
腦袋被又小又白的手按到小熊貓上,像是膈應人的平板中生生放置了兩塊軟糖。
溫暖如玉。
那種鮮活的氣息順勢真實的侵入臉頰,再滲透進五臟六腑。
「有什麼難過的···」
「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你以為···」
「···」
想要矇混過關,但飛機還在前行。
離冬市越來越遠。
那張臉肯定再也無法見到。
什麼也沒說,只是借著嬌小的軀體隱瞞狼狽的臉。
太奇怪了。
之前不管當面對夏弦月說什麼做什麼,難過,但也絕不會落淚。
要擺出什麼冷冰冰的樣子都可以。
「沒事的喔。」
「優夜愛著大哥哥,永遠都會呆在大哥哥身邊的。」
「···」
軟糯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像是心底有什麼防線全數崩塌,但還是要抬起臉,重新擺出笑臉。
「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難過。」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了。
本身就是,已經決定捨棄了,就絕不會再去瞻前顧後。
於自己,大概算是走到了結局。
「叮——」
飛機廣播突然響了。
「尊敬的旅客你們好。」
「很抱歉,剛剛收到消息京都機場有大霧,航班預定時間到達無法正常降落。」
「為了安全保障,本次航班將返航,延續到京都機場大霧散去再起飛。」
「···」
「搞什麼啊?這樣我來不及的啊!」
「有大霧就回去吧,還是安全起見好。」
「大霧怎麼了?現在的技術肯定能降落的吧?」
「···」
飛機上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喧鬧起來。
只有蘇曜明晃晃的感受到飛機真的繞了圈子,又折返回去了。
再去看優夜時,發現她也在看自己。以非常平靜的眼神。
「不管大哥哥做出什麼選擇,優夜都不會說什麼的。」
然後,那略顯稚嫩的小臉上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真摯笑顏。
——
客機真的折返了。
就在夏弦月眼前,看見閃著紅色光點的龐然大物降落,在跑到滑翔。
過了十數分鐘,旅客從艙門走出。又湧上狹窄的通道。
因為是頭等艙,所以馬上就看見了。
一大一小並排著的身影。沒像以前那樣牽著手,只是自顧自的邁步。然後站定在出口。
下飛機必須要繞一大圈才能回來。
蘇曜和夏弦月的視線對上了,但也只是一瞬。
「哈···」
跟著人群。
電梯。
樓梯。
轉盤。
安全出口。
然後撞見了。
雙手侷促的捧在胸口,眼睜睜望著自己似乎很想開口說什麼,但囁嚅著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眼淚自顧自淌的人。
這裡人挺多的。
蘇曜身邊站著小女孩,對面不遠又有面容出眾又真的很憔悴的夏弦月觀望。很難不引起注意。
「這兩人應該是戀人把?剛才在飛機上還看見他倆旁若無人的抱在一起。」
「那這個女孩子又是什麼?小三?」
「說不準,說不定這小女孩才是。」
「看這男的也沒什麼出眾的啊,怎麼兩個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漂亮···那小女孩成年了嗎?」
「真渣啊···」
「···」
蘇曜也看著她,看見她終於邁動腳步往自己這邊來。
那種宛如被丟棄的流浪狗終於找到歸宿的樣子,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小月!」
是因為太過專注了嗎?
總之,因為場面吸引了不少人駐足,事後得到消息的林小彎進來也終於在人流中找到夏弦月了。
但對方似乎根本就沒聽到,或者聽到了也不在意。
「大哥哥想去的話,就去吧。優夜不會難過的。」
身邊小小身影也在攛掇。
仿佛誰都認定自己就是如此,無能,什麼也辦不到,只要一有外部因素好不容易選擇的就會推翻從重來。
想起來。
自己經歷的事真的還能算是普通嗎?
腸子。
屍體。
內臟。
到底有多瞧不起自身呢?
為什麼總是要在這種小孩子鬧彆扭一般的事情里兜兜轉轉?
我說。
「優夜。」
「選擇的話,大哥哥早就已經做好了。即便再有任何外部因素也不會改變。」
「所以說···」
蘇曜先是輕輕地把手放在優夜腦袋上,撫摸柔順的黑髮。再滑到光潔的小臉上。
俯下身。
很簡單的事,現如今習以為常的事。
只是做的場景不同。
「——」
蘇曜被所有人,包括夏弦月注視著。捧著優夜的臉,和她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