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執念

  半夜十二點的租出車不多，再加上又在偏遠的老城區。

  江昱來到大馬路上，發現這裡清冷得不像是有車路過的樣子，於是乎還是掏出了手機，準備用僅剩的電量坐車回去。

  「嗡……」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傳來的震動聲嚇了江昱一跳。

  手機的螢光照在江昱的臉上，看了一眼來電人，如果不是來電人的備註讓江昱不得不接起電話的話，江昱很想在這個時候把電話掛了，把電留著打車回家。

  「……餵？」

  「寶貝兒子，生日快樂~！」

  電話那邊，老媽江子蘭的聲音元氣滿滿。

  這大晚上的，江昱嚴重懷疑自家老媽是不是又和小姐妹去酒吧泡著了。

  「……再過十秒鐘，這句祝福就過時了。」江昱看了一眼時間說。

  「這不是剛好趕上了嘛！！」

  「行行行，謝謝老媽。」

  江昱的回應聲尤其敷衍。

  他其實只是想早點把老媽應付完，然後把剩下的電量用來打車。

  但是在江子蘭的耳朵里，這種催促的語氣反而有另外一種意思。

  「怎麼啦？」江子蘭噗呲一笑，壓低聲音說。

  「……媽打擾你好事啦？」

  「……」江昱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今天的林南兮，他的臉就不由得覺得發熱。

  「去你的……沒有。」

  「那你著急什麼呢……你現在和小兮在一起？」

  「沒，剛送她回家。」

  「切，怎麼送回家裡去了……」

  「那不然還能送哪裡去！！」

  「媽給你買的公寓那麼大個平層，三個房間，還不夠你帶林南兮回去？」

  「……媽，你在說什麼呢。」

  江昱揣著明白裝糊塗。

  這個時候是得揣著點兒，畢竟對面可是江子蘭，這位思想開放又很看好自己兒子的母親，啥事兒都能做出來。

  「嚯~還害羞上了……」江子蘭打趣一笑。

  江昱沉默了半秒，她又笑著說。

  「好啦，不逗你了，你現在人在哪兒呢？」

  「林南兮家的樓下，巷子外面的馬路上，正準備打車回去。」

  「好，你在那兒等著，媽一腳油門就開過來！」

  江子蘭還以為江昱今天生日會去什麼地方嗨皮呢，結果這通試探性的電話打過來，發現江昱已經完事兒了，她這才決定來找江昱。

  「你回嘉洲市了？」

  「對呀，昨晚就回來了……本來呢，今天是要過來找你慶生的，過年的時候媽不是跑澳洲去了嘛，說了要補償你的。」

  江子蘭嘆了一口氣又說，「結果呢……今早臨時公司有個客戶要見面，剛好就在嘉洲市隔壁，我就直接過去了，現在才趕回來。」

  江昱聽完老媽的自述，他也不覺得江子蘭在找什麼理由，畢竟江子蘭要鴿江昱的話，壓根不用找藉口，而江昱也不會多說什麼。

  「我還以為你去喝酒了。」江昱聲音平靜。

  「在你眼裡，媽就是酒罐子是吧！！」

  「差不多。」

  「……媽懶得跟你說，開車了，你站那兒等著我啊。」

  「好好好。」

  江昱的語氣里透著無奈。

  剛好，他手機也要沒電了，索性掛了電話給江子蘭發過去自己的定位，然後在路邊找了個乾淨點的馬路牙子坐下。

  也不知道老媽大晚上跑過來接自己做什麼。

  她分明可以現在去外婆家睡個好覺，明天再來見他也不遲。

  不過……大概老媽也有老媽自己的執著吧。

  比如，都忙到這麼晚了，江子蘭還是要趕在零點來臨之前，給江昱打過來電話祝他生日快樂。

  母子兩在『踩點』這上面，還真有點兒相似。

  不過，正好。

  江昱也有事情想要和江子蘭商量。

  江昱賴著性子在路邊坐著，手機沒電了他就只能盯著路上來往的車輛數數。

  這一數就是兩百多輛。

  江昱等了半個多小時，才把老媽等來，都快等得睡著了。

  「……哎，夜晚開車就是痛快啊，一腳油門直接跑到底！」

  江子蘭笑著搖下車窗，朝江昱招手。

  「兒子，上車！」

  「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江昱一邊嘀咕，一邊爬上車去。

  說『爬』是有點誇張了，但江子蘭這輛越野車的高度的確不低。

  「都說了，隔壁市區呢，中間還上了一段高速。」

  江子蘭額頭上掛著墨鏡，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容。

  她還是那樣開朗又年輕，江昱很少見她穿著西服的模樣，想來今天應該是真的去工作了。

  不過，江子蘭到底是去玩還是去應酬了，江昱也不在乎，他能收到江子蘭的生日祝福，已經夠滿足了。

  人常說，缺愛的孩子容易得到滿足。

  但江昱覺得，自己之所以在這上面容易滿足，是因為他喜歡滿足給自己帶來的安心感。

  不為難自己，也不為難別人，這樣會讓自己活得輕鬆許多。

  江昱望著車外的城市夜景，也不問江子蘭要帶自己去哪，反正她開車到什麼地方，江昱就呆在什麼地方。

  從小到大就是如此，江昱雖然不夠聽媽媽的話，但不管媽媽把他放在什麼地方，他都會一聲不吭地留在那裡。

  比如這裡，嘉洲市，他已經一個人在這裡滯留六年了。

  「請吹氣。」

  車輛剛起步沒多久，前方遇到交警查酒駕。

  江子蘭搖下車窗吹了兩口氣，等交警放行之後，她才鬆開剎車。

  「還好沒喝酒！」江子蘭樂呵一笑。

  「怎麼樣，媽就說媽沒喝吧！！」

  大概所有的司機都會因為沒喝酒時被查酒駕而開心一陣子吧。

  江昱見江子蘭笑得跟個孩子一樣，無奈地嘆氣。

  「高考結束的感覺怎麼樣？」

  半夜的路況極佳，江子蘭一邊開車，一邊和江昱聊起了天。

  「比想像中的平靜……」江昱撐著腦袋打了個哈欠。

  「出去玩啊，你王阿姨的女兒去年高考結束的當天就坐飛機走了，去玩了十多個國家才回來，你也去散散心唄。」

  江子蘭似乎察覺到了自家兒子有心事。

  這抑鬱的表情，完全就不像剛高考結束的高考生該有的。

  「……不想出去。」

  「因為林南兮？」

  江昱搖頭：「不全是吧……我感覺我還有事情要做。」

  江子蘭的車行駛了大概十來分鐘，在一家大型的燒烤店門口停下。

  江昱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老媽看。

  江子蘭眨了眨眼：「走，吃宵夜。」

  江昱：「……」

  江昱很想說，都這麼晚了，他好睏，想睡覺。

  但一轉頭看見江子蘭興奮地在拿菜單叫菜，他又不好掃老媽的興。

  於是只好找個凳子坐下。

  一時間，都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年輕人，誰才是老年人了。

  「我叫了二十串五花肉和二十串排骨，還有鴨舌鴨腸……」

  江子蘭把自己點的菜單都念了一遍。

  江昱很懷疑他們兩個人會不會根本吃不完。

  「放心，都是不辣的！」江子蘭豎起大拇指說。

  兩母子的口味相差不多，至少和老媽一起吃飯的時候，江昱每次都可以吃飽。

  「我現在可以吃辣椒了。」江昱要為自己正名。

  「被林南兮同化了？」江子蘭喝了一口涼茶。

  「……你怎麼三句不離林南兮。」江昱嘀咕道。

  他看出來了，老媽就是想拿林南兮來壓他，想看他不好意思的樣子。

  「可不就是嘛！」江子蘭拍著腿說。

  「我兒子都沒小兮拐跑了，為了學習連媽媽都不要了，兩個月連個電話都沒有~！」

  她這麼一說，江昱也有話要說了。

  「呵，也不知道哪位家長在親兒子高考的那幾天不管不顧的。」

  江昱冷哼一聲。

  這麼說倒也不是非要怪江子蘭什麼，畢竟他早就習慣了，主要還是嘴硬頂嘴，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年對待父母的說話方式一樣。

  「……哎，我這不是，」江子蘭頓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找不到話來解釋，只好坦白道，「這不是忘了嘛。」

  江子蘭確實是在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才反應過來，今年的高考生裡面好像還有自己的兒子。

  前段時間工作上的壓力讓她無暇顧及其他。

  雖說她讓江昱看見的自己永遠都是開開心心的，但成年人的世界裡，哪裡又有什麼容易二字。

  對於江子蘭這樣的企業家來說，每天光是管理這一塊就已經夠頭大了，有無數應酬的同時還要承擔運營風險。

  只不過，這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很少告訴江昱罷了。

  可是，拋開職場的身份不談，江子蘭在江昱面前永遠都是母親。

  在對待這個自己兒子上，要說江子蘭沒有一點愧疚是不可能的。

  她總是這樣，遇到困難、擠不出時間了，就讓自己的兒子妥協。

  去不了的幼兒園家長會就直接推脫掉；答應好要去遊樂場又臨時改變了計劃，她告訴江昱下次再去，結果那個『下次』再也沒有等來過。

  江子蘭不夠花的時間，總是會從江昱的身上剝奪。

  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愛也是如此。

  她從江昱這裡奪走了太多東西。

  江昱從小都這麼懂事，懂事得讓她感到愧疚。

  在江昱很小的時候，江子蘭就問過他，『媽媽總是食言，你會不會討厭媽媽？』那個時候的江昱卻用稚氣的聲音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說：『不會，只要媽媽開心就好。』

  江昱是親眼目睹了江子蘭那場不幸的婚姻的，那個小小的、稚嫩的身軀，總是想要以自己微不住道的方式來給她安慰。

  江子蘭知道自己算不上是個好母親。

  所以，她從不會強迫江昱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

  江昱喜歡什麼就買什麼，手裡的零花錢從沒有少過，不愛學習就不學習，喜歡玩遊戲就給他買最好的電腦。

  只要不犯法，只要江昱想要的，江子蘭都會給他。

  物質上面的滿足，是江子蘭在所有母親裡面唯一能做得好的了，所以她從不會吝嗇。

  「來勒，久等了，您的燒烤。」

  深夜的燒烤店沒那麼擁擠，烤好的肉串很快就被店小二端了上來。

  江昱拿起串吃了兩口。

  「好麻……」

  似乎他和江子蘭都不想將那個讓人不愉快的話題繼續下去，所以雙方都默契的沒有多說什麼。

  「麻點好啊，我嘗嘗。」

  江子蘭撈起一串五花肉就往嘴裡放，剛吃兩口就因為受不了花椒味而屯屯灌水。

  江昱給老媽摻了兩杯茶，他說一杯拿來喝，一杯拿來涮辣椒，這是林南兮教他的。

  「我兒子學習能力就是強嘛……」

  江子蘭感慨道：「沒想到，最後還是把腦子用在了學習上，有你媽咪當年的功力……喝酒不？」

  江子蘭喝了口江昱倒的茶，感覺還是不得勁兒。

  「喝。」

  江昱這次的回答很迅速。

  他還有事情要告訴江子蘭呢，剛好借酒也好開口。

  今晚看樣子是要不醉不歸的了。

  店小二很快抱了一箱啤酒上來，一半冰凍的，一半常溫的，兌著喝。

  「來，為我兒子的高考乾杯！！」

  『砰、』

  清脆的碰杯聲音響起，江昱率先喝完一杯，他抬頭說。

  「高考成績都還沒出來呢，我們這就先慶祝上了。」

  「這有什麼，成績重要嗎？成績不重要！」江子蘭搖搖空杯說。

  江昱把老媽的杯子拿過來給她倒酒。

  他很想告訴江子蘭，成績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不是為了什麼遠大的夢想而前進的，他的每一次學習都充滿了目的性。

  現在，已經屬於是『不達到目的不會善罷甘休』的程度了。

  「江昱，你已經是媽的驕傲了。」

  江子蘭的聲音突然變得溫和了幾分，連她的神情也和之前樂陶陶的樣子截然不同。

  江昱還在倒酒的手一抖。

  他把酒瓶放下，杯子也放下。

  江昱重新坐端正了，雙手搭在自己的腿上。

  看著江子蘭的眼睛，江昱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決心。

  「媽，我想復讀。」

  「那就去吧。」

  江子蘭的回答比江昱想像的還要堅定。

  她似乎對江昱提出來的事情一點兒也不意外。

  江昱有些詫異地抬頭，他看見江子蘭的表情又重新笑了起來。

  「你們班主任早就找我談過啦……你的事情我多少還是知道的。」

  江子蘭把酒瓶子拿過來，這次換做她給兒子倒酒了。

  「我當然是支持你的想法的！」

  「想做的話，就去做吧。」

  「咱們大幹一票！」

  說完，江子蘭舉起杯子和江昱砰了一下。

  酒杯之間的清脆碰撞聲迴蕩在江昱的腦海里。

  江昱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一整瓶酒一口氣喝下去的。

  他只記得，當時的腦子裡憋著一股勁，視線有些朦朧，酒精順著食道流淌，啤酒裡面的二氧化碳氣泡讓他此刻變得無比的清醒。

  江昱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迷茫，在猶豫。

  但是在看見那麼多人支持他，鼓勵他之後，他還是決定將這條路走下去。

  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最好的兄弟說，讓他繼續走下去。他的媽媽也在毫不猶豫地支持他。

  剩下的……

  就是告訴林南兮了。

  「誰家孩子喝酒一口氣喝一瓶啊……真的是。」

  江子蘭笑著遞來一張紙。

  她沒有幫江昱擦嘴巴上的酒水，反而在給江昱擦臉。

  「你這臉上的口紅印都糊了，跟個腮紅似得……趕緊擦了。」

  聽江子蘭這麼一說，江昱才迷迷糊糊的想起來，自己的臉上、手臂上、衣服上，還全都是林南兮留下的唇印。

  這會兒的江昱身體已經有了酒精反應，再加上面前的人是自己的老媽，所以放下了戒備，變得無比誠實。

  「不要，不洗，我要留著過年……」

  他把老媽手上的拍開，嘴裡念念叨叨的。

  「啥玩意兒？！」

  江子蘭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還是個戀愛腦，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擦了趕緊的，回頭我讓小兮再給你親幾個。」

  「那你要幫我勸她……」

  「那肯定的，你老媽我，是跟你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