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鍋是一門技術活。
蘇淮是專業的。
他衝著陳暖晗一瞪眼睛,低聲訓斥:「快去把衣服換了,仗著漂亮瞎瑟,
紅顏禍水啊你?!」
陳暖晗挺生氣的,這事兒能怪我?不都是你在後面起鬨?
可她又忍不住心生得意一一矮油,狗東西誇我是禍水!
不是她好糊弄,而是狗淮的技巧太精湛。
第一,聲音不大,只有附近的寥寥幾人能夠聽清,不傷她面子。
第二,順序。
換衣服排在第一位,體現出重點在哪兒,於是,「瑟」二字在語句構成中的情緒就變成了「吃醋大於埋怨」,可以拆解出那麼一股子特殊意味。
第三,明貶實夸。
罵她「瑟」根本沒有理由,並非事實,自然構不成傷害。
可誇她的話卻是真真的最高褒獎:紅顏禍水四個字豈是誰都能擔得起的?
假話不傷人,真話戳心窩,就是這個道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配合上表情、聲量、語速、態度,最終形成了強大的消氣效果,並且把自己摘了出去。
「怪我咯?!」
陳暖晗仍然顯得有些陰陽怪氣,可是比起之前將崩在爆炸邊緣的危險,現在明顯鬆了弦。
「蘇副秘書長,你好大的官威啊!來,你告訴我,誰在後面喊的獻花要單膝跪地?」
「起鬨是我的錯。」
蘇淮沒抵賴,乾脆利落的承認了。
消氣第二定理:不管誰對誰錯,反正都是我的錯。
但要注意示敵以弱和真弱的區別,換言之,一定要控住場。
所以蘇淮馬上又和伍天佑、楚長闊分別道了歉。
「老伍老楚,對不住了,我看熱鬧的時候沒管住嘴,你倆鬧起來有我一半的責任,所以什麼留級開除都是氣話,今天這事兒到我為止,我不會上報到院裡,
也不允許別人再翻後帳,哥倆的怨氣能消一消了不?」
伍天佑猛的抬起頭,臉上帶著強烈的意外和驚喜。
「真的?」
蘇淮肅然點頭:「君子一言,字字真心。」
伍天佑心裡的委屈忽然翻湧上來,同時又有一種空落落的茫然。
蘇淮收拾他,他憤怒暗恨。
可蘇淮態度大改,他又不知道怎麼安置那種怨氣了。
頂上去死磕,不敢;相視一笑泯恩仇,不甘;乖乖貼上去舔,不願。
所以到底怎麼辦?
和茫然的伍天佑卻不一樣,楚長闊之前就受到了偏向,所以現在急忙替蘇淮辯解:「淮哥,怎麼能怪你呢?歸根結底是我的情緒自控力太差。
我現在也想明白了,沒有你開玩笑,一樣會有別人起鬨,誰喊上兩句我都得受影響,只要站在暖暖面前,根本就忍不住上頭。
我還得謝謝你攔住我呢!
總之,當眾獻花這件事是我太衝動了,沒考慮過後果,不過其實考慮了也沒用,我真的太煩那傻嘩了,早晚忍不住干他———」
陳暖晗的眼珠子頓時瞪成了◎:◎的形狀。
好傢夥,你居然反過來感謝狗淮?!
這是什麼頂級CPU啊·—.·
她正感慨著,伍天佑不甘落後,也緊跟著開了口。
「淮哥,我干他跟你沒關係!
媽的欺人太甚,暖暖既是咱們高中同學又是我大學同班,我給她獻花天經地義,狗雜種跳出來搗亂不是明擺著針對我嗎?!
我就是太衝動了,沒忍住,要是錯過今天再干他也就不用讓你和暖暖坐蠟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楚長闊頓時發出一聲冷笑:「怎麼著,同校三年就是你的了?我不能追?你那麼牛嗶,不如問問淮哥和暖暖認不認?」
伍天佑怒目而視:「今天是不是我先來的?你敢說你不是故意搗亂?」
楚長闊繼續冷笑:「我早上6點鐘就準備好花了,你配讓我搗亂嗎?」
「我TM都醞釀一星期了!」
「賤種,高中醞釀三年也沒見你有啥成果啊?」
他倆又開始對罵,不過聲音不大,而且也沒有跳起來動手的意思,蘇淮根本懶得管,甚至樂見其成。
消氣第三定律:轉移注意力百試百靈,如果轉移不了注意力,轉移仇恨也行果然,陳暖晗頭疼到要炸。
所以她根本顧不得再向蘇淮問責,只想先搞定眼前的麻煩。
「你倆想打架,我管不著,但是,我最後強調一次一一我對你們沒有任何想法,別試圖感動我,沒用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楚長闊眼神一黯,被巨大的失落衝擊得鼻頭一酸。
他對此早有預感,只是不甘心罷了。
相反,伍天佑卻沒什麼感覺,嬉皮笑臉的回道:「別啊,暖暖,時間還長著,大學四年,畢業十年,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反正只要你沒結婚,我都會一直等下去的..」
狗屁!
陳暖晗一個字都沒信,只感覺煩。
她眼珠子一轉,想起了之前蘇淮起鬨架秧子的行為,決定效仿。
「別等,我喜歡蘇蘇你不是剛知道吧?和他對比,你差得實在太遠了,我寧可單身,都不可能給你一點機會———..」
這句話,終於對死皮賴臉的伍天佑造成了爆殺。
當然,不止是他,楚長闊也瞬間沉默了一一雙手死死著花瓣,用力成一團。
因為蘇淮確實能夠給他們帶來不容辯駁的巨大壓力。
不提別的,只提剛剛蘇淮對他們的壓制,就是沒法用外物彌補的差距。
然後,就在兩個少年最難過的時候,被拉出來當炮用的蘇淮警了陳暖晗一眼,輕描淡寫的回道:
「別等,我喜歡小富婆你不是剛知道吧?和她對比,你差得實在太遠了,我寧可單身,都不可能給你一點機會的——..
「噗!」
正在悲憤中痛苦的伍天佑和楚長闊當場就笑噴了,主要是蘇淮的拒絕來得太快太猛,而且直接原樣照抄,實在很有一種荒謬的喜感,
陳暖晗惡狠狠的瞪了蘇淮一眼,忍住怒氣,選擇繼續給他倆下猛藥:「總之,你們以後別再這樣了,我怕蘇蘇誤會—」
草!
伍天佑和楚長闊臉上剛剛浮起的笑容忽然僵住,扭曲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哭。
好消息:女神堅定忠貞。
好消息:堅定忠貞的對象不是我。
兩個蠢孩子疼得心臟直抽抽,然後期待的看向蘇淮:哥,你肯定會繼續拒絕吧?
蘇淮的態度是對他們最後的安慰。
果然,蘇淮順勢接口了:「總之———.」
「閉嘴!」
陳暖晗暴躁打斷,瞪著蘇淮道:「我喜歡你不是你賽臉的資本,再敢在我面前提一句顧久玥,我現在就去和她拼了!」
聰明人是不可能一直被拿捏的,她算是抓住了蘇淮的軟肋,打擊了狗東西的囂張氣焰。
蘇淮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也不知道跟誰學的這麼茶——」
隨後,擺了擺手:「行了,散了吧,我去幫你們擦屁股。如果你們不希望滿天下都是八卦,最好趕緊離開這兒。」
消氣寶典第四式:嚇唬。
給她一個不可接受的惡果,換她暫時忍耐,接受眼前的結局。
至於中間的那些調侃,都是為了分散她的集中力,不給她思考的時間而扔出的干擾彈。
三人都是一驚,伍天佑和楚長闊原本就好面子,陳暖晗也不想出這種名。
「淮哥,我先撤了,晚上請你吃飯!」
楚長闊第一個開溜,捧著一堆散碎的玫瑰,在小弟的掩護下急匆匆走人。
「大半,走了!」
伍天佑招呼了一聲最好的哥們,厚著臉皮往人堆里擠去。
陳暖晗注意到越來越異樣的各種視線,也顧不得再和蘇淮磨嘴皮子,氣呼呼的哼了一聲,轉身走向操場深處。
至此,事成矣。
顧久玥之前就站在七八米外,在淺淺和丁奕的陪同下駐足觀望,她猶豫了片刻,用來考慮要不要過來找蘇淮,等她考慮好,慢慢走來時,陳暖晗剛好轉頭離開。
七八米,十餘步,等她到了跟前,陳暖晗只剩一個背影。
「蘇淮,沒事吧?」
人太多,她沒好意思叫蘇蘇或者淮淮,但是擔心做不了假。
狗淮一轉頭,臉上已經全是笑意。
「沒事兒,小哥們瞎胡鬧,已經解決了。」
顧久玥點點頭,並不關心細節,可是丁奕卻好奇的打聽:「你和她們聊什麼了?我看她們好像挺服氣的,陳暖晗那麼難搞的人居然沒鬧—————'
瞧瞧,我特麼多有先見之明!
這要是沒能提前送走一方,現在怎麼收場?
蘇淮用最自然的態度笑罵道:「好啊你,丁團委,你現在也學會陰陽怪氣了是吧?」
「我哪有!」
丁奕笑起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強行辯解道:「我這是替玥玥主持正義!
「少來!」蘇淮用力擺手,把她倆驅離,「你倆該幹嘛幹嘛去吧,我陪顧顧去看比賽,待會到點了送她回家。」
「你最好乖一點。」
丁奕咯咯笑著,伸出雙指,比劃著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數據班全體姐妹都在盯著你!」
花淺淺也有點忍俊不禁,默不作聲的鬆開了顧久玥。
小顧倒是挺禁得住玩笑的,順勢走到蘇淮身邊,雀躍的問:「我們去看什麼比賽?」
「順著操場轉一圈,趕上什麼是什麼吧。」
蘇淮沒有什麼特別想看的,只是想和顧久玥單獨待一會兒,緩一緩劫後餘生的心悸。
媽的,剛才差一點就玩脫了—·—·
顧久玥倒是一副什麼都沒察覺的樣子,開開心心應是:「好的,那我們隨便轉轉吧!」
光溜腿肯定不可能,路上兩人閒聊了一陣,然後冷不丁的,顧久玥忽然問:「他們追陳暖晗你一點都不吃醋嗎?」
狗淮心裡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鬆了一口大氣。
嘿,你終於問出來了。
「嗯?」
他愣然回頭,一副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問的茫然。
「你起鬨的時候,我就在側面不遠。」
顧久玥腳下踢踢踏踏的,聲音十分輕快:「沒見過你這樣的,她喜歡的人明明是你,你卻鼓勵別人對她表白——.不難過嗎?」
我有啥好難過的?
明明白白的80+好感度橫在那兒,你會擔憂那種不可能的事、畏懼兩個遠遠不如自己的人嗎?
狗淮心裡暗笑,嘴上卻輕描淡寫。
「我作為陳暖晗的朋友,既然不打算接受她的感情,就應該祝福她找到真愛,她有她的幸福,我有我的路,大家都是對的,為什麼要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顧久玥的問題格外多、格外細。
「那—————如果她真的接受了呢?」
我把她熊捏腫,再蓋一身章····
「當然是祝賀她啊!她是個成年人了,對於感情應該有自己的理解,如果她願意接受某個人,那就意味著她考慮清楚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嗯,是好事。」
顧久玥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眼底有一種心事盡去的輕鬆。
狗淮也輕鬆了。
其實,他在剛過去看熱鬧的時候,就發現顧久玥也在附近了。
管院的方陣就那麼大點兒,電商班和大數據班又是一個系的,彼此之間拆都拆不開,她自然不可能走遠。
那一聲起鬨,有個專業術語,叫做:緊急避險。
那一刻熊貓我都能吃,喊一嗓子怎麼了?
蘇淮嘿嘿一笑,自然而然的把話題擴展開,以示心中清正:「當時我不起鬨就好了,想著都是熟人,開個玩笑湊個熱鬧,結果差點惹禍,我的錯。」
「別這麼想。」
顧久玥馬上嚴肅的糾正他,小臉上全是認真。
「他們倆在核心利益方面是完全對立的,有一贏必有一輸,哪怕沒有任何人干預,他們也做不了朋友,早晚產生劇烈衝突。
你開不開玩笑,結果都是註定的。
別人起鬨難道就不會影響他們的情緒嗎?
今天,他們的核心矛盾在大庭廣眾下引爆,然後你及時介入,其實反而是好事。
經過今天的教訓,我相信他們已經產生了足夠的警醒,之後再發生衝突,一定能夠控制住情緒,降低衝突的烈度。
這完全是好事呀!」
蘇淮目瞪口呆。
好傢夥,你替我甩鍋,結果甩得比我還乾淨?!
上輩子的蘇淮勤懇如牛馬,該扛的不該扛的責任他都扛,然而重生之後畫風突轉,變成了專業甩鍋人士。
是雙商提高的原因嗎?
其實不是,是TMD位置到了。
牛馬再聰明也得背鍋,有權有財有位有不可替代性之人才有資格推卸責任,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特權。
而顧久玥的觀察位置更高,她看到的,是完全理性的事物本質。
但在理性之外,這種態度里蘊含的強烈的感情傾向—
讓蘇淮的心緒複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