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眠月是被抬著回到鳳棲宮的。
她整個人烏髮拂面,衣衫凌亂,渾身血跡斑斑,碧蕪看到她時,驚叫一聲之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小姐!您不過是去了一趟未央宮,去的時候好好的,怎麼回來的時候就成這個樣子了。未央宮的那位是不是又使了什麼壞心,每次小姐您去未央宮就沒有好事。」碧蕪一邊哭,一遍小心翼翼地幫蘇眠月剪開衣服,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她嚎的更傷心。
「行了碧蕪,我還沒死呢,一點小傷而已。」蘇眠月臉色蒼白,語氣虛弱的不成樣子,卻仍然調笑著寬慰碧蕪。
「哪裡小傷了!」碧蕪邊說邊流眼淚,「都流了這麼多血了,小姐您還說沒事!」
「哎呀,是真沒事。」蘇眠月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一個哭一個安慰的當口,突然一聲唱諾,驚得鳳棲宮眾人都紛紛趕到門口跪倒在地。
「他怎麼來了?」蘇眠月皺著眉看著門外,心中稍稍一想,嘴角揚起一個瞭然笑意。
既然慕霆敢出手打她,那麼她也不介意小小利用一把,雖然成天哭哭啼啼看起來的確不是她的作風,但這未嘗不是一種武器。
「碧蕪。」她小聲喊道。
「奴婢在。」碧蕪說道,「小姐有何吩咐。」
「最近話本子看的多不多?」她問。
碧蕪忙不迭點頭頭。
「你幫我按照話本里的情節,演一出苦肉計。」蘇眠月說著,伏在碧蕪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碧蕪疑惑道:「有用麼?」
「你但且一試,反正不會沒用。」蘇眠月信心十足。
慕霆走進鳳棲宮時,微微有些吃驚,一個皇后的寢宮裡,竟然寒酸成這個樣子,就連跪在地上的宮人都寥寥無幾,他記得前幾天去的一個良媛那裡,都比這裡看著繁花似錦,熱鬧非凡。
「皇后呢?」他看著一個宮女,沉聲問道。
宮女低著頭,小心翼翼回話:「皇后娘娘在寢殿裡。」
慕霆快步走到鳳棲殿門前,還未踏進殿中,就聞得碧蕪淒悽慘慘的哭喊聲。
「小姐,您醒醒啊!皇上來看您了!」碧蕪的聲音很悲慟,讓人聞之一酸,慕霆沒來由的心中湧起一陣小小的歉疚。
「小姐,您快睜開眼睛看看!皇上來了!」
慕霆走進殿中,看見跪在床前的碧蕪,腳步稍稍頓住。
他眼神順著碧蕪往上看去,只見床榻之上,蘇眠月小臉蒼白,頭髮散亂不堪,小小的櫻唇也變得蒼白的沒有血色,整個人脆弱地如同一張薄紙,似乎輕輕伸手動一動就會碎掉。
如果說剛剛慕霆只是覺得心中愧疚的話,此時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心中微不可聞的疼了一下,這哪裡是這段時間語笑嫣然卻又伶牙俐齒的她。
他突然發覺,自己雖然很不喜歡看著她笑,但是看到她此時奄奄一息的模樣,他覺得更不舒服。
他無法解釋這種情緒,只知道,若是前幾次責罰她還算是事出有因的話,那麼這次自己可能真的傷了她了。
她不哭不喊不鬧不叫,與他所認識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他說不清楚自己的內心那團模糊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他寧願看到她像從前那樣為他笑為他哭,而不是這樣冷漠地什麼都不在乎。
他一步一步走到蘇眠月的身邊,然後在她床邊坐下。
碧蕪趕緊跪在了一邊,一邊抽泣一邊行禮:「皇上萬福。」
慕霆伸手揮了揮:「免了。」
復又看向床上那個女子,只覺得心中似乎裂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般,裡面汩汩地流出了一些異樣的情緒,那種情緒飄忽不定,讓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煩。
「皇后還沒有醒來?」慕霆看著蘇眠月,就連他都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許多,不像以往那麼冷漠。
碧蕪一下子又哭起來,邊哭便捂住嘴,悲傷不已地說:「小姐從回來到現在都一直昏迷不醒,奴婢怎麼喊他,都無濟於事。」
慕霆看著蘇眠月慘白的小臉,心中閃過一絲歉疚。
碧蕪見到慕霆這般,抽泣著一字一字道:「小姐一直盼著皇上能來看她一眼,如今來了,小姐卻不能起身相迎,若是小姐以後醒來了知道了,必然又會自責。」
慕霆心念一動,脫口而問:「她想朕來看她?」
碧蕪點點頭:「小姐雖然嘴上沒說,但是經常看看著未央宮的方向,奴婢知道小姐很在意,但是她只是嘴上不說穿罷了。」
「可是她還跟朕頂嘴。」慕霆不由得語氣軟了好幾分。
他一下子又想到數月之前在花樹下她和一眾宮人鬥地主的畫面,那時候的她活潑恣意,就連慕霆自己都難以相信這宮裡還有這般快活的人。
現在想想,不過是她排解寂寞時候的消遣,這宮裡長夜漫漫,沒有誰像她一樣經年累月地忍受著孤獨和寂寞。
是他親手把她唯一的快樂給扼殺了。
他還記得她一次又一次地瞪著眼睛看著他,想必那時她的內心也是冰涼的。他想看到她灰心失望,卻不想看到她此時了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之上。
她被冤枉構陷,並沒有求饒,而是甘心受罰,應該是對他灰了心。
慕霆此時心中的歉疚到達了頂點,他伸手幫蘇眠月撩開了額發,囑咐身邊的人道:「找太醫院院正給皇后娘娘看傷,從今天起,解除皇后禁足,皇后宮中份例恢復如常。」頓了一頓,接著道:「靈貴妃御下失德,皇后傷好後,將治理六宮大權交予皇后。」
碧蕪一聽,忙伏地叩謝:「謝皇上!只是小姐喜靜,這六宮治理的大權,皇上還是……」
慕霆冷冷的看了碧蕪一眼:「你是在質疑朕的決定?」
「皇上,奴婢不敢!」碧蕪哆嗦著,「小姐一直沒有管理過六宮,都是靈貴妃代勞,平日裡的后妃也都是去未央宮請安,甚少有人願意到鳳棲宮裡來,小姐如今已經習慣了這般,現在陡然要人給她請安,她肯定會不適應。」
「沒有人來鳳棲宮請安?」慕霆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他雖然要架空蘇眠月的權力,但是她好歹還是一宮之主,這些後宮之人竟然將她輕視至此。
他想著,聲音也不免冷了幾分:「不習慣也要習慣,她是皇后,就該肩負皇后的職責。」
「是。」伏在地上的碧蕪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意。
慕霆最不喜歡別人一人獨大,就算是他最寵愛的女人也不行,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沒有任何人能夠不經過他的允許,將手伸到他限定的範圍之外。
他沒有說話,靜靜看了蘇眠月片刻之後,這才開口:「行了,你也起來吧,朕知道她的難處,朕會找人協助她的。」
「謝皇上。」碧蕪跪拜謝恩,然後才站起來,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蘇眠月悄悄抹著眼淚。
「等她醒了,告訴她朕來看過她。」慕霆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心理,索性也不去深想。
「是,奴婢會告訴小姐的。」
慕霆俊美微蹙,對碧蕪說道:「蘇眠月已經是一國之母,以後切勿這樣喚她,以免不能服眾。」
碧蕪點點頭。
慕霆走後,蘇眠月睜開眼睛,一臉狐狸的笑容看著碧蕪,調侃道:「碧蕪,不錯啊!這話本子沒白看!」
碧蕪將臉上的眼淚擦乾淨,拍著胸口一臉的劫後餘生:「小姐真是神機妙算,奴婢依照小姐的吩咐,就幾句話就把皇上的心思攪亂了。」
蘇眠月笑笑,眼中沒有溫度:「顧靈她以退為進陷害我多次,我不以牙還牙她一下,她還真當這個皇宮是她說了算的。」
「怕是靈貴妃要被冷落一段時間了。」碧蕪有點小小的興奮。
蘇眠月看著窗外大好春光,閉上了眼:「是該讓她嘗嘗失寵是什麼滋味了,她若不犯我,我必不犯她。」
相比鳳棲宮裡的喜氣,未央宮裡氣氛凝重,闔宮上下一片愁雲慘澹。
顧靈高坐在殿中,下面黑壓壓跪滿了一地宮人。
眾人面前放著一個托盤,那托盤裡是一雙被齊腕斷開的手,所有的人都瑟瑟發抖不敢抬頭,有些膽子小的眼中都沁出了淚花。
「你們看到了麼?」顧靈面色平靜地喝著一盞茶,徐徐說道:「這雙手,可是秀雪的手。」她的聲音冷如冰,一點也不似以往的溫柔如水。
一雙美目冷冷地掃視著下方的眾人,說道:「你們可都看好了,秀雪是本宮的陪嫁宮女,從小跟著本宮,但是她犯錯了,本宮一樣不會讓她逍遙法外,你們也是如此,聽見了麼?」
眾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皆小心翼翼地說道:「是,娘娘。」
她將手上的茶盞放下,揮了揮手,淡淡道:「行了,都下去吧。」
眾人剛走,就見慕霆身邊的總管趙權走了進來。
顧靈一見,原本冰冷的面孔一掃而空,連忙面帶微笑起身相迎:「趙公公怎麼有空來這裡?皇上可還好?」
趙權看了顧靈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說:「傳皇上口諭——靈貴妃接旨。」
顧靈趕緊跪在地上。
「靈貴妃有孕在身,不宜過度操勞,即日起安心養胎,後宮之事交由皇后和德妃處理。」
顧靈氣的臉色發白,她低著頭,眉眼溫順:「臣妾接旨。」然而一雙玉手卻緊緊在袖中握到發白。
趙權走後,顧靈站在殿中久久的看著殿外,一張清秀的臉蛋上陰雲密布。
「娘娘,這座白玉觀音像放在哪裡?」一個宮女小心翼翼地端著那尊白玉觀音走進殿中。
顧靈一見這觀音像,氣不打一處來,她猛地伸手操起白玉觀音,作勢就要往地上砸。
那小宮女嚇得臉色發白,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喊道:「娘娘!」
顧靈高高的舉著白玉觀音,手卻遲遲不肯落下,終於,滔天的怒火還是被理智壓了下去。
她將白玉觀音重新放回了小宮女的懷中,淡淡地說道:「將這觀音像放在床頭,本宮要日日夜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