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著六十多歲的老人,來給她鞠躬彎腰,賠禮道歉。
這種殺人無形的軟刀子,才是最致命的。
顧寧——
顧寧寧願廖老爺子他們是個壞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這樣,她反擊起來才不會手軟。
她才會往死裡面虐他們。
她才會理所應當,才不會有任何愧疚。
但是他們不是。
他們沒有害過她,只是顧瑤在害她。
甚至,他們在顧瑤害她以後,在明知道顧瑤是錯的情況下。
還是,這般維護顧瑤,更甚至,為了一個犯錯者,來給她道歉。
只因為,顧瑤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在乎的人。
這種打著為對方好的旗號,才是最傷人的。
別以為顧寧不知道。
她在廖老爺子身上,看到了安老爺子一樣的驕傲。
他身居高位,條件優越。
施號發令了一輩子的人,就這樣,為了一個犯錯的顧瑤,來給她道歉。
這代表的意義自然不一樣。
而且,還是顧寧在明知道,廖老爺子也可能是她的親人的情況下。
她覺得。
這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顧寧笑彎了腰,笑得肚子疼。
卻一言不發。
朗景山擔憂地看著她,企圖從後面扶著她。
顧向方無聲地護著她,站在她前面,似乎要擋住面前那奔來的千軍萬馬。
而文秀,看著笑成一片的少女,她明明是笑著的。
但是她卻在她臉上,看到了幾分悲涼和難過。
那咯咯咯的笑聲,明明是該高興的。
但是莫名的,她高興不起來。
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文秀張了張嘴,向來果斷的她,第一次猶豫了。
一邊是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一邊卻是她有好感的少女。
明明,她該站在谷秋姐姐後人這邊的。
但是看到顧寧的笑容,她有些難過。
所以,文秀選擇了閉嘴。
旁邊的廖高毅看到這一幕,在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結果的這一幕。
等了半天,父親還在鞠躬的這一幕。
廖高毅終於忍不住了,「顧寧,做錯也認了,道歉也到了,你還要怎麼樣?你難道真的要看著以為六十歲的老人,給你磕頭下跪嗎?」
顧寧在看到廖老爺子給她鞠躬的時候,本來有些觸動的。
但是在顧瑤哭訴,廖高毅那理所應當的指責。
這讓顧寧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眼角的笑紋也跟著徹底繃緊。
顧寧避開了廖老爺子鞠躬的方位。
她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廖高毅面前,抬頭,一雙明眸閃著烈焰。
「誰規定?道歉一定要被人接受的?」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那要公安,要警察做什麼?」
她聲音無疑是冷的,冷到極致,讓人骨頭都跟著發寒起來。
但是那一雙眸子,裡面閃著的怒火。
甚至,要比之前她被顧瑤冤枉的時候更甚至。
他們是哪裡惹到了顧寧嗎?
在那麼一瞬間,廖高毅有些恍惚。
更是,看著滿頭白髮,躬身彎腰的父親時。
他頓時甩掉了之前的念頭,「顧寧,你到底要怎麼辦?」
是!
是他們家孩子做錯了。
但是,道歉也道了,顧寧也太過咄咄逼人了。
「我要怎麼辦?」
顧寧冷笑一聲,看都沒看廖高毅。
大步流星地走到顧瑤和廖老爺子面前。
廖老爺子還在彎著腰,花白的頭髮錚錚豎起,聽到動靜,他抬頭看向顧寧。
先前暴怒的小姑娘,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臉上一片平靜,不讓人看出任何情緒。
顧寧和這個老人對視了足足一分鐘後。
她眼睛有些酸,但是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冷硬,「想我原諒顧瑤,我有一個條件!」
廖老爺子忽然鬆了一口氣,「你說!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滿足你!」
彎腰不過是幾分鐘,他就已經開始氣喘吁吁。
連帶著說話都跟著喘了起來。
但是,即使這樣,他也沒直起來身子。
甚至,還保持著之前的彎腰狀態。
廖老爺子或許有缺點。
但是他在得知顧瑤做錯事情以後,誠意卻是滿滿的。
顧寧看了一眼顧瑤。
只是這一眼,讓顧瑤驟然一僵,渾身雞皮疙瘩驟起來。
下一秒。
她就聽見了奪命的聲音,「我想知道,你和顧瑤,到底是什麼關係?」
顧寧沉聲道問道。
到底是什麼關係,能夠讓對方為顧瑤做到這一步。
顧寧的每一個字,咬得格外慢,吐得格外清。
足夠讓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聽見。
空氣中驟然安靜了下來。
顧瑤搖搖欲墜,她有些站不穩了,怎麼辦?
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
如果,廖老爺子知道了,顧寧才是廖谷秋真正的後人,會不會像是安老爺子那樣,趕走她?
顧瑤臉色煞白,寒冬臘月的天氣,冰冷刺骨,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頭上的汗珠兒,顆顆滾落。
可想而知,她的恐懼。
聽到顧寧這個問題。
文秀臉色變了下,她現在還沒摸清楚安家的情況。
不知道要不要把顧瑤的身份透露出去。
而廖高毅則是欲言又止,他想說,但是父親卻還沒開口。
所有的目光,全部定格在了廖老爺子身上。
廖老爺子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當他站直身體的時候,就代表著一個徵兆。
他可以告訴顧寧這個答案。
不然,他也不會從一直躬身的情況下,站了起來。
顧寧靜靜地盯著他,她再次開口,「你和顧瑤,究竟是什麼親戚關係?」
這一次,她點出了親戚兩個字。
她執拗地看著廖老爺子。
這個答案,似乎對於顧寧來說,也極為重要。
廖老爺子有些奇怪,顧寧為什麼會執著這個問題。
但是,他摸著鬍子,想了想,「她是我——」
妹妹的孩子……
他話還未落。
顧瑤猛地咬著舌頭,突然尖叫了起來,嘴裡血液一噴,噴了廖老爺子一臉。
「爺爺、我胸口疼。」
顧瑤哀哀切切地,斷斷續續地說道。
接著,她整個人猛地暈倒過去。
而從她嘴裡,還在不停地冒血。
那鮮血,仿佛是跟不要錢一樣,汩汩地往外冒。
廖老爺子說到一半的話,突然被打斷了。
他臉色劇變,下意識扶著顧瑤,急切,「醫院,快送孩子去醫院啊!」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廖高毅急急地去找車子,文秀去找止血的東西。
廖老爺子扶著攙扶著顧瑤。
唯獨,顧寧站在原地,她臉色甚至都未變化。
只是,固執地盯著廖老爺子。
她聲音清冷,「顧瑤寧願用生命做賭注,也不願意,你將真正的身份告訴我,您難道就不奇怪嗎?」
不奇怪嗎?
剛好在說出真相的時候,對方暈倒。
而且是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暈倒。
她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廖老爺子看不出來嗎?
不,正是因為看得出來,所以,他才要幫顧瑤掩蓋。
畢竟,顧瑤才是他的親人,而顧寧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廖老爺子攙扶著顧瑤的手一頓,他沒有回頭,沉聲道道,「不奇怪!」
鄭重地說,「真相不重要!」
他有些厭惡地看了顧寧一眼,「重要的是不管她做了什麼事情,她都是我們家的孩子!」
因為顧瑤是廖家孩子。
所以,她不管做了任何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們都能夠原諒她,滿足她,包庇她。
這就是親情。
和真相無關,和公道無關。
只和血緣有關。
聽到這話,顧寧站在原地,突然踉蹌了下,她目送著廖老爺子攙扶著顧瑤的背影。
突然就咬著手指,吃吃地笑了笑了起來,「好一個感天動地的親情!」
——所以,這就是她再次被放棄的原因嗎?
明知道,顧瑤是錯的,明知道顧瑤在做小動作。
但是,廖老爺子仍然會選擇信任顧瑤。
而懷疑她。
可是,她也有可能是他的親人啊!
憑什麼,不被相信的是她,被放棄的也是她?
廖老爺子腳步一頓,他回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顧寧明明是穿著一身紅色的棉襖,鮮亮到極致,耀眼到極致。
可是此刻,她的身上卻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影一樣。
帶著濃濃的失望和淡淡的哀傷。
廖老爺子的腳下像是生根了一樣,有些走不動了。
而懷裡的顧瑤,恰巧痛苦地嚶嚀了一樣。
她吃力地睜開眼,虛弱道,「爺爺、我給她、賠不是、」
這一句話。
像是觸底反彈了一樣。
讓之前還在心軟猶豫的廖老爺子。
瞬間暴怒起來,他當即一甩袖子,沉聲道:
「給她賠什麼不是?她就是一個冰冷無情的石頭!」
在說這話的時候。
他怒氣沖沖,但是轉眼,看向顧瑤的時候。
他語氣頓時溫和了下來,「好了瑤瑤,不要再為她說話了,車子馬上就來了,醫院也很快就到了。」
而廖老爺子話落。
院子外面的廖高毅就已經喊來了一輛車子,他著急,「快把瑤瑤放上去,我們去醫院!」
這期間,他後悔的要命。
早知道,把潞州市的小汽車給開過來了,這樣,也不至於找車子的時候,到處都找不著。
廖老爺子都六十了,但是老當益壯,抱著顧瑤就上了車子。
而廖高毅落在後面一步,他掃了一眼院子。
大步流星的朝著顧寧走去,居高臨下的盯著她。
「要是顧瑤出了事,你給她賠命!」
他們花了幾十年來找姑姑的後人。
平樂坐牢了,這輩子不可能出來。
盼文死了。
現在只剩下顧瑤一個獨苗苗了。
要是,姑姑的後人這唯一的一個獨苗苗也沒了。
他們定然不會放過顧寧。
顧寧的臉色唰的一下子雪白,接著,又到緋紅,不過是一秒鐘的事情。
她額角的絨發炸起,升騰起來白色的煙霧,像是水汽兒一樣。
奔涌到空中,和那冰冷的空氣,一起消失不見。
顧寧挺直了腰板,看著面前對著他示威,威脅的男人。
上牙下牙突然一碰。
她冷笑一聲,「賠命?憑什麼?是我讓顧瑤冤枉我的嗎?是我讓顧瑤陷害我的嗎?」
她上前,猛地揪住廖高毅的衣領子。
聲音驟然拔高了幾分,「是嗎?不是,你搞清楚,從頭到尾,害人的不是我,被害人的才是我,你讓一個被害人,給害人者賠命?你這麼一大把年紀,是活到了狗身上了嗎?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這話極其難聽,也是顧寧第一次在廖家人面前亮出爪牙。
以前,她的那一雙利爪是對向的別人,而這次,她的一雙利爪是對向的廖高毅。
這一爪子,瞬間讓廖高毅鮮血直流。
他想動手,但是又迫於顧寧是個女孩子,又是晚輩。
他忍了又忍,「顧寧,你別太過分!」
顧寧猛地抓緊了他的衣領子,領結就那樣被她驟然繫緊了幾分。
「我過分?
顧瑤為了掩蓋真相,她才選擇自殺,是我逼她的嗎?
不是,是她顧瑤心虛,是她顧瑤做錯事,以自殺結束,到頭來,卻說我過分,讓我給顧瑤賠命?
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我告訴你,別說顧瑤沒死,她就是死了,又能如何?
你要來讓我賠命?你儘管放馬過來,走到天涯海角,我顧寧也要告一告,看看被害人給受害人賠命,這個案子能不能成立!」
她字字鏗鏘,錚錚傲骨。
沒有半分餘地。
她手上突然收緊的力度,更是讓廖高毅有一瞬間無法呼吸。
對上那一雙明亮到極致眼睛,他甚至有些恍惚。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的。
但是,很快當他意識到目前自己的處境時。
他一個大男人卻被顧寧掌控,到無法動彈的時候。
他不由得惱羞成怒,「顧寧——你還敢打我不成?」
顧寧嫌惡地丟開手,接過一方帕子。
把觸碰過他衣領子的指尖,擦了又擦,擦完。
當著廖高毅的面,將手帕丟到了垃圾箱裡,冷笑一聲,「糊塗蛋,離我遠點!」
她怕被傳染!
這罵人!
這罵人,罵的還偏偏讓人無法反駁。
廖高毅好多年都沒被人罵過糊塗蛋了,上一次被罵的時候,還是他姑姑廖谷秋在的時候。
那神態,那眉眼,那語氣,簡直是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廖高毅頓時一僵,他抬頭,不可置信的盯著顧寧。
是錯覺吧!
肯定是錯覺!
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