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
這是護士長的聲音。
她這話一落。
屋內先前還歡樂的氣氛,頓時凝滯下來。
死一樣的寂靜。
搬出病房?
讓顧寧搬出病房?
顧寧還沒到出院的時候。
為什麼突然要搬出病房?
顧寧的笑容戛然而止。
原先的甜蜜,也一下子褪去了。
她甚至和錢護士對視了一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護士長卻真真切切地站在門口。
顧寧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收斂,她看向來人,「護士長,你說什麼??」
她豁然從病床上跳了下來。
三兩步走到了門口。
護士長把401的大門大開著,完全是遵循了周致遠的吩咐。
把顧寧趕出病房這件事,鬧的越大越好。
就是要讓那些有心人看到。
當然,她也有私心。
那就是,之前秦素梅被趕走的時候,實在是被欺負的太慘了。
到底是她手下的人,原先是沒辦法,顧寧得了周致遠的庇護。
她只能捧著顧寧。
現在卻不一樣了。
周致遠放棄了顧寧。
而屬於她的機會來了。
意識到這點,護士長越發的無所畏懼。
她甚至不打算進401病房,就那樣站在門口,要把事情鬧到最大才好。
她就站在門口,聲音也足夠的高,「我說,你從401搬出去!」
頓了頓,她又道,「為什麼搬出去,你心裡應該清楚吧?」
對方有備而來。
顧寧心裡一沉,她抬眼看著護士長,一字一頓,「我不清楚。」
「讓我搬出去?是我不是病人嗎?還是我沒繳費?再或者我欠了醫院的錢??」
這一個個問題,一個比一個鋒利。
護士長也騎虎難下,饒是知道顧寧不是省油的燈,但是也未想過,正面對上她時候,竟然是如此難纏。
但是,轉念一想。
顧寧能如此囂張,漲的是周致遠的勢。
而如今,周致遠要放棄了顧寧了。
想到這裡,護士長的腰板挺直了三分,「你是沒有,但是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單獨住一間病房的。」
這是直接把顧寧的面子放在了地踩。
顧寧當即冷笑一聲,「既然我不配住這種病房,當初你們為什麼要給我住?」
「是我哭的求著讓你們給我住的嗎?」
她驟然逼近了幾分,語氣越發冰冷,「是嗎?」
是她一醒來,就在一個單間病房。
明明是兩個字,卻讓護士長渾身驟然一軟。
她在面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姑娘身上,竟然看到了,周致遠同志身上的氣勢。
冷酷,森然。
護士長強忍著懼意,試圖把情況鬧的更大一些,「既然你非要問出個一二三來,我就直接說了!」
她清了清嗓音,學著周致遠的語氣。
真真是學著的那叫一個惟妙惟肖。
「周致遠同志說了——」
「就說因姚慧茹的事情,我對顧寧生氣失望,徹底放棄,決裂關係——」
「從此路人,形同陌路。」
隨著,護士長這話一落。
現場猛地安靜下來。
端著醫藥盤的錢護士一臉震驚,手裡的盤子沒拿住,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搪瓷材料做的醫藥盤,撞擊在地板上,散發出刺耳的聲音。
把震驚的眾人,全部都拉回神。
錢護士顧不得去撿東西,抬手攏掉掉落的白髮,皺眉看向護士長,聲音發沉,「徐護士長,你會不會弄錯了?小周怎麼會讓顧寧搬出去?」
反正她是不相信的。
如果周致遠真不在乎顧寧。
就不會讓人專門去找她了,讓休息的她,回到醫院專門給顧寧拆繃帶,處理傷口。
更不會,特意叮囑讓她帶糖給顧寧。
不是寵愛到極致,根本不會做這種細節的事情。
護士長淡聲,她下意識地看向顧寧,想要看到她是什麼反應。
但是顧寧此刻卻是低垂著眉,沒人能看到她是個什麼反應。
她緊了緊心神,這才回答錢護士的話,「錢老師,您覺得我是那種說假話的人嗎?若不是周致遠同志親口說了這話,我又怎麼敢上門來請人出去?」
「你是在胡言亂語!」
過來送飯的劉淑珍,聽了一耳朵。
她把飯盒往走廊道上,那掉油漆露出黃色木頭的長條椅上一放。
她上前就要理論,氣的臉色通紅,「這位護士長,你好沒道理,周致遠同志把我們家寧寧當做侄女,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劉淑珍向來木訥。
但是這會,卻忍不住辯上一辯。
女人最了解女人,當母親的也最了解閨女。
她的閨女她知道,寧寧是有多喜歡周致遠的,她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先前護士長那話,那是話嗎?
那是數九寒天下來的冰稜子,又尖又銳又利,還是徹頭徹尾的寒。
這是在要她閨女的命。
剜她閨女的心!
被一個鄉下婦人給反駁了。
護士長也來了脾氣,「你是當母親的,更是嫁過人的,難道你不知道嗎?顧寧得罪的是誰?她把姚家三代單傳送進去吃牢飯,姚家三代單傳和姚慧茹同志什麼關係?姚慧茹同志又和周致遠同志是什麼關係?」
「是個正常人都會站在自家大嫂那一邊好嗎?你們家顧寧把周致遠同志,親大嫂害的顏面無存,他會說這話不奇怪吧?」
「我覺得斷絕關係,都是輕的,沒去報復你們都算是好的。」
這下,可把劉淑珍給氣了個倒仰。
一直沒出聲的顧寧,突然抓住了劉淑珍的手,用力的捏了捏,安慰了下她。
這才突然抬頭鎖定護士長。
原先一雙溫柔的杏眼,瞬間變成了冷眸,藏著利劍,「你是說?周致遠因為我得罪了姚慧茹,才要和我決裂關係的?」
姚慧茹算什麼東西?
顧寧從來不信這個。
周致遠從來不是這種人。
他若是是,姚慧茹不會被他當著大家的面,剝離出周家。
他若是是,更不會在周老爺子和她之間,選擇她,追上來。
他若是是,更不會有錢護士的專門出現。
他若是是,更不會為了他連命都不要。
不知怎麼的。
護士長原先雄赳赳氣昂昂的態度,莫名矮了一分,「是!」接著,她心思一動,她在顧寧面前矮什麼?
她可是沒有說任何假話的。
不由得道,「你若是不相信,你可以親口去找周致遠去問!」
「斷絕關係,形同陌路,是不是他親口說的。」
護士長這斬釘截鐵的語氣。
讓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相信了幾分。
「我覺得護士長不會為這種事情來說謊吧?」
「我也覺得,那看來——」
大家的目光在顧寧身上掃了下,「那就是周致遠徹底厭惡顧寧了。」
「那是自然,我也覺得。不管怎麼說,姚慧茹還是顧寧的前婆婆,和姚慧茹比起來,她到底是個外人,周致遠同志會護著自家大嫂也不例外。」
「你看,恃寵而驕,到頭了吧,周致遠同志和她決裂了把!」
「那是不是說,以後她都沒有任何優待了?」
「這是不是要徹底搬出這個單人間病房了?」
一人一間病房,誰不喜歡呢?
不用擁擠,不用聽別人打呼嚕,吵架,疼的撕心裂肺,無法休息。
連帶著照顧病人的家人,也可以有住的地方。
這一切都太好了。
可是,正是對方過的太好,才對照了他們過的太差。
但是,當這些特殊,被打破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了落井下石。
因為,周致遠不護著顧寧了。
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顧寧,他們用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她。
本來就是普通人,沒了周致遠的特殊照顧,她也被打回了原型。
「顧寧——搬出401!」
「顧寧——搬出401!」
「顧寧——搬出401!」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帶頭起鬨,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走廊道,站著幾十號人,擁擠的像是沙丁魚罐頭,黑壓壓的,齊齊的朝著顧寧施壓。
這種,被千夫所指的處境。
更是讓劉淑珍氣紅了眼睛,她猛地站在顧寧面前,張開胳膊,企圖阻攔外面的威壓,「你們欺人太甚!」
她像是護崽子的老母雞,哆哆嗦嗦的要跟對方拼命。
而顧建設也當然不讓,他也剛下班過來,擠的滿頭大汗,在不了解情況下,他一聲怒吼,「誰敢欺負我閨女?」
他怒目而睜從外面擠進來。
試圖護著在人群中單薄,穿著病號服的顧寧。
顧寧看著護著自己身前的父母。
心裡說出不的感動。
但是,在抬眸掃到人群中每一個人的臉色,那些原先還對著她笑臉的人。
這會,像是一個猙獰的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企圖,要把她一口吞掉。
寡而不均,落井下石。
她一直都懂,卻從未這般清晰的明白,原來人性可以如此經不起考驗。
如此之惡。
顧寧從顧建設和劉淑珍的身後走了出來,她直面那些喊她滾出401的人。
原先,叫嚷的厲害的人,被顧寧這一看,立馬把頭撇開了,有些不太敢跟顧寧對視。
但是,不知道是誰再次開口了。
「顧寧,難道我們說錯嗎?」
「德不配位,難道不該滾出401嗎?」
開口的是一位男病患,他曾經也想過單人間病房。
但是單人間病房,不是普通人能住的,他還夠不著,他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轉眼,單人間病房,就成了顧寧這個小姑娘的。
若是,周致遠還護著她就罷了。
但是,明顯現在他們鬧崩了。
若是這病房退出來。
說不定,就有他機會了。
顧寧驟然抬頭,眸中冷光乍泄,精準無誤的鎖定那個病患,「滾?我顧寧從來不會滾,不如你給我示範一下?」
示範什麼?
示範滾!
那男病患的的臉色當場就青了,「你——」
顧寧,「地裡面的屎殼郎都會滾,你卻不會滾,豈不是說,你連屎殼郎都不如?」
這話一說,大家爆笑。
先前的那個男人,氣的渾身發抖。
顧寧看都沒看她,而是走到了護士長面前,「你讓他們帶頭,讓我滾?」
她緩步而來的時候,每一步都仿佛走在護士長的心尖上。
護士長當即臉色白了幾分,「我沒說。」
她下意識的否認。
顧寧,「我有眼睛,也有耳朵。」
「讓我滾?」她抬手,驟然捏著了護士長的下巴,「你也配?」
她氣勢實在是太驚人了,一雙眸子,閃著寒光,仿佛是冰天雪地下來的冰棱,扎的人觸不及防。
護士長被捏著的下巴生疼,「顧寧,這是醫院!」
「我自然知道,不然你以為,你能夠在我屋子門口撒野?」顧寧猛地丟開手,她看了對方三秒,「我顧寧和周致遠之間,不管是鬧崩還是決裂,從來都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置喙,懂嗎?」
護士長咽了一下口水,剛要開口。
顧寧卻驟然轉身,眼睜睜地給了她一個背影,將她滿腔的反駁,全部都打回了肚子裡面。
就仿佛,就仿佛一拳頭砸在棉花上一樣。
顧寧揚長而去,她直奔樓上,她從來不相信,別人說的,她只相信周致遠說的。
只是,顧寧去了樓上,卻發現,周致遠的病房,已經人去樓空。
乾淨的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顧寧驟然怔住了,看著那空蕩蕩的屋子,
心裡驟然產生了一股恐慌出來。
難道——
難道護士長說的都是真的?
周致遠真的要和她決裂,形同陌路?
顧寧猛地關上門,一路瘋狂的下樓梯,原先一步一個台階的她,一下子騰空下了三個。
旁邊的人都看驚了。
甚至,她連旁邊有人喊她,她都沒注意到。
顧寧一路從病房跑到了樓下,醫院的大門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身穿藏青色大衣,躬身彎腰進車的周致遠。
他只露出了一個側顏,眉弓凸起,鼻樑高挺,薄唇緊抿,面色蒼白如紙。
「周致遠——」顧寧站在門口,朝著男人大聲喊道。
周致遠拉車門的手一頓。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顧寧,她站在夕陽下,風吹過,病號服靠著一邊貼在身上,越發映襯的纖細單薄,細腳伶仃。
而她的臉色,卻透著雪白,帶著一抹病態。
周致遠驟然怔住了,心裡爆發出一股心疼,下意識的要脫掉大衣,披在她身上。
但是車內卻傳出聲音,「他們出現了——」
短短的五個字,讓已經邁出去一步的周致遠,瞬間像是腳下生根一樣,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這一瞬間的功夫。
顧寧已經向他奔來,意識到周致遠完全沒有動作後。
顧寧像是一個無措的小孩子,站在他一米開外的位置,下意識的停住腳步,語氣飄忽,「周致遠,你是要出院了嗎?」
不告而別嗎?
誰都沒想到,她突然這麼問。
周致遠怔了一下,他卻明白她的意思,聲音嘶啞,「是——」
顧寧的身子晃了一下,藍白條病號服下的雙腿在發抖。
風聲呼嘯,深秋的冷風,割在臉上,有些疼。
顧寧的心跟著縮了下。
她還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眸中帶著水光,一字一頓道,「你要和我斷絕關係,形同陌路嗎?」
她盯著他,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她多麼希望,對方是騙她的。
周致遠很想說不是,但是他看到了顧寧身後的那些人。
那一個個人,全部都是通風報信的。
而——這些還只是明面上的人。
還有背地的人,藏在這個醫院的角角落落。
他們就像是一張蜘蛛網,在鐮刀到來之前,無孔不入,編制的網子,能夠不放過任何一個獵物。
周致遠的心在滴血,他突然轉身,隔著一米的距離。
就那樣站直看著她。
良久。
他眸光微澀,唇角卻帶著疏離的微笑,「顧寧同志,我們因文宴而相識,也該因文宴而結束。」
「從未親近,何來陌路?」
【作者有話說】
這章反覆看,尤其是男女主對手戲我的寫的很滿不滿意,所以大修了,大家重新看哈,抱歉抱歉。
另外,後面還有一章,可能會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