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重任在肩的賀三斗,神色肅穆地離開了下榻的客棧。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讀書少的賀三斗,當然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句形容。
但他現在,卻是實實在在的「腰纏十萬貫」!
咽了口唾沫,悄悄摸了摸兜里的上萬兩銀票,還有一大堆沉甸甸的散碎銀兩,賀三斗可以確定,自己祖宗十八代加在一起,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公款,這是公款……
要不怎麼說財帛動人心呢,這樣一筆巨款揣在懷裡,賀三斗覺得自己連道都走不動了。
瘋狂提醒自己,這個錢跟自己無關,可不能被白花花的銀子晃花了眼。
但秦大人的命令是,自己可以隨意花用這筆錢,喜歡吃喝也好,賭也好,總之在這揚州府內,把這個錢,爽快地花了出去,那就是他盡到了職責。
一萬兩!
天老爺啊!
賀三斗雖然沒讀過書,但掰著手指頭也能算出來,按照現在全國攤役入畝之後的統一算法,規定兩石米,相當於一兩白銀。
那麼這一萬兩銀票,就相當於是兩萬石上好的稻米啊!
而他老賀家,世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趕上好年景,家裡的那不到二十畝田地,能有幾十石的收成,就算是好的了。
到秦大人來了之後,這個數字才勉強能達到一百石,這就到頭了!
兩萬石……夠他們家辛辛苦苦耕作兩百年!
兩百年啊!
手指頭都掰得酸痛的賀三斗,愈發覺得腳步沉重,不是因為氣力不濟,是被那張輕飄飄的一萬兩銀票給壓得。
花錢……怎麼個花法?
賀三斗很快就犯了愁,儘管秦大人的命令十分清晰,但他這輩子別說花一萬兩銀子了,就算一兩銀子,那都夠花十天半月的。
就這麼獨自一人,不知不覺就在熱鬧繁華的揚州府內轉悠了大半個時辰,依然沒有找到花錢的思路,反而肚子裡咕咕鬧了幾聲,提醒他還沒吃早飯。
恰好,不遠處一座氣派的二層酒樓映入眼帘,名字只是中規中矩的「醉仙樓」,但看那股子撲面而來的豪氣,竟比賀三斗之前在京城裡見到的「醉仙樓」更顯得恢弘闊綽。
這要是擱平常,別說這種檔次的酒樓,就算是不入流的茶肆酒館,賀三斗肯定都是躲著走。
得多燒包啊,到這種地方來吃飯!
可是今天,他身懷大人的囑託,目的就是花錢,或許大概可能……這醉仙樓,也可以嘗嘗味道?
定了定神,賀三斗邁步走近。
「爺!您來了!」年輕幹練的夥計,大老遠就迎上前來,先遞上一條熱氣騰騰的白毛巾,點頭哈腰地詢問道:「這位爺怎麼稱呼,只您一位麼?」
「嗯,就我自己,我姓武。」賀三斗進入角色,壓下心中的忐忑,假裝經常來這種地方。
「好嘞!貴客一位——」那夥計先向裡面遞了個長音,然後陪在賀三斗身邊,亦步亦趨,低聲道:「這位武爺,您看坐窗邊那位置如何?那地方寬敞通風,還能看到街景。」
位置不錯,賀三斗很滿意。
但他不能滿意。
因為秦大人給他的任務,是設法惹事。
於是,賀三斗臉色一沉,不滿道:「二樓不能坐人麼?」
各地的酒樓都是一個規矩,二樓雅間視野更好,通常是招待更有身份的貴客。
「能!」那夥計微微一愣,但很快就賠笑道:「對不起,武爺!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您跟小的上樓……」
伸手不打笑臉人,賀三斗的惹事宣告失敗。
到了二樓,選了最好的位置,已經隱隱有些目光射過來,但不待賀三斗說話,那夥計已經更加殷勤地介紹道:「咱們醉仙樓,是揚州府上老字號了,得有上百年的歷史!本店的蟹粉獅子頭、熗虎尾、胭脂鵝、水晶餚肉、大煮乾絲……都是遠近聞名的!武爺您看……」
「囉嗦什麼!都給爺上來嘗嘗!」賀三斗這輩子都沒這麼豪邁過,一時間覺得花錢的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太過癮了!
這頓飯,吃了足足一個時辰!
老字號醉仙樓的手藝,自然是過硬的,賀三斗吃得滿嘴流油,更有了六七分的酒意。
「武爺!您……還滿意?」那夥計幾乎是全程伺候著,倒酒端茶,殷勤備至,這會兒更是滿臉堆笑,小心地問道。
「嗯,還可以!」賀三斗有些鬱悶,自己按照大人的囑託,穿著粗布衣裳出門,除了懷裡的一萬兩銀票,怎麼看也就是個莊稼人,但……預料中的狗眼看人低呢?
為何這醉仙樓的夥計,並沒有狗眼在身上啊!
「武爺,承惠……一共是三十七兩銀子……」那夥計小聲說話,並沒讓這個驚人的數字傳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一頓飯,三十七兩。
這是天價了!
從這位武爺的衣著上,實在看不出什麼富貴,但醉仙樓的規矩,不可只認羅衫不認人,倘若真的是來了打秋風吃白食的,自然有另一套妥當的處置手段便是。
三十七兩啊!
那夥計雖然言辭客氣,卻牢牢盯住了賀三斗,心想這一頓飯,頂我在這裡辛苦好幾年了,可別是真的會不起帳……
果然,眼前的這位大氣磅礴的武爺,神色出現了尷尬。
夥計心中一緊,不妙的預感更加強烈。
「才……三十七兩?」賀三斗真的很失望,他已經很努力吃喝了,就這還剩了一小半沒吃完呢,實在是肚子都快要撐爆。
才只有三十七兩啊!
照這個花法,什麼時候才能把秦大人安排的這一萬兩銀子花掉?
三十七兩,連銀票都不需動用,賀三斗皺著眉頭,一臉的不高興,從懷裡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銀元寶,在手裡掂了掂,隨意扔在桌上,發出沉重的一聲「咚」,惹來許多垂涎灼熱的目光。
啊!
還真有?!
那夥計愣了片刻,硬是不敢信,抓起銀元寶,仔細查看成色,就差用牙咬了。
「怎麼?爺的銀子是假的?」
這下,賀三斗可算是找到了由頭,把眼睛一瞪,一巴掌就把這夥計打了個趔趄,臉上迅速泛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對、對不起武爺!」夥計捂著臉,涕淚橫流,卻還是緊緊抓住那錠銀元寶,下跪磕頭道:「是小的有眼無珠,武爺不要跟小的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