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偶遇向趙起武證明了一個顛簸不破的真理，常在河邊走，肯定會濕鞋。

  看來以後做事兒還要更隱蔽點，最好連一絲馬腳都不留——他覺得那晚上自己就該一個字不說的，估計就是被人記住了口音。

  後來老趙才知道，當時這兩人是來開會，也是來受表彰的。本來大會是開完了，他們一直滯留在京城，是還有一個責任，就是給保護區拉贊助，在京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事兒知道的人挺多的，柯子有心，隨便找人打聽了一下，就問出來了。

  不管怎麼樣，老趙都覺得是自己的失誤。

  所以短短的假期結束，老趙就回到了學校，準備安分守一段時間再說。

  幾天之後，他把那個從千島帶回來的箱子，找了個海邊放好，給王小二打了電話之後就不管了。

  然後他白天在學校安心當他的班長，陪柳清影學習，晚上去西薩，老老實實當神醫收藥材。

  用了快一個月時間，把自己小地圖所有的居住點都走了一遍，收購來的藥材，再次堆滿了幾屋子。

  快要進入十一月份，霜降節氣過去，家裡的麥子種上了，也就意味著，全家搬到京城的計劃，也到了實施的時候。

  這時候趙景山開始磨嘰了起來。

  先是找了個理由，說要等著麥子發芽，看看需不需要澆水，後來又找了個理由，說要挑個出行的好日子。

  再後來，老趙期中考試了，又給了他一個完美的理由。

  趙景山還是捨不得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

  直到等趙起武期中考試結束，再次拿了個全縣第一的成績，趙景山也終於沒了推脫的理由。

  那就走吧！

  ……

  出行的這一天秋高氣爽，中午的陽光依舊耀眼，秋風把土路中間吹的很乾淨，凸出的土疙瘩上都是光禿禿的，只有凹處才有點碎土沫。

  路邊的野草依然綠意盎然，卻已經遮掩不住透出來的一絲絲枯黃，樹上正有黃葉悄然落下。

  放眼望去，黑黃色的土地上，正泛出點點綠意，那是道路兩旁農田裡的麥苗已經露了頭。

  回首望去，村莊安靜而祥和。

  除了村口的位置，多了幾棟新蓋的房子，其他一切如舊。

  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坐車的人很安靜，連小圖強也沒說話——他還一直想等著爸爸回來呢，結果現在要跟著大伯一家去大城市，他不知道大城市多遠，但是隱約感覺，恐怕想見爸爸就更難了。

  金子和元寶也很安靜，它們已經習慣了跟著老趙東奔西跑，在車顛簸的時候都不鬧騰。

  白色的依維柯快行駛到公路上的時候，趙景山突然說道：「那邊新修公路了哩，要是住家裡，以後去縣城也方便了。」

  沒人接他的話，楊秀娥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直焦急要去京城的黃大妮正看著不遠處自家的農田，還有前方不遠處的公路，神色有點複雜：「那時候我就是順著這公路走的，在那裡看到了你爸和你二叔。」

  趙起武看著他們兩人的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故意說道：「是不是我老爸那時候還帥著呢，你一眼就看中了他？」

  黃大妮頓時笑了起來：「帥個屁，他正蹲著啃饅頭呢，我以為他們倆是一個小孩一個老頭，才敢過去的。要是一開始看到他的年齡，我就不過去了。」

  「等看清楚，我都走到他們邊上了。你二叔那時候穿的衣服都是他用舊衣服改的，縫的破破爛爛的，和蜈蚣爬的似的。頭髮都和雞窩似的，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倆互相理的發。倆人身上的衣服還比著破，臉上和幾輩子沒洗似的，根本看不清他什麼樣。」

  趙景山滿臉惆悵的反駁她：「我也沒看清你長啥樣啊，你故意用紅薯汁給臉上塗的黑乎乎的，我還以為是你是黑人呢！」

  「黑人你還讓我跟你回家？」黃大妮不樂意了。

  趙景山沉默了一陣兒：「你脖子白。」

  完了又補充了一句：「條也正。」

  車裡都跟著沉默了一下，然後趙起武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接著楊秀娥也忍不住嘿嘿直樂，外婆也咧嘴笑了起來，最後傻乎乎的小圖強不知道大人笑什麼，也跟著傻笑。

  老趙忽然發現老爸其實也稱得上有勇有謀啊！

  條正的意思，就是身材好。

  黃大妮來的時候，正是收秋的時候，衣服穿的薄，肯定能看出來大致身材，臉上塗黑了，但是脖子不黑，再加上條又正……想想她能在大街上被人販子一眼盯上就知道，長相肯定差不了。

  怪不得即將成為大齡困難戶的趙景山，會那麼勇敢了一次。

  怪不得人們常說，所謂的一見鍾情，其實就是見色起意。想不到老爸這麼老實的人，也會有自己的花花腸子啊！

  如果不是今天要離家，趙起武估計這輩子都聽不到老爸那會兒的真實想法。

  笑聲過去，車裡的氣氛終於熱烈了起來。

  趙起武知道堂弟肯定想爸爸，安慰他：「等咱們到了京城，你就在那裡上個學前班，好好學習，以後你爸聽說你學習好，他就回來了。」

  小圖強狠狠地點點了頭，一臉堅定：「哥，我肯定好好學習，像你一樣，考全縣第一。」

  「那你得考全城第一，京城裡學校條件好，你好好學。」趙起武笑著說道。「不過難度不小，你要努力了。」

  「嗯！」小圖強堅定的點頭。

  小孩子還是好糊弄的，至於說趙景山夫婦，他們純粹是因為離家的愁，對未來的擔心倒是沒多少，主要是兒子動輒車啊房啊，去了那裡就有家，至少不用擔心顛沛流離。

  楊秀娥就是稀里糊塗的，反正大哥大嫂說了要去，自家男人又沒個音訊，不跟著去，她怕是連飯都吃不上。

  關鍵是孩子小，要上學，要有人管教，她也不認識幾個大字，自己根本沒主意。

  她擔心的是趙景海，也就是趙起武的二叔。

  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嫂，要是景海回來了……」

  「他又不是傻子，家裡沒人了自己會打聽。小武還在鎮上上學呢，他去就能找到。」黃大妮勸說道。

  「要是小武將來畢業了上大學呢？」楊秀娥想的還挺長遠。

  黃大妮都被她氣笑了：「小武還得一年多考大學，要是這一年多趙景海都不回來找你們，你還牽掛他幹啥？」

  「哦！」楊秀娥被嫂子一說，又不敢吭聲了。

  外婆還是好心，笑著安慰道：「閨女，你看你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先跟著他們走就是。等到以後讓小武去打聽打聽，他有法子。以前他不就連我們都能找到嘛，肯定也能找到他二叔。」

  這話也就是外婆能說，黃大妮都不會說，因為知道兒子也不樂意這個二叔。

  太坑人了啊！

  以前趙景山那身體也幹不了重活，如果不是趙起武會騰雲駕霧掙來了錢，現在就只能去搬磚掙錢了。

  不過反過來想想，如果不是二叔闖的禍，現在趙起武說不定還在老老實實上學，騰雲駕霧的本事也沒處用。

  但是這個只能安慰自己，實際上心裡還是氣。

  ……

  接下來就沒人提二叔了，於是氣氛就好了許多，說說笑笑間依維柯就進了縣城，再到了市里，然後上了高速公路。

  依維柯後面已經裝滿了，鍋碗瓢盆都有，就差個鍋灶立刻就可以開火做飯。

  鋪的蓋的也有，反正家裡勉強能看過眼的東西，都給帶上了。

  不過東西雖然多，其實不算重，車速輕易就提了上去，一路狂飆，直奔京城。

  老趙還是第一次開車跑這麼長時間的路，一開始大伙兒還都挺興奮，結果等晚上在服務區簡單吃了點東西，再上車大伙兒再聊一陣兒，就沒說話的興趣了。

  沒一會兒一個個就開始昏昏欲睡。

  趙景山小聲叮囑兒子：「不著急，開慢點，路上黑，別跑太快了。」

  趙起武不吭聲，速度降下來，朝後面看了看。

  外婆是躺著打盹兒，小圖強被楊秀娥抱著睡的正香，楊秀娥也差不多睡著了。

  連黃大妮都哈欠連連的。

  趙起武頓時樂了，車開著開著就越來越靠邊，沒一會兒就被一團雲霧漸漸包圍，然後就飛了天。

  等到感覺到車顛簸一下，從迷糊中驚醒的楊秀娥看了看窗外：「大哥，這是到哪兒了啊？」

  「到京城了。」趙起武樂呵呵地說道。

  「這麼快可到了？」楊秀娥詫異道。

  「開車就是跑的快。」黃大妮醒了，看了看手上的手錶就知道剛才兒子肯定用本事了，趕緊替兒子掩飾。

  楊秀娥連個手錶都沒有，也不知道個時間，反正天黑了，只是感慨京城裡夜裡還有人在街上跑。

  外婆就更不用說，她在夸外孫開車開的好，開的又穩又快，打個盹都沒什麼感覺，這就到地方了。

  車直接就開進了體育場附近的那房子，也就是劉啟科賣給老趙的那套房子。

  這房子將近二百平，除了正房和兩側的房屋，還有個不小的院子——相對於京城的大多數民房來說，這個院子是很不小的。

  門前的路不是很寬，但是進個車也沒問題。

  把車停好就開始往下搬東西，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把東西都搬空。

  吃的喝的用的都帶的挺齊全，直接就能住。

  安排房間的時候，外婆覺得讓楊秀娥帶著小圖強住小平房不合適，非得讓娘倆住偏房的臥室，自己要去住小平房。

  推讓了半天，老趙勸她們：「你們爭什麼呀，等店鋪開張，那邊樓上還有兩間房子呢！到時候你們不是不夠住，是住不完。再說這附近還有別處都有房子，我那邊停車的破院子也能住個百十號人，只不過我嫌那沒家裡的氣氛，想著你們住一起方便點。」

  這一勸大伙兒也不爭論了，本來嘛，住哪兒都一樣，雖說是個臨時住所，這裡居民區，周圍也算安靜——等那邊天人府裝修好，肯定要都住那裡去的。

  忙忙碌碌收拾完，半夜裡也沒法買液化氣，暫時沒法做飯，先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趙起武開著車帶著一家子，熟悉周圍環境，順便看看店鋪位置，再買來兩套液化氣，店鋪樓上和臨時的家裡都放一套，這就齊了。

  剩下的就是讓家人自己慢慢熟悉這裡的環境，不過上學的事兒還得老趙去辦。

  帶著小圖強跑了一趟學校，這事兒也就辦成了。

  至於說戶口的事兒，那不著急——現在家裡人都沒轉變過來思路，還惦記家裡能分土地宅基地，老趙想給他們轉戶口他們都不讓。

  到中午的時候，老趙請了幾個成管上的熟人，過來一起吃個飯，把父母給他們介紹一下。

  老爸老媽做的小生意，生活上也不會有太大事兒，讓成管們遇到事兒了幫個忙，比找柯子他們其實還方便。

  店鋪上也不會有多大事兒，連現在的售樓部都是姓趙的，左右都是租的自己的房子，也不擔心以後有什麼占地盤的小矛盾。

  下午老趙就得回去上學，黃大妮給兒子叮囑：「下星期過星期天，你可記住把家裡的泡菜都趕緊拉來。那些都泡好了，再泡時間長就不好吃了。還有家裡餵豬的那食槽，以後回去少也用不上，你也給拉來，以後在這院裡……」

  趙景山聽得眼角直抽抽，兒子那騰雲駕霧怎麼也算是神仙一樣的本事，到自家這，這用處也太……

  老趙也不想給這院子堆太多東西，想了想說道：「以前我就拉來過一個食槽，你要用我給你搬來。不過你看看這院子，搬來了放哪兒？」

  黃大妮看了看挺整潔的院子，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倒是又有了新主意：「那這個角我看能蓋個雞籠，回頭咱們餵上幾隻雞。你下次來把家裡的糧食多拉來點，在家你肯定也懶得曬……」

  「行行行。」老趙嫌老媽囉嗦，不管什麼都先答應了再說。

  就這黃大妮都有些不高興了，一瞪眼：「看看你，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嫌我囉嗦了。好了你趕緊回去吧，記得好好學習，有事兒了給我們打電話。」

  「你們有事兒了給我打電話。」老趙說道。「回頭先給店鋪那裡按個電話，自己用也方便，還能當個公用電話收費。」

  「走吧走吧！」外婆看他們說個沒完，過來催促道。「乖孫自己開車可小心點，要慢點，路上注意安全。以後自己照顧好自己……」

  「外婆，我這說來就來了，下星期就又來了，就五六天……」老趙無奈。

  「對對對，看看外婆也是老了，越來越囉嗦了。那你就回去吧，好好學習……」

  連小圖強也跟著要來上一句：「哥哥你開車可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