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起武坐著小貨車從『舊貨市場』出發回去的時候，街道上的人流已經多了起來。

  在路上他就在想，自己這電話一直沒響，估計黃大壯已經找到了地方。

  果然，等到兩輛小貨車開到家門口，趙起武就看到了門前路邊，停了一輛掛了玉北省牌照的黑色桑塔納。

  下了車，他推開門就風風火火往裡面走，過了前院進二院，本來昨晚上他們一家都在這裡住的，但是這會兒沒有人。

  只有金子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呼哧呼哧的歡迎它。

  拍了拍金子的腦袋，問了一句：「我爸媽呢？」

  金子又不會回答，他就繼續往後走，過了三院進四院，還是沒找到人。

  再後面的院子就更小了點，放以前是給僕人住的，他還是去看了一眼，結果還沒人。

  然後才想起來個地方，又趕緊拐回來，在四進的一側小門伸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後花園，看沒人就轉回來。

  走到二進的時候，就看到大張帶著工人們抬著家具進來。

  金子看到一大群陌生人還抬著東西，就開始狂叫了起來。

  趙起武趕緊拉住金子，伸手一指身後的房子：「就先放這裡邊吧，大張哥你幫忙看著點讓他們放好，我去那邊看看我家人都跑哪兒去了。」

  大張伸手一指：「我好像聽見那裡面有動靜。」

  趙起武點點頭：「我說怎麼找不到他們呢，那邊是花園，裡面啥都沒有，他們跑那邊幹啥，害我前後找半天。你們先搬著家具，我去和他們說句話。」

  說完一拍金子的腦袋：「人都在那邊你也不知道喊我過去……」

  金子才冤枉，要會說話，指定這會兒和他吵起來。

  實在是他都快忘了自己這房子還有花園，這邊好歹還有幾棵棗樹。花園那空地原來都不知道幹什麼了，就是泥土院子，他去的次數還沒金子亂跑過去的次數多。

  一人一狗匆匆離開，大張摸了摸腦袋嘀咕道：「這房子大了也不好，連人都找不到……」

  幾個搬運工也沒人接他話，心裡都鄙視，誰不想住大房子，找不到人也開心，正好，人多也不怕互相打擾。

  大張嘀咕完才反應過來：「來來來，趕緊搬東西，就放這屋裡……」

  ……

  趙起武帶著金子進了花園，就看到一間房子門口，站著三個人。

  一個西裝領帶穿的挺莊重的中年人，個頭不高，挺白淨，微微有點發福。

  旁邊是一個穿著挺時尚的三十多歲的富態女人，還有一個胖嘟嘟的十來歲的孩子。

  兩個大人眼圈都是紅著的。

  趙起武不用猜就知道，這三人是舅舅和舅媽和表弟，估計聽到外邊動靜出來迎自己的。

  不過他還沒說話，黃大壯就先快步迎上來：「你是小武？我是舅舅，我們剛才還通過電話的。」

  「舅舅好。」在電話里喊過的，再見面就不尷尬，喊的挺順溜。

  「哎！」黃大壯答應一聲，眼睛又紅了起來。「好，好！長這麼高，真好！來，這是你舅媽，你表弟。你外婆在裡面，快進來……」

  趙起武只來得及喊了一聲舅媽表弟，就被黃大壯拉了進去：「你勸勸你媽，讓她別哭了……媽，你外孫來了，你摸摸看！」

  看著那個坐在地上蓆子上，眼淚直流，卻雙眼茫然的老太太，趙起武才知道，為什麼黃大壯之前說，外婆身體不太好。

  這豈止是不好，是已經瞎了。

  「小武回來了……」外婆說著話，就伸著手，試圖摸到點什麼。

  趙起武急忙上前蹲下，抓著他的手放自己臉上：「外婆……」

  這一聲，喊的自己都有些心酸。

  農村孩子裡，誰沒個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的，就算是不齊全的，也總有一個兩個吧，只有他，一個都沒有。

  別的孩子挨打了都知道找爺爺輩的，隔代親嘛，反正爺爺輩的肯定護著孫子，說不定還能上演一場爺奶訓爹的大戲。

  趙起武就不行，他只能往村外跑。

  因為跑二叔家也不管用，平時二叔還被老爸收拾的不敢吭聲呢！

  ……

  看著老太太伸著顫抖的手，慢慢的摸過趙起武的眉眼頭髮，一旁的黃大妮眼淚又開始嘩嘩的流。

  趙起武抓住外婆乾枯的手：「外婆，你摸摸看，我比我舅舅還高，還比他結實。」

  「好……」老太太都顧不上抹眼淚，又反過來握著他的手。「好孩子，好孩子。真好……」

  趙起武又扭頭看向老媽，只見老媽的眼睛都腫了，顯然剛才不知道哭了多久。

  他勸道：「媽，你別哭了，你看看外婆，這不都挺好的。是吧外婆？我媽她還在哭，你趕緊收拾她。」

  十六年多了，終於找著能在老媽面前給自己撐腰的人，真不容易啊！

  最後一句話逗得外婆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她一會兒就不哭了，我對不起她，家裡都對不起她，讓她吃苦了。」

  「媽，我也沒吃啥苦。剛不都說了嘛，就是下了車啃了兩天紅薯，就碰到他爸了。」黃大妮抹了一把眼淚，也過來扶住老太太。

  黃大壯也站著勸：「媽，你眼本來就不好，別流眼淚了。我姐挺好的，姐夫也好，你看你外孫，可不比他斌斌表弟懂事多了。」

  趙起武謙虛：「斌斌還小，我比他大呢！對了外婆，我把家具都買回來了，一趟沒拉完，等下我還得跟著過去。等一會兒家具都拉回來，我再過來陪你。」

  「好，好好！」老太太鬆開了手，又抓住黃大妮。「你趕緊去，你媽在這陪著我呢，沒事兒！」

  「嗯，我一會兒就回來，地方不遠，再運兩趟就差不多運完了，我就過來。」趙起武站起來。「舅舅舅媽，表弟你們先在這等會兒，一會兒家具到了咱們去那邊坐。」

  一直站旁邊當柱子的趙景山總算有了動靜：「小武你在這陪著你外婆，我去就行。你是買的舊家具吧，我過去看著點就行。」

  「我去吧，你勸著點我媽，現在咱們一大家都團聚了，別讓她哭了。」趙起武怎麼敢讓他去，這舊家具舊的太狠了點，讓他知道估計現在不吭聲，回頭肯定說自己亂花錢。

  黃大妮臉上還帶著眼淚，笑著罵道：「我還用你們照顧，去吧去吧，都去吧！」

  趙起武推著老爸：「你留下，我去。」

  轉身就趕緊走。

  ……

  等趙起武過去，大張已經指揮工人把家具放差不多了。

  這些舊的太很的家具，也不敢摞起來放，怕壓壞了就不好。

  搬運工們裝車的時候都夠小心，一件件固定好，還不敢讓靠太近，一車根本放不了幾件。

  跟著車又跑了三四趟，最後一趟的時候，趙起武順便去銀行一趟，把錢取了給大張。

  回來裝好車，他又跑過去，拿了一萬塊給楊老闆當謝禮。

  楊老闆態度堅決的很：「不要不要，說過的請我吃早餐就行。你記著欠我一頓早餐就行，等你什麼時候有空，記得還我的早餐。」

  趙起武塞了半天人家都不要，只好又收了回來。

  在路上他還和大張感慨：「楊叔可真夠意思，給錢都不要。」

  大張嘿嘿笑著：「我可不是說他壞話，估計他等著你把家具擺齊，去光顧他的生意呢！你說你家的那房子，以後會什麼都不擺嗎？」

  趙起武明白過來：「嗯，是得買東西，不過最近估計都沒空。等有空吧！」

  大張問道：「你還要這種家具嗎？什麼時候要了提前說一聲，我遇到好的了給你留著。」

  買的時候還在驚訝趙起武買這麼多家具，跟著去看了房子，大張才知道人家這是省著買的，那麼多房子，要是都從他這裡買家具給擺上的話——他覺得自己都可以考慮提前退休了。

  趙起武不覺得自己會繼續會買家具，現在這都夠用了，想再買也得等到房子修繕好再說。

  來回跑幾趟，人也熟了，大張又給他普及點常識：「這些家具用的時候，能愛惜點最好。古董這玩意兒，以後肯定只會升值不會貶值。」

  「一般人家用的時候，像椅子就鋪上坐墊，桌子鋪個桌布。這種看你喜好，自己搭配就行。有了布隔一層，也能防止小孩子撞上碰傷。擦洗的也要注意……」

  趙起武聽著都趕緊記下來，他可沒忘當初那把西薩刀就是被擦貶值的。

  ……

  等所有家具進了屋，時間都快中午了。

  他等大張和搬運工們離開，關了門就趕緊跑去找外婆。

  進了屋先喊一圈，然後蹲下去拉著外婆：「外婆，我們去那邊坐吧，東西都搬到家了。」

  「好好，好！」外婆就會說這個了。

  黃大壯急忙過來：「媽我來背你吧！」

  趙起武立刻猜到，估計外婆的腿腳也不會好，就主動請纓：「我來吧舅舅。外婆，來，我背你。」

  背上外婆，趙起武就一個感覺，真輕。

  老太太被他背著就忍不住又高興的流眼淚，一個勁兒的說著好好好。

  ……

  等進了有家具的屋子，抱著涼被的黃大妮掃一眼就開始夸趙起武：「這孩子，還挺會買東西的，這些舊家具放這屋裡，看起來還挺搭配的，看著和電視裡古代片裡演的一樣。」

  趙起武就剩下得意的笑：「媽你別看了，趕緊把涼被鋪上，鋪那個羅漢床上面，對，就那個。」

  黃大妮一邊鋪一邊嘀咕：「這名字起的，怎麼叫羅漢床，不叫貴妃床？」

  趙起武給她普及自己剛學來的知識：「也有貴妃床，和這個差不多。你就當它是貴妃床吧！」

  等鋪好涼被，小心翼翼把外婆放在羅漢床上，趙起武看了看：「還得去買點喝茶用的東西，這大半天了，你們連杯水都沒喝吧！」

  「哎，我這腦子吧，這半天都沒想起來。外甥你別去了，我去我去。」黃大壯都不等他說話，就急匆匆朝外走。

  趙起武趕緊對外婆說了一聲，也跟了出去：「舅舅你等等我，咱們一起去，要買的還不少呢！」

  ……

  兩個人上了車，黃大壯發動汽車，順手從旁邊一個包里掏出個厚厚的信封：「給，外甥，舅舅給的見面禮。」

  趙起武推辭：「別啊，找到你們我媽就挺高興的，我咋要你錢呢！」

  「拿著！」黃大壯說的堅決的很。「你都十六七了，我這當舅舅的一分錢壓歲錢都沒給過，你要不拿就是見外了。我知道你有錢，這是舅舅的心意，不能不拿。」

  趙起武也不會太推辭，乾脆接了過來：「那好，嘿嘿，這可是我拿過的最厚實的壓歲錢。」

  黃大壯就笑了起來：「我剛才也沒空多問，你們家條件以前不是太好吧？」

  「嗯，就最近我們才開始做起生意，條件才好點。」趙起武也不隱瞞他，老爸老媽身上那幹了一輩子弄活的印記，一時半會是消失不掉的。

  「唉！」黃大壯一聲長嘆，眼圈就又紅了。「我姐命苦，以前你外公身體也不好，家裡吃不飽飯。我那時候還小，也不懂事兒。她說出去討生活，我都不知道攔著點……」

  「你要攔著她，可就沒我了！」

  「哈哈，也是。」趙起武一句話就把黃大壯說笑了。「你是個好孩子，比你表弟懂事的多。你買的那些舊家具，都是真貨吧？」

  趙起武心中一嘆，唉，自己也就能糊弄老爸老媽，老老實實承認：「嗯，也算古董吧，不過都不貴。早上那會兒別處也都沒開門，剛好認識個人在古玩街上開店的，讓他帶著去買的家具。」

  想了想解釋：「我和人合夥做藥材生意，掙了點錢，我爸媽也捨不得花。要不是你打的那電話，買的這房子我都沒敢和他們說。這家具就先不告訴他們，等回頭我慢慢和他們說。」

  「放心，舅舅不出賣你。」黃大壯笑了起來。「我來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他們倆的衣服都是新買的吧？不過現在過上好日子就行，以前的日子過去就過去了。」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想著把你爸你媽接上谷去住一陣子，你看咋樣？」

  「我沒啥，他們願意就行。」趙起武說道。「住哪兒都一樣，只要我媽和我外婆一起，她開心就行。我外婆的眼睛怎麼回事兒，還能看好不？」

  「看不好了！」黃大壯又嘆氣。「你外公去了之後，她就想你媽，想你外公，想起來就哭，哭著哭著就看不見東西了。到上谷之後生意做起來，我還帶他們來這兒看過，也沒用。人年紀大了……到了！」

  倆人下車買了一大堆生活用品，連廚房用的吃的都買了不少。

  桑塔納後備箱塞滿又塞后座上，拉了滿滿一車。

  每次買東西黃大壯都要搶著付錢，趙起武也不和他爭。

  反正都不差這點錢，爭來爭去也沒意思。

  再說了，娘親舅大，自己有舅舅了，當乖孩子就行。

  什麼心不操，只用跟著搬東西，感覺也挺好。

  一切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