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本卷完)

  男孩閉上眼,坐起身,雙手向前探,假裝自己還看不見。

  不一會兒,溫暖的指尖觸及到自己眼眶,然後,將自己眼睛輕輕扒開。女孩的臉,就在面前,嘴角弧度雖是輕微,卻也比過去明顯多了。

  很顯然,只是先前醒來的那一瞥,她就知道,男孩看得見了。

  因為他是她的陽台,陽台的帘子哪怕只是露出一點點縫隙,在她這裡,都是一片灑落的虹。下床,走向面盆架子,就是這房間裡短短的距離,李追遠走出了同手同腳。

  他不得不停了下來,怕繼續走下去會摔跤。

  自己曾經擔心過,哪天眼睛能看見時反而會不適應,現在擔心成真了。

  李追遠清楚,自己的學習能力很強,這就使得他前陣子過度開發與依賴「記憶畫面」。眼下,是感知間發生衝突了。

  閉上眼,一切就能照舊,可終究以後還是得睜著眼生活的。

  平復好情緒,李追遠拒絕了阿璃的攙扶,左手端著臉盆,右手扶著牆走。

  來到水缸邊,放下盆,舉目四望,初晨的平原鄉野如同一幅遼闊的水墨畫。許久未見,真美。

  李追遠忽然想學畫了。

  除了對「撈屍」相關的科目,自己的確沒什麼自信外。學其它的,他還是有自信的。

  況且,自己身邊還有一位優秀的國畫小老師。

  洗漱後,早餐還早,李追遠照例和阿璃下起了棋。

  依舊沒擺棋盤,兩人隔空用手指點著下,只不過這次,阿璃不用抓著李追遠的手指去點了。下著下著,還覺得猶有餘力可以去分心,無法做到全身心投入。

  「阿璃,我們再開一盤?」女孩點頭。

  隔空,就再開一盤。

  原先那局,走的是穩紮穩打的路數,新開的這盤,就直接猛打猛衝了。感覺還行,男孩覺得挺有意思,而女孩那邊,也沒見吃力

  最終,形式變了但結果沒變,男孩以更高的效率輸了四盤棋。「吃早飯啦!」

  劉姨的聲音,真是動聽。

  下樓吃飯,一碗粥一個鹹鴨蛋下去,李追遠很快就吃好了,他下來得早,這會兒其他人才慢慢起來。劉姨拿了一袋蘋果過來,說是路上買的。

  李追遠拿起小刀,坐那兒給大家削起了蘋果。

  譚文彬和潤生完全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對勁,道了早安後,就各自坐位置上吃了起來

  李三江下來了,坐下後剛拿起筷子,就瞅見自己曾孫在削蘋果,眼皮子當即嚇得跳起。

  雖說自家曾孫眼盲後沒有自暴自棄依舊積極擁抱生活,在他眼裡,那些盲了十年的老瞎子都沒自家曾孫日常生活自如;可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干起如此危險細緻的活兒。

  「小遠侯啊,你.」

  「太爺,我眼睛好了,能看見了。」

  簡單的陳述,讓李三江原地怔坐了好久。

  倒是譚文彬和潤生先回過神來,馬上湊過來查看,不過他們是知道也相信小遠眼睛會好的,所以現在表達的也只是大病初癒後的恭喜。

  李三江沒過來,只是認真看著小遠和其他人的互動,互動里,多了眼神。

  他用手背揩去眼角淚水,低頭,開始扒粥,每一口,都嗦得格外用力和大聲。

  有些人的情緒是水壩,生活中一點一滴地匯入,習慣性壓抑和不表達,只有等蓄滿到一定程度後,才會潰堤。李追遠分起了蘋果,端來一盤走到柳玉梅面前。

  「眼睛好了?」

  「嗯,好了。奶奶,你們這一趟出去順利麼?」

  「順利的,就是遇到幾個老朋友,拂不開面子,就一起吃了頓飯,回來晚了。」「順利就好。」

  「注意用眼。」柳玉梅伸了個懶腰,「還年輕,急著糟踐身子,以後會後悔的。「我曉得了,奶奶。」

  李追遠走到李三江面前:「太爺,吃蘋果。」「小遠侯啊,太爺再帶你去醫院檢查檢查。」

  「不用了,太爺,上海的教授不是說了麼,這個病,好了就是好了,不好也沒什麼辦法,我以後注意休息就是了。」

  「嗯,記得教授還說過,你不能太勞心,那個,等以後上學了,學習上的事,你緩緩,不要太用功費心,身體才是第一位,學習成績差點也無所謂。」

  旁邊正喝著粥的譚文彬,忽然感到腮幫子疼。

  「好的,太爺,我會聯繫譚叔叔,讓他近期帶我去辦入學手續。」

  「嗯,譚警官是個好人。」李三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然後喊了一聲「壯壯」,將一根煙丟了過去「太爺,上學前,要不要和我爺奶他們知會一聲?」

  「你以為漢侯和桂英侯還不知道?」「已經知道了麼?」

  「遷戶口第二天,我就去家裡找他們把事情說了,桂英侯哭得厲害,漢侯倒是沒哭,但也傷心得緊。」

  李追遠這才意識到,遷戶口後,李維漢和崔桂英來看自己的頻率,一下子降低了,也就前陣子來了一次,當時自己還瞎著,怕他們擔心,就蒙著眼裝作在玩「捉鬼」遊戲。

  現在看來,是爺奶怕來這裡看自己後,一個控制不住大哭起來。

  「你爺奶也是需要緩緩的,這事兒對他們打擊最大,你別怪他們,他們雖然孫子輩多,但偏心的也是你。」「太爺,我曉得。」

  「他們把你媽以前匯過來的錢都要給我,說給你交學費啥的,被我罵回去了,呵呵我說了,你現在既然落在我戶口裡,那就歸我養。

  反正他漢侯也不吃虧,以後給我養老送終,我這家底子還都是給他孫子。」「太爺能長命一百二十歲的。」

  「呵呵,行了,你現在眼睛也好了,等確定入學後,我再喊你爺奶來一起吃飯,你以後還是跟太爺我住。」這時,李追遠耳朵動了動,扭頭看向壩子外,他看見了昨天那位兼職說書人——余樹。

  記得他昨天對譚雲龍說過,他今天就要走了,沒想到,一大早地就來了這裡。

  雖然心裡大概清楚,這個人沒什麼危險,可他的存在以及活動,還是讓李追遠覺得不是那麼舒服,因為對方有一定概率會撬開自己曾做過的那些事。

  劉姨端著粥碗先一步起身,走到壩子台階處,看著來人,問道:「走錯道了吧?」

  余樹笑了笑,拿出摺扇搖了搖,回答道:「沒,專程來討口飯吃。」劉姨不耐煩道:「這裡只有家常便飯。」

  「走江湖的苦藝人,吃的,不就是家常飯麼,哪有什麼資格天天酒樓雅座。」

  李三江聽到動靜,嘴裡咬著蘋果起身看去,見到來人後,馬上笑著走去:「稀客稀客,來,壩上坐,壩上坐。」李三江雖然不知道這人具體身份是什麼,但能被警察圍著跑東跑西的,不是犯人那就是貴人。

  余樹和李三江握了手,卻站著沒動。

  這時,壩子上坐著喝茶的柳玉梅開口問道:「阿婷,誰來了。余樹主動接話:「一個跑江湖說書的。」

  「那就來一段。」

  「好嘞,您且寬待。」

  余樹轉身往回走,不一會兒,就推著一輛小車過來,上頭裝著自己的一套傢伙事。李三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納罕地問道:「咋的了,這是?」

  余樹邊搭台邊笑著回應:「想混口飯吃,就得賣點手藝。」「一頓飯的事兒嘛,不用這麼麻煩。」

  「那不成叫花子了麼。」

  「也是。」李三江明白對方意思了,扭頭喊道:「潤生,壯壯,來幫忙。」

  潤生和譚文彬早就看見來人了,但他們可記得昨兒個小遠說的對方可能是同行,所以此時全都看著李追遠。「潤生哥,彬彬哥,幫忙吧。」

  潤生和譚文彬上前幫忙搭台掛帆。

  余樹沒坐北朝南擺,而是坐西朝東。

  對著坐在那兒喝茶的柳玉梅以及那座東屋。

  李三江問道:「要不,這場純當我包場了,我再去村里喊些人來,免得你落個冷清冷。」

  余樹搖頭拒絕,說道:「價錢早說好了,就是一頓飯,再說,這裡人很多了,熱鬧著呢。」隨即,余樹目光落在了李追遠身上,他不禁笑道:「眼睛好了?」

  「嗯,好了。」

  下一刻,余樹打開蒲扇扇了扇風,可其指尖,卻在扇面上不規則地敲動。眼睛乃面相之泉,眼睛好了能視物了,這泉才算重新活躍起來

  男孩知道,他在算自己面相。

  昨兒個他就問自己是不是一直姓李,還問太爺自己是不是他親曾孫。李追遠決定算回去,來一場對沖。

  就在他剛準備這麼做時,柳玉梅的聲音傳來:「小遠,來給奶奶泡茶。」「來了,奶奶。」

  李追遠轉身走過去泡茶

  余樹見狀,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收起扇子,對著自己額頭連敲三下,敲得挺用力,額頭都泛紅了。接下來,他就開始說起了書。

  今兒個講的還是唐也依舊是李世民,卻偏戲說而非正史,講的是李世民某次遇險時,被少林寺僧人所救,最後在僧眾以及各方江湖人士幫助下,打贏了對手獲得勝利的故事。

  他就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不僅將故事講得生動引人,更是再次以口技呈現出金戈鐵馬與沙場廝殺的氣勢。李三江都聽痴了。

  潤生和譚文彬,是一會兒入迷一會兒驚醒,但短暫的驚醒後再次入迷。李追遠則一直坐在柳玉梅身邊,陪著她喝茶。

  這一講,足足兩小時沒停歇。

  講完後,余樹一拍扇子,下彎腰行禮。「好!好!」李三江帶頭鼓學。

  潤生和譚文彬也用力鼓掌,但鼓著鼓著就又回頭看向小遠。

  李三江對劉姨說道:「婷侯啊,中午做點好的,我和余先生好好喝一頓。」柳玉梅開口道:「阿婷,給他口吃的。」

  「唉!」

  劉姨進了廚房,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很快端出一碗早上剩下的涼粥以及一碟小鹹菜,就這兩樣,連個鹹鴨蛋都沒有。李三江不滿道:「這怎麼能行呢,家裡又不是沒吃的。」

  誰知余樹卻主動接過碗,將碟里鹹菜倒入粥中,拿起筷子,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還邊贊道:「真好,大熱天的吃涼粥舒坦。」

  李三江皺著眉,想再去勸,可人家轉眼間就把一大碗粥吃下去了,只能道:「等余先生你消消食,我們待會兒再....」

  「李大爺,我吃過了。」余樹站起身,將碗筷遞還給劉姨,然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李大爺,按理說,入門賣藝,得先請主家先人安的,你家可有?」

  「先人牌位沒有,仙人畫像倒是有不少。」「那就請你帶我去拜拜吧。」

  「請。」

  李三江將余樹帶進了廚房隔壁的小房裡,這裡擺滿了神仙畫像,此間之豐富,讓余樹都驚了一下。李三江開始挨個給他介紹神佛,余樹一個個拜過去。

  等聽到李三江把孔子畫像介紹成元始天尊時余樹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甚至,一度把他給弄不會了,不知是該行道家禮還是儒家禮。最後沒辦法,只能拜了兩次。

  出來後,余樹徑直來到柳玉梅面前,說道:「按規矩,得拜一拜的。」柳玉梅無奈地搖搖頭,對李追遠說道:「就不該吃那頓飯的。」

  余樹把腰放低:「該拜一拜的。」

  柳玉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去吧。」余樹推開東屋門,走了進去

  李追遠離開座位,看了看柳奶奶,見她低著頭沒什麼表示,男孩就往屋門口挪了幾步,正好可以看見屋內供桌前,正在以行大禮跪拜的余樹。

  其實,現在人就算磕頭,也是千奇百怪,大部分也就盡個心意走個流程,也不追求什麼標準不標準了。余樹行的是標準大禮,起初神情肅穆,三拜之下後,面容悲痛,淚流滿面。

  拜禮結束,余樹沒急著出來,而是在擦拭眼淚調整情緒。他知道男孩在門邊看,卻沒做絲毫遮掩。

  人在一些特定的地方,會主動褪去偽裝,讓自己顯得坦蕩和乾淨。

  最後,余樹用力揉搓了一下臉,強行露出微笑,他走了出來,再次來到柳玉梅面前,剛準備說話,卻被柳玉梅出聲打斷:「拜完了就走吧。」

  「是。」

  余樹應了一聲,收拾好東西裝車後,就推著車離開了,李三江親自將其送到村口。

  柳玉梅屋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地起身,走進了屋,在供桌前坐下,掃了一眼上頭有新有舊的牌位「倒是都還記著你們。」

  頓了頓,她帶著怨氣說道:

  「可你們誰記著阿璃。」

  譚文彬前天就回家了,走時痛哭流涕,仿佛生離死別。

  弄得李三江都忍不住調侃道:「成,伢兒有天賦,以後誰家要哭喪的就來請你,保准能哭得讓主家滿意。」抱完了潤生、李三江後,譚文彬還想抱李追遠。

  直到男孩又遞給他三本子題,一本數學、一本物理以及一本化學。譚文彬沒有抱下去,卻哭得更大聲了。

  他走時,打著雷下著雨,是潤生騎著三輪車把他載回去的,二人雖然都披著雨衣,卻依舊淋得很狼狽。今天,艷陽高照,譚雲龍特意請了假,開著一輛桑塔納來接李追遠入學。

  李追遠依次和家裡人說了聲,李三江老懷甚慰地遵囑:「小遠侯啊,記住太爺的話,上課隨便聽聽,千萬別太動心思,眼睛重要,曉得不?」

  譚雲龍站在旁邊聽到這話,也不禁摸了摸自己腮幫子。

  李三江還拿出一個袋子,裡面裝的都是糖果小餅乾:「來,這個帶著,跟小同學們分一分。李追遠接了過來。

  「別怕,在學校里要是有人欺負你了,回來就跟太爺說,太爺給你撐腰去學校里找他。」譚雲龍忍不住插話道:「放心吧,李大爺,沒人會欺負小遠的,再說了,彬彬也在呢。」李三江反駁道:「壯壯念的是高中,又不是小學。」

  譚雲龍只能點點頭,不再說話。

  潤生拿出了一支鋼筆,遞了過來,他在李三江這裡幫工還種地,前天剛開了第一個月工錢,全拿來買了這支鋼筆。買完鋼筆後發現沒錢買墨水了,最後還是李三江知道了,帶著他去了那家商店討說法,強行讓老闆又送了一瓶墨水。柳玉梅給了個紅包,這次沒往裡頭塞一沓子錢,很薄,就一張,意思意思

  李追遠收下了。

  阿璃什麼都沒準備,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很急,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個情緒,對她來說有些過於複雜,不是高興也不是生氣。男孩走到女孩面前,說道:「阿璃,等我放學回來,你幫我寫作業。」

  女孩眼睛亮了。

  和家裡人最後揮手告別時,李追遠對李三江喊道:「太爺,我要去上高中了,明年考大學!」「好好好,我家小遠侯最厲害了!」

  「呵呵呵..」旁邊,柳玉梅都聽笑了,顯然,老傢伙壓根沒聽進去,還以為是童言無忌。跟著譚雲龍走出小徑來到村道,坐進車裡後才發現裡頭還有一個司機

  司機不年輕,很顯老,頭頂,邊區也無力支援中央譚雲龍笑著問道:「你太爺還不信你要上高中。」

  「嗯,入學手續辦好給他看就行了。對了,譚叔,這車...「我可沒公車私用,這是學校里的車。」

  「咳咳..咳咳..」司機開始咳嗽。

  譚雲龍指了指司機,說道:「小遠,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吳校長。」

  司機師傅馬上回過頭,對著李追遠伸出手,握了一下:「吳新涵,李追遠同學,歡迎就讀本校。「校長爺爺,您辛苦了。」

  「沒事,你可以叫我爺爺,不用加校長。」「那您就叫我小遠吧。」

  「哎,好好好。」

  起初,譚雲龍第一次打電話詢問入學事情時,學校領導圈層里,也只是小炸。

  是有人知道「少年班」這事的,但這年頭,消息渠道閉塞,信息流轉不發達,因此哪怕是學校高學歷的幾個老師,也只是簡單聽說過,只知道這種孩子一般是神童。

  不過還好,中間時間充裕,而且李追遠因為中間瞎了一段時間,怕耽擱入學,保險起見,譚雲龍就將李追遠的學籍資料先給了學校希望通融。

  學校就發動自己關係網去了解,還專門派了兩位體育老師坐火車進了京,那兩位老師很爭氣,還真找到了地方,然後拿姓名資料去詢問時,得知這個叫「李追遠」的學生要去上高中了,被一群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追著打。

  得虧派去的是體育老師,身體好,跑得快,要不然還真得算工傷。但具體情況總算是打探回來了,然後,辦公室就徹底炸了。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這樣一個學生,會莫名其妙跑到鄉鎮裡來上高中,但無所謂,因為這對於學校來說,簡直就是送上門的高考狀元。

  要不是譚雲龍死守住址,也警告學校不要來打擾,吳新涵早就帶人過來了。車駛入學校,在辦公樓前停下。

  一群老師馬上跑了出來,目露期待與好奇,他們倒是沒校領導的那種功利心,純粹是種了半輩子蘿蔔,想看看地里長出的金疙瘩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人群里出來的,還有潘子和雷子。

  這倆傢伙因為沒寫暑假作業,被班主任喊到辦公室里嚴厲批評。

  本以為是一場持久戰,誰知道批評剛開始,辦公室里老師們就喊著「來了來了」,然後班主任就讓他們回教室了。哥倆還挺慶幸,留在原地,還想看看是哪位來了給他們解了圍。

  潘子:「校長開車的,校長還去開後門了。」雷子:「是哪位領導來視察了吧?」

  潘子:「不應該啊,沒提前通知我們大掃除啊?」然後,他們看見了從車上走下來的李追遠。

  「這小孩,怎麼有點眼熟。」

  「對唉,我好像在哪見過。」

  「潘子哥,雷子哥!」李追遠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一瞬間,老師和校領導的目光都向這兩位看來,包括班主任。

  這心理壓力太大了,潘子和雷子連招呼都不敢打,直接低頭奔向教室「額.」李追遠有些疑惑。

  男孩上學挺早,但並不熟悉傳統校園生活,還以為潘子、雷子是特意在這裡等自己。「你們認識?」吳校長慈愛地問道。

  「他們是我堂哥。」 「嗯,好。」

  吳校長記住了,打算待會兒去問問他們班主任學習成績如何,畢竟有血緣關係的話,多少應該能帶動點,總不至於一大家子,腦子就長一個人身上。

  李追遠被帶進了..小會議廳。

  原本應該被帶去校長辦公室的,但辦公室太小,容不下這麼多人。一路上,周圍老師們開始嘰嘰喳喳。

  「年紀這么小麼?」

  「年紀小才叫神童嘛。」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知道,反正有測驗的,看看結果。」「入學了去誰班上?」

  這個問題一出來,人群中的那批高三班主任,互相對視時目光都冷了下來。

  尤其是那幾位資歷老的,更是流露出捨我其誰的氣勢,他們快退休了,這個階段的老師,是真的無所畏懼,哪怕對著校長都敢拍桌子的。

  那些個年輕的班主任,倒是看得開,知道沒自己的份。

  尤其是其中一位叫孫晴的班主任,她教的是語文,帶的是普通班,譚文彬就在她班上。「小遠,我給你介紹,這是教育局的劉局長,這是...

  吳新涵領著李追遠依次介紹。

  李追遠是不怯場的,主動跟著喊人。

  他以前在少年班時就很受老教授們的重視,一是因為他全面,哪怕不能每項都第一,卻每項都名列前茅不像其他同學會有明顯偏科;二則是,他很正常,交流接觸起來,就像是一個完全正常的孩子。

  一通流程走完,到了最後的關鍵步驟。

  「小遠啊,這是我們學校老師自己出的卷子,你看看,挑著做做?」這話說得很委婉和客氣,但在場大傢伙,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百間不如一見,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最終還是得在這上面見真章的,這也是學校的目的。這些卷子,全是各科目組老師新編的,不存在泄露的可能,所以成績絕對真實有效。

  李追遠坐了下來,拿起筆,開始答題。

  原本,校領導和局領導是想著再看一會兒後,就出去抽根煙的,畢竟這麼多科目的卷子就算挑著寫,也不知道得做多久。但很快,大家就神情怔住了。

  李追遠做的第一套是數學,幾乎不用思考,目光掃下去就寫答案,而且出現了手還在寫著上一題目光卻已經往下挪到後面題目的奇景。

  在場的沒文盲,可是誰見過答數學卷時,是手速制約了答題速度的?

  其實,李追遠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得足夠好,才能讓自己接下來的學習生活可以更輕鬆不受約束,不會因為學習這種事情,耽擱到自己撈死倒。

  數學卷寫完,李追遠繼續做物理卷。

  吳新涵說出了圍觀人的心聲:「快,批改一下。」數學組老師們開始批卷,一個個紅勾快速打起。圍觀的人在期待「×」的出現,但一直沒有。

  而打勾的數學老師們,也是一陣陣心驚,他們自己出的卷子,知道卷面形式雖然是模仿高考題的,但難度,其實遠超普通的高考題,因為高考題是分檔的,會有送分題基礎題和拉分題。

  他們這套卷子,是不能複印下來給高三年級考的,因為容易給學生心態考崩。數學組組長看著校領導和局領導說道:「全對。」

  其實,是有一點問題的,比如兩道解答題,用了不屬於高中的方法,可能會導致閱卷時被扣分,但這種瑕疵不值得在此時說,提醒注意一下就好了,就跟平日裡叮囑學生考試時別忘記寫「解」一樣簡單。

  吳新涵等校領導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和局領導們握手,這下,心中石頭終於落地了。老師們則不停倒吸著冷氣,雖然才只做了一套數學卷,但從業者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一位年輕老師忍不住打趣道:「我要是教了他,以後再教其他學生會不會索然無味?」有老師笑了,也有老師忍不住回侃道:「還需要你教啊?」

  物理化學卷快速答完後,李追遠繼續答其它卷子。

  沒人打擾勸阻他,既然他願意全部做,那大家是樂得看完所有結果的。

  語文卷他也在認真做,根據題目要求,他還寫了一篇字詞優美結構嚴謹的公式化作文。總之,確保自己沒有偏科,每一門課都能隨便請假。

  唯一跳過的,是英語聽力,這不是李追遠要跳的,是英語老師們看著李追遠的答題速度主動提出跳過的,畢竟他們也不想因為播放聽力耽擱在場這麼多人時間。

  全部做完,李追遠放下筆,揉捏著手腕,旁邊吳新涵見狀,親自伸手過來幫忙捏捏。做這些題目,不費腦子,就是費手,這點計算量,遠不如自己看一次風水氣象。

  卷子很快批完,哪怕是作文,語文組老師也說不出什麼紕漏,而且雖然寫得快,但這字寫得是真漂亮。很多老師都摘下了眼鏡開始擦拭,大傢伙今天,都深刻體驗了一把什麼叫真正的神童震撼。

  譚雲龍倒算是全場最鎮定的一個人了,他絲毫不擔心男孩入學考試會有什麼問題,畢竟這男孩已經給過自己好幾次兇殺案震撼。

  吳校長彎下腰,笑吟吟地問道:「來,小遠,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高三年級的幾位優秀班主任。」這樣的學生,肯定得交給有資歷且經驗豐富的班主任帶。

  嗯,雖然吳校長也不知道資歷和經驗對眼前這男孩來說有什麼用。李追遠這時回頭看向譚雲龍,問道:「譚叔,彬彬哥在哪個班?」譚雲龍很想笑,但他憋著。

  然後目光看向自己兒子班主任孫晴,老熟人了。

  別的學生家長,恨不得一學年家長會時,才能見到一次班主任,他得益於自己兒子的大力引薦,恨不得月月見。有時都怕見多了傳出閒話,還得和妻子交替輪班。

  「小遠啊,我們選班...」

  李追遠沒等吳校長把話說完,就起身,走到年輕的孫晴面前。

  「老師好,以後我就辛苦您教導了。」說完,李追遠對孫晴鞠了一躬。

  「老師,您姓什麼?」

  譚雲龍接話道:「孫晴,孫老師。」孫晴對譚雲龍投以感激的目光。

  「孫老師,我們回班上上課吧。」李追遠伸手,牽住孫老師的手。他不覺得這有什麼,這是自己靠能力爭取來的特權,不用白不用。

  那幾個有資歷的班主任還處於錯愕階段,吳新涵先反應過來,笑道:「孫老師,小遠可是我們學校的寶貝,這是學校給你分派的任務,你得照顧好他。」

  「請校長放心,我會的。」

  孫晴牽著李追遠走了出去,她壓力有點大,不太敢繼續待下去了。剛出小會議廳的門,裡面就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譚雲龍也跑了出來,說道:「小遠,晚上叔叔來接你放學去家裡吃飯。」「不用了,叔叔,我回家吃。」

  「那好吧。」譚雲龍拍了拍男孩肩膀,向校門口走去。走入教學樓,上樓梯。

  李追遠察覺到孫晴的手心很燙,還在出汗。

  其實,到現在,孫晴腦子裡還是暈乎乎的,本高中是個大高中,一個年級有十幾個班。

  前幾晚她跟丈夫在床上入睡時,倒是也臆想過這孩子要是能進自己班就好了,但她真沒料到,壽桃竟然真會擺在自己面前。因為心神不定,上樓梯時,孫晴還踏空了一下,還好及時手撐地穩住了,要不然這個校長剛交給自己的神童,就要被自己帶著從樓梯上摔下去。

  孫晴當即後怕得眼睛都濕潤了。

  「孫老師,我和彬彬哥...和譚文彬同學做同桌吧。」「額,好。」

  答應完後,孫晴皺了皺眉,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具體是哪裡,她一時想不起來。等真走到高三13班的門口時,孫晴才知道哪裡不對了,李追遠也知道了。

  因為他看見,譚文彬的座位,獨立於班集體之外,緊貼老師講台。

  由於背對著教室門,譚文彬第一時間不知道李追遠來了,他正專心做題呢。老師們都去看熱鬧去了,幾乎整個高三年級這節課都在自習。

  察覺到班上氛圍異樣後,譚文彬這才回過頭,先看見班主任,再看見李追遠,隨即,喜笑顏開,壓根不顧年齡上合適不合適,也不在乎出不出醜,直接擺手喊道:

  「小遠哥!」

  孫晴習慣性瞪向譚文彬,這個學生本性不壞,但就是會惹事,而且性格太外放。但瞪了一會兒後,目光不由柔軟下來,畢竟自己今天還沾了他的光。

  「同學們,介紹一下我們班的新同學。」李追遠走上講台,露出標準的靦腆笑容:

  「同學們好,我叫李追遠,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

  孫晴指了指靠門的第一排:「譚文彬,你把你桌子擺這裡,你和小遠做同桌。」「好的,老師。」

  譚文彬將桌子搬到位置,因為他個子高,就坐在了靠牆裡面,李追遠坐外面。其實,李追遠本意是想坐最後一排角落的,那裡風水好。

  但他知道這不可能。

  「譚文彬,你出來幫小遠領一下書。」「好嘞,老師!」

  接下來,就是樸實無華的上課時間。

  老師在前面上課,李追遠坐在下面翻書,他需要把高中課綱重新過一遍。上課時,會有其他老師裝作經過這裡的樣子,看向他。

  下課時,其他班聽到風聲的同學也會湊到這裡。

  不過,李追遠只是默默翻著自己的書,沒有表現出外向,有譚文彬在,也沒人能打擾到他。

  中午吃飯時,譚文彬說學校食堂太難吃,就帶著他去了外面小吃鋪,還額外帶了一個人,就是上次被欺負的鄭海洋。他父母都是海員,常年不在家,所以顯得很內向。

  吃飯時,譚文彬說,班主任和校長都找他談話了,要他負責好好照顧小遠。

  吃完飯後回到教室,就是名義上的午自習,其實安排的是語文課,然後二十五分鐘午睡,接下來就是繼續上課。老師們給予了李追遠很大的自由度,比如上英語課時,李追遠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著物理教材,人也裝沒看見。下午第二節課上完時,李追遠把教材都翻完了。

  他決定明天起,把魏正道的書帶到教室里來看。

  第三第四節都是數學課,李追遠趴在桌上,開始睡覺。

  他不是不尊重老師,而是清楚真要生動演下去後,自己會很累,不如一開始大家就形成默契,各自輕鬆。起初,同學們都以為會有好戲能看,畢竟他們的數學間老師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

  但數學老師上著上著,發現坐在第一排的小同學在睡覺後,居然貼心地把自己外套蓋在了他身上。同時,臉上流露出慈愛的笑容。

  第四節課上到一半時,間老師在黑板上出了三道題,讓同學們解答,他自己則走下來,輕輕拍醒李追遠。李追遠坐起身,看向黑板的題目,拿起筆,唰唰寫出了答案。

  間老師見狀,咽了口唾沫,然後搓了搓手,小聲問道:「小遠啊,有沒有興趣參加奧數競賽?」「好的老師,我參加。」

  閆老師一時激動,對著學生連說了好幾聲「謝謝,謝謝。」第四節課上完,可以吃晚飯了,然後就是晚自習。

  李追遠看向譚文彬:「彬彬哥,我回家了。」

  譚文彬愣了一下,問道:「不是,第一天你就不上晚自習了?」「嗯。」

  「額,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完整體驗一下高三生活的一天?」「不太想,我叫潤生哥這個點來接我了。」

  書本文具這些都可以放在書桌上,李追遠空手走出教室

  路上,很多學生都在看著他,他們有種高中圈裡混入個小學生的感覺。

  李追遠也有相似的感覺

  等走出教學樓時,李追遠才記起來自己忘記去和潘子英子雷子他們教室打招呼了。算了,明天再去吧。

  「小遠哥,等等我!」

  李追遠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見譚文彬背著個書包狂奔而來。「彬彬哥,我回家。」

  「我也回家。」 「我回太爺家。」 「我回壯壯家。」

  「你逃課,不怕譚叔揍你?」

  李追遠看了課程表,這裡早晚自習都標註了課時,其實都是有老師來上的正規課。「沒事,我爸巴不得我粘著你。」

  「你和譚叔報備過了麼?」

  「回去後我到張嬸小賣部給他打個電話。」「哦。」

  李追遠應了一聲,繼續向校門走去。

  譚文彬跟在後頭,臉上洋溢著笑容,尤其是看著那些吃完飯還得回去繼續上課的同學,他笑得更開心奔放了。走出校門,李追遠開始尋找潤生三輪車的位置,但是沒找到。

  「哎,潤生忘記來接你了麼?」譚文彬也踮起腳四處眺望著。「潤生哥應該停得比較遠,我們先過馬路吧。」

  「他有病啊,不在校門口接你?」「校門口人多。」

  「人多,這算什麼理由?」

  走過馬路,避開了此時的學生和商販人潮,李追遠看見了西北角巷子口外頭、正邊跳邊揮動手臂的潤生。走過去時,譚文彬忍不住罵道:「你幹嘛不直接停李大爺家壩子口來接我們?」

  然後,譚文彬就閉嘴了。

  因為停在巷子裡的三輪車後頭,坐著一個身穿紅色裙子的女孩。雖然這裡偏僻,但也只是相較校門口而言,依舊不時有人經過。

  女孩坐在三輪車板凳上,像是一隻極易受驚的小鹿,可以看出她的堅強與勉強。李追遠上了車,女孩馬上伸手主動握住男孩的手,這才徹底安定

  譚文彬站在車旁,一時不知該上不該上。

  潤生還記得先前的嘲諷,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多餘了。」「我明天讓我爸把自行車給我送來。」

  「彬彬哥,上車吧。」李追遠已經發現,阿璃對家裡熟悉的人,抗拒感已經沒那麼大了「好的,小遠哥。」譚文彬上了車,坐到最邊緣位置。

  「回家嘍!」

  潤生蹬起三輪,駛出巷子,往家的方向西行。

  車上,少男少女們洋溢的青春,羨慕紅了晚霞,招搖下了夕陽。(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