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糖(六)

  我這個地方,很多人來過,每次來都是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覺得我這兒成了避難所。

  我煩不勝煩。

  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待著,他們做什麼要跑過來煩自己?

  上一次來的人是溫賤紅,他比每一個難民都要更加令人討厭。

  他來告訴我,曲志明不行了。

  「你真不回去啊?那怎麼說,也是你……」他欲言又止。

  我抱起衝浪板,逐上浪頭。

  曲志明早就死了,不是嗎?

  時至今日,我也沒能放過他,放過自己,不然我幹嘛要遠離京市搬到這裡?

  我一點也不關心他的內疚和愧悔,他年輕時犯的錯,由我和媽媽來償還代價,這不公平。

  我不求公平了,我只求他們別來煩我。

  小時候跟媽媽一起看過一部老電視劇,劇里的哪吒剔骨還父,剜肉還母,那時候看只是覺得震撼,卻不明白哪吒為什麼要做得這麼慘烈。

  而現在,我也很想將這一身的血液抽乾,盡數還給曲志明。

  可溫賤紅說:「你恨他無可厚非,但你的生命始終是他給的,除非你對你這一生中從來沒有過任何感激,否則,他就沒那麼罪不可赦。」

  感激?

  我該感激我遇上過蘇唐,還是寧願從來沒有見過她?

  寧願那天在酒吧外她不要救我,任由我被人打死,我先行一步去六尺之下,為我媽媽開路引燈,不要讓我抱著一個執念跟瘋了似地去到京市,不要再遇到她。

  也許那樣,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就跟所有螻蟻一樣,生於不堪,死於不堪。

  其實那樣也不錯的,好過活受罪。

  但不錯的人生從來不屬於我。

  所以我是不是只能選擇感激?

  溫賤紅在我這兒待了兩天,勸我的話他說得並不多,只是靜靜地等著我的答覆。

  兩天後我依舊沒有改變心意,他也只能先回去。

  然後我就買了一張去北極的船票,帶著相機去往這個世界最極遠的天寒地凍之所。

  地球為什麼要是個圓的呢,走來走去總是會繞回原點,我想,只要我留在那裡,我不再走了,就應該不會回到故事最初開始的地方吧?

  北極的風景很美,冰川厚雪,極光絢爛,就連北極熊都要比人可愛。

  每一個裹在厚衣服里的人都把頭和臉遮得嚴嚴實實,我不用再面對任何一張臉。

  而且這裡很安靜,靜得只能聽見風聲。

  同行的人都覺得我是個怪人,待在一起快三個月了,我跟他們說的話加起來怕不超過十句。

  我都快忘了,我以前其實挺愛逼逼的。

  我拍了好多的極光照片,再一張張刪掉,那些壯闊的景象自然是絕美的,震撼的,令人激動落淚的,但它們都沒有意義。

  我突然想起來,我很久沒有看到過下雨天了。

  壓下這個念頭,我喝了口驅寒的烈酒,裹進睡袋裡昏昏沉沉睡去。

  但這念頭忽然之間瘋長,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渴望過,想看看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