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只知道我叫三,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本名?」黑髮的少年舊事重提,但這次好歹沒有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了。
沒有了照明,害怕再次墜入深淵,兩人靠在石壁上不敢再動。
「我就是知道。」魔女在黑暗中呢喃,那聲音有氣無力的。
月亮從雲層中出來了,照亮了深淵,卡爾轉過頭去,發現魔女也在看自己。那雙銀色的眼睛,透過薄薄的黑紗,閃耀著奇異的光。
「那你呢?你叫什麼?」卡爾問魔女。
有一陣長久的沉默,久到卡爾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變快。
「亞雷麗雅」魔女回答了他。
「啊?你也叫亞雷麗雅?」卡爾有一瞬間的怔愣。
魔女點了點頭,銀色的髮絲從黑袍下伸了出來仿佛有生命一樣被裂谷中的風帶動著舞動。
月亮還很亮,兩人順著隱蔽的道路爬上了大裂谷,然後在寂寥的荒漠中拔足狂奔。
身為殺手的卡爾速度很快,但魔女的速度也並不慢。為了跑的更快,魔女脫掉了礙事的長袍,將長發扎在腦後。
兩人的行李都隨身背著,卡爾提出要幫魔女背,但被對方拒絕了。
奔跑間,卡爾留意到那個他一直很在意的裝著據說是魔女秘藥的玻璃小瓶子,裡面裝著藍色的藥水。
跑出荒原用了一整夜,黎明時分,兩人找到森林裡熊的洞穴,幹掉了熊搶占了那裡。他們需要好好休息,一夜的奔波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他們用石頭和樹枝偽裝了洞口,沉沉的睡了過去。
徒步逃亡的他們,白天睡覺,夜裡行軍。期間亞雷麗雅捕捉了螢火蟲,將它們的發光腺製作成藥劑,放在玻璃瓶里,夜裡搖一搖就能成為光源。
因為總是在黑暗的荒野行走,魔女並沒有絮絮叨叨的向卡爾搭話,只是在下午睡醒覓食的時候會問卡爾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
卡爾警惕性很高,並不透露過多關於自己的事情,但對魔女的態度比之前好一點了。
夜間行軍止步於五天後,原因是魔女的鞋子壞掉了,她需要去買新的鞋。
但魔女實在是太顯眼了,於是卡爾擔起重任,到附近的村莊去買鞋。
買到鞋後,卡爾在村口看見了一個熟人。
「三,你明明隨身帶著三十萬,為什麼不下手啊?」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卡爾渾身血液凝結。
「……」卡爾什麼都沒說,他迅速拔出匕首,向著對方進攻過去!
這個人,比他的排名還要低四位,但是卻是個他沒把握殺死的人,因為他是卡爾的師父!
突刺過去的匕首被對方一個轉身躲過,迅速反向回擊也被順理成章的躲過。抬起橫掃過去的腿被對方後跳躲過,七隨手撿起的樹枝敲打在卡爾的關節上,不痛但特別屈辱。
「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冒進、不考慮後果、連招畏畏縮縮。」七一邊閒話家常一樣的碎碎念,一邊從視線的死角用樹枝抽打著卡爾。
卡爾忽然渾身放鬆向後一個假動作,接著一腳踹到了七的小腿。
「我去!」七一時不察被對方踢到小腿,但是很快就接住了卡爾緊接著的三次襲擊,這一次,他用上了自己的武器。
白刃相交,七出其不意的踢在了卡爾的側腰,然後趁對方吃痛的一瞬間反手繳械,然後把卡爾摁在地上。
七蹲著居高臨下的看著面如死灰的卡爾「這麼久,一點長進也沒有,別說是我的徒弟,丟臉死了!」
「……」卡爾一聲不吭,眼睛盯著七沒有一點表情。
七和他短暫的對視後,放下了對他的鉗制。
卡爾站起來驚訝的看著對方,然後被塞過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他知道那是什麼,所以他看向七的眼神很複雜。「那你怎麼辦?」
「黑吃黑懂不懂,我可以找別的人拿啊!」說完七指了指村口大樹下的馬車「喏,馬車給你,回來還我一萬金幣。」
卡爾看著正在悠閒吃草的馬匹和手中的藥丸,悄悄的笑了。
「滾滾滾,帶著你的三十萬麻溜的滾!」七揮手作出驅趕蒼蠅的動作,言語裡是蓋不住的嫌棄。
「謝謝。」卡爾頭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密林里。
七目送著他離去,伸了個懶腰,轉身走開了。「亞雷麗雅真是的,為什麼不來找我啊,該不會把我忘記了?明明一下子就找到了卡爾……」
面對魔女的詢問,卡爾只說是他買的馬車。魔女沒有說什麼,繼續坐在馬車裡開始了她每天都有的碎碎念,卡爾在外面駕車,聽著魔女的沒話找話,這一次,他沒有再繼續沉默。
「……然後那個村子裡的孩子們,就被我帶走了,沒人要的孩子我就帶去自己收養了。」提起之前的邊境小鎮裡發生的事,除開殺人不談,卡爾也有一些能正常加入聊天的話題。
「你一個人,帶五個孩子啊,真不容易。」亞雷麗雅自然而然的接話過去。
「嗯?不是五個,還有個大一點的女孩子,叫露西的。不對,那不算孩子了,她都十八歲了。」卡爾的發言讓亞雷麗雅瞬間坐直了身體!
這是之前從沒聽過的事!而且,島上一起生活的女生也沒有叫露西的!亞雷麗雅猛地反應過來,十八歲了,還非要跟著卡爾,難道她看上了卡爾?
「那個露西,現在呢?她、她還和你一起麼?」亞雷麗雅緊張的詢問。
卡爾注意到她有點不一樣的語氣,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怎麼會,她都十八了,比我還大,有手有腳,我才不會養閒人呢!我把她趕走了,當時她非要賴著我,我就沒見過那麼煩人的!」
卡爾的回答讓魔女有些意外,但是一想到之前一直默默不言的性格,加上青澀的接吻,亞雷麗雅在心裡默默肯定了這是個頑固的直腸子。她不由得有點同情露西了。
「那、那卡爾你……討厭比你大的人麼?」
「嗯?」卡爾沉默了一下,悶悶的說「也沒有討厭。」
亞雷麗雅心裡暗自竊喜,然後開始跟卡爾講起了她旅行時候遇到的趣事。
當然這些故事夾帶私貨,她希望卡爾早點開竅,別再這麼直男了。
但可憐的卡爾,不但沒有聽懂她的暗示,反而對那些悽美的愛情故事表達了鄙夷。
「父母反對而已,為什麼要殉情?」「一無所有還去私奔?明明飯都吃不飽。」「長得英俊就一見鍾情?就看上了那張臉?」「哪裡那麼多王子和窮人的女孩墜入愛河,貴族小姐又有錢又漂亮,王子又不是瞎。」
聊不下去了,這個人,一點都不浪漫。亞雷麗雅氣的要死,她明明很喜歡這些故事的,怎麼到了卡爾這裡,就漏洞百出?
不過仔細想想,的確,這些市面上販賣的故事集,都是那種明明仔細想想就不會那麼做的。故事裡的王子仿佛都被那些女孩下了毒一樣,降智戀愛。
亞雷麗雅在心裡默默的認同了卡爾,這麼說,這個人,其實非常的理智啊。
想起他們在北境時候進城的那次,卡爾那時候就應該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帶著她去買東西,陪她逛街,用小黑狗陪伴她。也許,那就是屬於他這個直腸子難得的浪漫,沒有鮮花,也沒有珠寶,只是默默的給魔女他所能想到的全部。
亞雷麗雅抹了抹眼淚,再次堅定了她的想法。
是的,這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回溯了。她看著自己銀色的頭髮,已經完全沒有一絲金色了。不用照鏡子也能知道,眼睛怕是也沒有顏色了。
時之精靈的回溯,只能選擇一些特殊的時刻,那是魔女的心跳動達到某個頻率前的三分鐘。
她無數次回到了奈奈死去的前一刻,但是這一次,她不再為了奈奈,她決定不能落在城主手上。
於是在無數個節點當中,她選擇了在集市上砍手的前一刻。
她沒有再被砍手,而是不引人注目的收攤離開了那裡。
這一次,她花了幾天,在碼頭等到了卡爾,在跟蹤幾天後,選擇直接和他接觸。提出遠距離護送,然後帶上他一邊旅行一邊尋找更強力的解毒劑。
上一次,卡爾死在了她的懷裡,在風雪中,她孤寂的坐了整整三天。小黑守著她,被餓的瘦骨嶙峋也沒有離開一步。
她混在人群里,去了城裡,買了很多藥草。她用一些動物做實驗,雖然還是沒能做出完美的解毒劑,但是短時間抑制毒發的藥劑已經做出來了。
她把藥方記在腦海里,回溯之後便開始製作藥劑。
她悄無聲息的把藥劑混在茶里,卡爾很警覺,為了不被他抗拒,她也和他一同喝下那些茶。
這一路上,看到有特別的藥草,她就會要求停車方便。以此為藉口,她採集了很多不同的藥草,但她無法像之前那樣試藥了。卡爾還沒死,不能把他的血液餵給小動物讓它們中毒然後以此做實驗。
她需要強力解毒劑的藥方,或者是能替代現有解毒劑,更加珍貴罕見藥效強的藥草。
這也是她唯一能幫卡爾做的事了。
魔力耗盡只是魔女死亡的原因之一,她沒有忘記,限制魔女生命之火燃燒的另一把枷鎖就是魔女原本的壽命。
魔力耗盡的她,還有多少天可以活呢?在此之前來不來得及製作出解藥拯救卡爾呢?
她還想更多的和他說話,想要多和他待一會。
她明白這種感情是什麼,數百年前,她也曾這樣充滿激情的、熱烈的為某人狠狠的心動過。為了某人在無盡的回溯中找尋讓他活下去的辦法,那時候的她青澀單純還不明白很多,現在經歷過數百年,她比當年更加成熟了。她知道,怎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成年人的選擇,身不由己,異常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