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旅途的終點

  當年在魔法學校的時候,迪莫孵化的珍獸因為被他丟到河裡不知所蹤。後來當他厭倦旅行決定隱世的時候,意外的在一個隱蔽的村子裡見到了當年的蜃妖。

  迪莫已經記不清過去了多少年了,但是當年普普通通的蜃妖如今變成了一個妖艷的女人。藍色的齊腰長發一眼就能讓人明白她是一名海族,那張臉上帶著一塊面紗,遮住了一整張臉。迪莫知道,蜃妖是沒有五官的,那塊面紗下只有一片空白。

  能認出蜃妖是因為她身上散發著的魔力與迪莫同源,一開始他很驚訝,後來弄清楚對方身份後他不由得也發出感嘆「真是歲月流逝萬物變遷呢。」

  這個村子裡住著四位奇怪的東西,有化為人形的蜃妖、嗜血悖德的混血獸人雙子還有一個披著人類外皮的暗精靈。

  迪莫覺得這也很有趣,於是停下了流浪的腳步住在這個村子裡。後來從誤入森林的人們口中他聽到了有關這個村子的傳聞,這村子裡住著四名巫師,在這片大陸上巫師是與惡魔齊名的邪惡代名詞。巫師不分種族、性別、年齡。他們會呼喚災厄,也能遇見未來。

  迪莫其實也能占卜未來,那是他從北方一個不死族那裡學到的魔法。他用魔力注入水晶球,然後從萬千條時間線里選擇一條概率大的未來進行窺伺。占卜未來算是時間魔法的一種,但因為只是概率發生,所以即使看到了不好的東西也可以改變。

  他一時興起的給一個誤入村子的旅人施展了占卜術,誰知道那個人是某個人族的貴族,他利用迪莫的占卜,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巫師的村子被人傳的神乎其神,無數人進入這片森林開始找尋可以改變人命運的男巫。

  迪莫不堪其擾,開始提出高額的報酬作為占卜的費用,可是這也難不倒絡繹不絕前來逆天改命的人們。

  最後迪莫選擇化形成傳聞中邪惡的老女巫的姿態在森林裡遊蕩,並且試圖詛咒每一個向他打聽自己下落的人。

  那是一個雨夜,迪莫已經詛咒了七八個不長眼的東西了,正當他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黑夜裡忽然駛過一輛馬車。

  天空電閃雷鳴,迪莫飛行在草葉之上。當他靠近馬車的時候聽到了裡面傳來好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這麼多人來?看樣子他下手還是太仁慈了啊。」迪莫心裡暗想是不是要更狠一點,馬車就在他身前停了下來。

  迪莫等了一會,沒人出來,於是他不耐煩的用手中的木杖敲擊著馬車的後車廂。

  風掀起車簾,閃電照亮了視線。

  迪莫看到馬車裡兩女一男和他對視了一瞬,然後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

  迪莫擰著眉開始施展白霧,他準備給這三個吵鬧的傢伙來一場終身難忘的詛咒。但就在他剛剛站上馬車後板的瞬間,那匹拉車的馬不知是受了什麼驚嚇,突然拔足狂奔!

  迪莫化身的老女巫個子矮小、身材瘦弱,在這猛然的顛簸里竟然摔倒在地,並且手裡的木質法杖還咕嚕嚕的滾了出去……

  被扶起來的時候,縱使是迪莫也覺得尷尬,於是他打算發發慈悲給這三個人占卜一下。然後就開放了前往村子的道路,讓這輛車成功抵達了巫師之村。

  迪莫在回到家後褪去了偽裝恢復了原本的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他和當初那個屠龍的魔法師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曾經深藍色的長髮不知為何變成了淡淡的銀藍色,手腳也不如以前那樣孱弱無力,外袍下是千錘百鍊的身軀,只是那雙紫色的瞳孔依舊清澈而神秘。

  他與三人一同用餐,第二日也只是默默的目送他們離開,然後他拿起水晶球準備占卜他們的命運。

  結果令人意外,黑髮的青年竟然是十年前滅門的艾麗威爾暗殺家族的遺孤!那個金髮的女人則是艾麗威爾的王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變成了女人……

  最讓人震驚的是那顆水晶球因為承受不了巨大的信息而炸裂了,在碎片裡他看到了被占卜的最後一人的命運。準確的說那一位黑髮的女性並不是人類,她是一隻紅色的巨龍!

  他以為一百三十年前的那場屠龍已經是這個世界最後一條龍了,為什麼還會有龍存在?明明幼龍在北境已經被殺害了啊!

  迪莫感覺到這一行人非同小可!身負為皇室清理勇者的暗殺家族遺孤和皇室繼承人的王子還有龍聚集在一起,並且要前往艾麗威爾的王都。他不敢想這到底是是誰的主意或者是艾麗威爾之王的陰謀!

  事實上一百三十年之前屠龍凱旋歸來後他曾經見過教廷的人使用占卜術,當時占卜的結果是這世間再無巨龍。他不相信魔法有謊言,但眼前親眼見證的占卜結果又做不得假。水晶球承受魔力直至崩潰這一點也不可能有誤,只能說明這隻龍有可以避開占卜的辦法又或者是它在占卜發生的時候並不是龍。

  迪莫不清楚龍族傳承相關的東西,龍族在獲得傳承之前其實和魔獸沒什麼區別,占卜不到僅僅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龍。

  好奇是迪莫最大的軟肋,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推敲猜測這三人的命運。他迅速的追上了那三人,打算親眼見證一下到底會發生什麼。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個打發無聊的旅程,誰知道,在旅途中,他發現了銷聲匿跡的暗精靈族群的蹤跡,還有預示著大災厄的深淵金蛹!

  龍獨自回巢穴的時候,甚至遭遇了屠龍小隊!

  雖然失去了暗殺家族,但是據他所知,魔法之都最近又出現了一位天才魔法師。而且如今教廷最強的神官不但是王族,而且實力也是貨真價實的強大。

  據龍說,勇者還是位女性,愚蠢、孱弱且一腳就能踢飛。

  迪莫非常慶幸,自己的勇者還算是個正常人。

  在旅途中,迪莫親眼看見那個傻乎乎的幼龍,逐漸找回屬於自己的傳承、記憶、情感。她越來越完整,甚至能擁有自己的堅持與判斷。

  他開始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那時候的勇者了。

  他喜歡泥濘里開出的花,他喜歡掙脫鎖鏈在荊棘里開出的玫瑰。

  龍毫不在意人類對自己的敵意,它堅定了自己的使命之後,不懼艱難險阻一條路走到黑。在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的路上,硬生生的給自己開闢出一個新的結局。

  她整合了大陸上其他種族,共同抵抗即將到來的災厄,她大概真的是龍族最後的一隻了。她的背後沒有一位支持她的同族,面對其他種族的勾心鬥角,她選擇了用實力說話。

  最開始只是空有蠻力的幼龍,如今已經可以輕易擊潰來自深淵的神秘怪物了。

  也許是可憐她孤身一人,迪莫選擇站在龍的身邊,哪怕是面對新一屆的屠龍魔法師和神官,這一次他也沒有選擇退縮!

  當然,龍不止一個夥伴,在奪權成功後,曾經的艾麗威爾王子帶著人類聯盟也站到了龍的那邊。

  還有那個該死的暗殺者遺孤,最終,龍選擇了他。

  「迪莫,你又失戀了啊。」提姆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成長成一個少年了,他拍著迪莫的後背安慰著他。「不過沒關係,你還有無盡的時間,在未來里,你還能找到更加喜歡的人!」

  迪莫沒有回答,對於他來說,哪怕是龍那樣的長生種,總有一天也會先他而死。他不想再愛上某人然後親眼看著她變為一副枯骨。

  臨走的時候,他問過龍「你是長生種,為什麼要和身為人類的伊森在一起?」

  「那個人教會了我如何去愛,我也想要感受他曾經感受到的一切。」龍的回答沒心沒肺,

  迪莫知道龍說的是誰,身為災厄之源的那個名字,如今已經變成了禁忌,不能輕易提起。很諷刺的,災厄的起源是一名暗精靈愛上了一條幼龍。愛而不得,他選擇毀滅一切重塑這個世界的規則。

  「迪莫,要是我死了,你能來看看我麼?」龍最後問他。

  「別為難我,康坦丁太乾燥了,最多去看一眼。」迪莫嘴硬著回答。

  事實是,龍生產的時候,他也千里迢迢的過來了。她生下一個人類的嬰兒和一枚蛋,猶如當年她的母親一樣。

  迪莫想起那隻臨死都沒有移開位置的火龍,在它的屍體之下,有一枚小小的蛋。勇者曾經在白霧裡潛行過去,發現了這枚蛋。她寫了一張小小的紙條藏在迪莫的袖子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寫著「屠龍之後,請不要傷害她的孩子。」

  當年的火龍有兩枚蛋,一枚冰龍蛋,一枚火龍蛋。雖然龍一生只能生產一次,但是最多可以生下兩枚蛋。可是在那場屠龍之戰結束後迪莫並沒有找到關於那顆蛋的下落,想來也許在龍選擇自爆的時刻那顆蛋也湮滅在了巨大的爆炸中吧?

  迪莫知道,當龍的伴侶死後,它會帶著伴侶的屍體前往龍的墓地。這就是為什麼多年來,外界從未見過龍的遺骸的原因。

  迪莫不確定,剩下的那枚蛋伊森是不是能活著看到它孵化成功。但是他很確定,伊森死後,龍會和他一起待在墓地里,直到她也死去。

  迪莫在看到龍生下孩子後,一直沒有再靠近過那附近,他也再沒有去西邊的康坦丁。

  他開始四處旅行,走過那些他和龍去過的地方,見證著毀滅的城市廢墟上修起了新的建築,看著滿目瘡痍的村莊一點點的重建。他看到黑色的焦土裡頑強的長出了綠色的新芽,也看到曾經繁華的城市逐漸荒蕪。

  長久的安逸沖淡了歷史中的苦難過去,欲望和爭鬥揭開了戰爭的序幕。

  人們顛沛流離,煉獄無處不在。

  所有種族攜手共同面對災厄的景象在他的記憶中依舊鮮明的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而如今的人們卻忘記了一切,開始卑劣的侵略屠殺。

  迪莫冷眼旁觀,看著興衰更迭。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活得太久。

  他甚至想過乾脆把頭砍下來就這樣死掉算了,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臨死之前該去看看龍。

  於是在看過大海之後,他決定臨死前最後看一眼黃沙之中的故人。

  他把提姆留給了一同旅行的一位半精靈,獨自前往龍的墳墓。

  他看見了伊森的墳墓,看見了風化的只剩下枯骨的龍。

  當他躺在黃沙中,被風沙漸漸掩埋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在說話。

  「嗷嗚?」那是一個稚嫩的孩童的聲音,迪莫睜開眼,看到了一個穿著破布的黑髮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一個紅一個綠,看起來極為怪異,她的身後拖著一條紅色的短粗的尾巴。她歪著頭看著迪莫,然後一滴口水滴在他臉上,迪莫能感覺到溫度高的異常!

  下一秒,她一口咬在了迪莫的肩膀上,用力撕扯,仿佛想要扯下一塊肉來!

  「走開!」迪莫抬起手揮出風刃,如今的他沒有魔杖和咒語也能輕易的施展魔法。

  小女孩被風刃掀翻,在地上滾了幾圈,順著高高的沙堆,咕嚕嚕的一路滾到底部。

  她從地上翻身起來,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立刻噌噌噌的跑回來,盯著迪莫揮舞著雙手咿呀亂叫。似乎想讓迪莫再來一次!

  迪莫抬腳把她踢下去,然後掀開長袍查看肩膀,撕咬的傷口隱隱有火元素肆虐的痕跡。

  在精靈王和大精靈都死去的如今,應該沒有人類能使用火魔法。

  這個孩子難道是?

  迪莫掀開小女孩的衣服,看到了人類的軀體上長著的那根布滿鱗片的大尾巴。小女孩並沒有害羞或者其他反應,只是呆呆的看著迪莫,然後咽了咽口水。

  迪莫看著盯著自己的小女孩,無可奈何的深深嘆氣。

  下一秒,小女孩張嘴吐出一個火球,點燃了迪莫的衣服和頭髮!

  迪莫用魔法在綠洲附近建造了一座城堡,然後開始教起了小女孩語言和文字。他給她取名「茱莉婭」,教她化形偽裝成人類,但那雙眼睛一點辦法都沒有。龍目是免疫魔法的,哪怕是她媽媽,那金色的瞳孔在化成人形的時候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小女孩開始叫他「迪莫」,開始拿起叉子吃飯,開始學會自己洗澡而不再是在泥塘里撲騰。她扎的辮子從歪歪扭扭到一絲不苟,當裙子被大風颳起的時候知道紅著臉瞪著迪莫。

  迪莫開始有點理解暗精靈的心情了,養成真是磨人,他有點受不了茱莉婭的變化了。

  最開始這是個話都不會說,只想啃食他血肉的野獸。如今在熟練掌握淑女的禮儀之後,一舉一動看起來和那些學院裡的貴族小姐別無二致。

  迪莫常常在想,她是什麼時候拿回龍族的血脈傳承的呢?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而自己又是什麼時候陷進去的呢?

  是茱莉婭捧著一束藍色的鮮花送給他的時候嗎?是她對著流星大聲說想要和迪莫在一起的時候嗎?還是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塊白色的薄紗蒙在頭上撲進他懷裡隔著薄紗與他接吻的時候嗎?

  太可怕了,自己的陷落悄無聲息。

  某天夜裡,茱莉婭光著身子鑽進被窩裡從下方鑽上來的時候,迪莫腦子裡的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於斷掉了。

  迪莫狠狠的咬在茱莉婭的肩膀上,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有如此殘暴的一面。

  恍惚間,他想起之前那個半精靈對他說過「我有預感,這孩子就是你的終點。」

  精靈的第六感通常很準,曾經的他嗤之以鼻,如今的他堅信不疑。

  「迪莫,你把我抓來這麼多年了,天天看到你們秀恩愛,什麼時候放我出去也讓我找找對象?」提姆開始向他抱怨,因為不會做飯,在茱莉婭小時候,迪莫就用召喚陣把提姆從黑貓的身體中抽離出來,然後用龍骨給他重塑了一個身體。主要是給他當廚子,順便當裁縫、園丁、鞋匠、洗碗工、洗衣工。提姆被奴役了一輩子,早已麻木,但依舊受不了戀愛的酸臭。

  「估計夠嗆,之前你還是一隻貓,現在你只是一塊骨頭。」迪莫毫不留情的欺負提姆,惹的提姆那天罷工沒有做飯!

  有時候,迪莫想起自己無盡的壽命,也會突如其來的感覺到不安。

  「沒事的,迪莫。就算我死了,還有我們的孩子陪著你啊!生命的延續就是這樣的,哪怕秋天所有的葉子都凋零了,等到春天,枝頭還是會長出新的綠葉。川流不息,生命永恆。」茱莉婭溫柔的抱著迪莫,然後在他的懷裡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茱莉婭的壽命,和人類一樣,他們的孩子也是普通的人類。永恆的孤獨沒有降臨在那些孩子身上,他們像正常人類一樣生老病死。

  迪莫重新回到了龍的墓地,在這裡,有三位他深愛的女孩。他躺在龍骨和黃沙之中閉上了眼睛,任由黃沙將他逐漸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