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東區的僻靜處
魏奧底的暗裔在被秘密捕殺。
此事在老公爵的時代也發生過,或者說在更往前的時代,所有國家的有地貴族都這麼幹,老公爵只是最後一批還在維持傳統的人。
以軍功起家,貴族在國家中擁有無與倫比的地位,他們就是自己領地上的國王,除了每年需要為國王提供兩個月的軍事義務,他們也只需要操心領地稅收、司法以及狩獵季的事務。
前兩項事務都可以交付他人,但狩獵則必須由他們親自處理。
因為通常而言,貴族就是領地中最強大的戰士。
火槍還沒有出現之前,貴族們全副武裝,帶著麾下的戰士出行,他們塗抹家徽的盔甲、盾牌,還有色彩鮮艷的旗幟浩浩蕩蕩,經過村鎮、田野,去獵殺那些不被天父祝福的怪物、蠱惑民心的邪教徒、騷擾道路的強盜,還有荒原遊蕩的野獸。
狩獵是可以隨時開展的活動,但貴族們更喜歡在冬季春初集體開啟狩獵。
一方面是因為冬天農事減少,狩獵對農民的影響減少到最輕。另一方面則是上述的那些禍患為了補充物資,會在冬天更頻繁地出現,蹤跡更容易捕捉,而在結束狩獵後,重要的春耕正好才能平穩進行。
然而隨著時代發展,暗裔不再會集群進攻人類,商人們自發組織武裝對抗強盜,而邪教徒則由教會的騎士團負責清剿,新的法案還暗中削減了貴族的稅收,讓他們養不起太多士兵,於是貴族的狩獵義務悄悄地消失了。他們不再勤修武備,節省下來的錢用於商業投資和滿足私慾的奢靡愛好,吟詩作畫、廣開宴席狩獵只作為一種重要的消遣方式繼續存在,它還是傳統,但已失去本來的意義。
現在,有人要重振這項傳統。
東區忽然混亂起來,富有的暗裔們開始躲藏,或者乾脆立刻逃亡。
完全不考慮遮掩線索,而是在白天——這暗裔不適應的時間出行,和普通人的馬車混跡在一起。在白天,近衛也不會胡亂開槍,以免流彈誤傷東區出行的富人們。
槍手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非人離開東區,但沒有追趕。
暗裔的存亡對於他們這些殺手來說實際上不怎麼重要,他們轉頭就鑽進那些被暗裔富豪留下來的上了名單的屋子,將裡面的財富洗劫一空,甚至有些人因為分配的多寡而與同伴打鬥起來。
和仇恨、道德、信仰都無關,合法的搶劫是這群超凡者樂意與暗裔戰鬥的源動力。
這一次的命令來自市政府大樓,市長米爾恰·赫頓在早晨發布了一份有三尺那麼長的名單文件,允許近衛對名單上的異類執行任何暴力行為。
明天也許會有一份更正式的文件對民眾公布,用於解釋今天發生的一切,以及為之後發生的血腥事件做擔保。
到時候,和近衛們爭奪財富的人可就不止有超凡者了,很多安保公司、偵探事務所都願意來分一杯羹。所以他們現在格外專注於那些容易拿到手的財富,這樣效益最大,如果拿夠了,之後更不必再冒險。
不過呢,這種行為目前引起的騷動對魏奧底的整體氛圍而言並不算什麼。
在暗裔久違地集體受到迫害之時,這座城市中的人類就已經經受了長期的、規模性的壓迫和貧窮,街道上滿是犯罪分子、乞丐和有意無意的邪教成員,死人當然也是常有的事,幾輛疾馳的馬車和一些健步如飛的人在這裡根本掀不起什麼水花。
這只是個開端,只有少數人注意到了這些微的變化。
苦修士出身的夜鶯換了一副近衛的面貌,站在人群中目睹巴斯貝家的法師顧問海澤爾騎馬和一位被其主人迫害從而決定離開這座城市的暗裔擦身而過,但彼此卻相安無事。
他什麼也沒有說,加快了腳步離開了這片區域。
在同一條街上及同一時刻,剛剛結束輪值的阿爾伯特警長為那逃亡者駐足,他眼神隨著對方的敞篷馬車,馬車上的男女乘客衣冠楚楚,但眉頭揪得很緊,而且帶著些許惶恐和憤怒。過去,警長不曾見過這種表情會出現在魏奧底的富人臉上,但在今天見了不止一次。
就和阿爾伯特之前見過的例子一樣,這輛馬車的後邊還跟著兩輛拉貨的馬車,似乎是要把全部的家當行李一起帶走。
他沒有再看下去,轉回頭,同時拉了拉黑色的帽檐,兩把步槍交叉拱衛一支苦艾的徽記熠熠生輝。
「東區以前有這麼多急匆匆的人嗎?」他問身邊隨行的新同事,那理所當然也是個警察。
新同事漫不經心地咂了咂嘴:「誰知道,也許他們是急著去哪兒度假吧,我們要像他們這樣花錢,手裡可什麼也剩不下。」
阿爾伯特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但又沒法反駁,於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答案。
「他們該是知道了哪裡有新的商機,沒什麼比賺錢更讓他們勤快的了,要是知道別人賺了比自己更多的錢,他們比自己丟了錢還難過。」
新同事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您說的倒也不錯,不過自己也要做好準備,依我看吶,您很快也要有和他們一樣的苦惱了。」
他嘴裡說「苦惱」,可態度分明是恭維。
「怎麼說?」阿爾伯特也反問回去。
「您現在受了賞識了,才兩個月就能轉來東區,照這個速度,哪一天當上警司也不奇怪。」
這話不假,阿爾伯特的確是受了貴人賞識,就在前天,他僅帶著三把槍和一個神職人員就把發生在西區北橋碼頭的工人暴動平定,正巧被一位大人物的手下注意到,當天晚上就有人來通知他轉去東區做事。
「這座城市有些地方更需要安全,有的人更值得保護。你在西區做事是屈就,我們給你準備了一份更好的工作。」那個人是這樣說的。
阿爾伯特糾結了一天,最終還是來了。
不是因為這裡的薪水更高、工作更清閒,而是因為這裡可能還有做什麼的餘地。
魏奧底的西區只比北區好些,誠如一些民眾的惡意言論,他們這些警察幾乎沒怎麼幹正經事,每天抓完罪犯又把罪犯放出來,再不然就是貼通緝令,可沒什麼懸賞,自然不會有人幫忙抓捕罪犯,就是抓到,還是要再放出來,到頭來和什麼也沒做差不多。
但誰讓監獄只有那麼點地方呢?
魏奧底的監獄這麼少和小,罪犯卻那麼多,他們已經在辦公室里關罪犯了,即便如此,空間還是遠遠不夠,他們抓了新人就得把一部分老人提前放出來,這也是無奈之舉。
這種現象讓執法者失去了民眾的敬畏,一些流氓甚至管警局叫硬漢拘留所——這件事居然還有好處,犯罪分子們不再那麼抗拒逮捕,動手反抗的現象明顯減少,這對缺乏武器的警察是好事。但警察也有尊嚴和實現自我的需要,這種好處正是對他們無聲的蔑視。
縱然阿爾伯特心懷正義,不斷做無用功也使他身心俱疲。
照這樣下去,他一直關注的失蹤案也終將不了了之。
他嘆了口氣:「現在警局裡——無論哪個警局——都還是一窮二白,頭銜掛得再高,能辦的事也只有一點點,東區不過是清閒一點罷了,畢竟這裡有那麼多安保公司的人,他們代替了我們的工作,很多街道甚至不允許我們執法。」
「可別這樣說。」他的新同事不同意這個觀點,走近他身邊隱秘地低聲道:「我們現在是缺很多東西,但很快就什麼都不缺了。」
阿爾伯特的眼神快速瞥過周邊:「你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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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那些槍手裡面最趾高氣昂的那些人嗎?就是那些被稱作近衛的傢伙。他們不是安保公司的人,是那些富豪的聯盟從全國重金聘來的好手。我聽說因為他們的要價太高,而富人們又不經常在魏奧底住,所以他們開始拒絕支付僱傭近衛的費用,離開魏奧底,只留下工廠在這裡。等這些近衛走了,為了繼續維護治安,政府撥付給警局的錢款自然就多了。」
按理說,政府不應該為私人僱傭的安保減少對警局的投入,因為皇家警察屬於公共服務領域,而私人安保顯然不會保護每一個人。但在魏奧底,私人和政府也分得不是那麼清。
「而且本市的犯罪行為層出不窮,等到近衛離開後,我很肯定在正當的工作裡面還有些正當的生財之道。」新同事信誓旦旦地說。
阿爾伯特只是搖頭,他之所以離開軍隊就是因為不再想要做那些「正當」的生財之道。
如果誰額外付費,就去誰家門口多巡邏幾趟,這和幫派有什麼區別?
不過說起來,那些近衛倒是非常神秘,他有時候會懷疑魏奧底的失蹤案和他們有關。
「你推薦的咖啡館就要到了。」他開口打斷同事,目光轉移到右前方建築門口掛著的有熱飲圖案的招牌上,腳步也向那裡偏去:「我是第一次來東區的咖啡館,雖然味道肯定不壞,但我也希望價格不要太貴。」
同行的警官笑了起來:「你這就不知道了,這種咖啡館雖然開在東區,但不是為了富人開的,而是為他們的僕人、安保服務,所以價格不會誇張,對我們的收入來說正好。」
這會兒,他們已經走近了,隔著門口的玻璃面,正好可以看到營業牌被翻了過去。
「暫停營業」
阿爾伯特警長停下腳步:「真不巧,你的店關門了。」
同伴擺了擺手,不把這當一回事:「肯定是他們弄錯了,忘記把牌子反過來,你看看,裡面有人在吃東西呢,我去提醒這裡的經理一下。」
隨行的警官也沒說錯,隔著玻璃,的確可以看到有兩個人坐在裡面,於是他們推開門,門鈴在身後振響。
屋內已經只有兩個客人,他們坐在一桌,正在商談著什麼。看起來是經理的人在櫃檯邊忙前忙後,侍者反而呆立一旁,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聽到門鈴聲,兩個客人都微微偏過頭,而那個經理則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到門前。
「抱歉,我們現在不營業,門口的牌子忘翻了。」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侍者繞過兩個警官去把門口的營業牌翻成反面,但他很快發現那牌子沒有翻錯。
「我就說不是時候。」阿爾伯特已經開始後退,但屋裡的客人中大個子的那一位卻把他叫住了。
「阿爾伯特警長。」
阿爾伯特仔細看去,卻發現這位身強體壯的客人正是自己之前見過的,給予了自己幫助的那位先生。
他想要開口回應,但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好像他在連續兩次見面中都沒有問過對方的姓名,這讓他一時有些羞愧。
「經理,請讓他過來坐吧,」這位不知名姓的客人盛情邀請道。
在他對面的另一位客人端正地坐著:「你確定要讓他來聽嗎?克雷頓,他只是個外人。」
「別在意,有時候我們就是需要旁人來抒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