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這了,二公子。」
在經過一段七拐八拐的荒涼路徑後,總管唐怒在城外一座土崗前停住了沉重的腳步。
唐雲一怔,順著總管唐怒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土崗上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前歪歪斜斜插著一塊腐爛不堪的無字木牌。唐雲不解的游目四望,只見周圍還有不少同樣的土包,長吸一口氣,便覺得四下里一片異常森冷的陰氣。
「二夫人就葬在那裡-——」總管唐怒嗓音乾澀地道。
唐雲突然醒悟過來,「霍」地轉身,怒視著比自己高出半個人的大總管唐怒,顫聲問道:「那——真的是我娘親的-——墳墓——」
唐怒總管被小主子的殺氣驚得心頭一凜,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娘親說什麼也是堂堂太守大人的側室,總該有一塊屬於自己的乾淨陵寢吧?為什麼?你們為什麼竟把她老人家葬在-——葬在這亂葬崗?!說啊??!!」
憤怒的唐雲揪著唐怒總管的衣服,發泄著胸中積蓄已久的憤怒。
「這——這都是大夫人的主意-——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敢不照辦——」唐怒總管支吾著道。
唐雲一驚,鬆開了手。只聽唐怒總管繼續道:「這個亂葬崗,說是亂葬崗,其實九成都是得罪大夫人的侍女丫鬟,被大夫人用各種法子弄死後丟到這裡來隨便埋掉的。」
唐雲看著娘親的土墳,一時間,完全呆住。
唐怒總管又繼續道:「品玉夫人是丟在這裡埋掉的人里,身份最高的一個。她生前也是下人出身,所以對待我們這些下人也很好,老奴感念她的恩德,就偷偷在她墳前立了這麼一塊牌子,怕的就是二公子將來回來找不到——」
唐雲再也難以自制,仰天一聲長嘯,淚水順著面頰滾滾而下,跪倒在母親墳前,掩面放聲大哭。
「人死不能復生,二公子,您要節哀順變啊。眼瞅著這天就陰上來了,要下雨了,隨老奴回去吧。」唐怒總管抬頭看了看天色,勸慰道。
唐雲恍若未聞地抽出佩劍,在木牌上一筆一划刻下「亡母品玉夫人之墓」的字樣,一捧一捧的往母親墳上填土,一陣山風吹過,黃豆帶般大的雨點打落在身上,竟是渾然不覺的重複著填土的動作。
唐怒踉蹌著找來一根樹枝遮擋在二少爺上方,雨越下越大,唐雲瞬間全身已經濕透,頭髮和衣服都緊緊地粘貼在額前和身上,淚水混著雨水模糊了小唐雲的視線。
終於,唐雲忍不住仰天大吼:「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
回到太守府的小唐雲當夜就一病不起了,經過大夫診治,說是受了風寒,加上悲傷過度所致,開過幾服藥服過便可無事。
誰曾想小唐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全身時冷時熱,日夜不停的劇烈咳嗽,眼見著奄奄一息。唐恕大人慌了手腳,趕忙派人將宮中御醫梅太醫連夜從「花都」請來。
梅太醫探視之下,赫然吃了一驚,對唐恕太守言道:「唐公,小公子現今身中奇毒,此毒名喚『胭脂』,乃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可悄然潛伏人體數年甚至數十年,下官雖然替令公子逼出大部毒素,但餘毒已經滲入他的心肺,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是都有可能發作——請恕下官斷言,小公子絕活不過而立之年——唉-——」
唐恕大人聞言之下,心中猛然一震:『胭脂』奇毒不正是納蘭家秘制的殺人毒術麼——難道真的是夫人趁雲兒臥病期間暗在膳食里下的毒手-——
此期間,薩滿教皇對四大家族忌憚日甚,霍霍磨刀之聲已然在耳,現在正是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共度危難的關鍵時刻,總不能為了一個半大的孩子開罪四大家族之首的納蘭家、而把家族大業毀於一旦吧吧-——活不過三十歲又怎麼樣?我不是還有風兒麼——
想到這裡的唐恕太守心裡一寬,沒有再多看病榻上的唐雲一眼,轉身去忙他的家族聯合對抗教廷的大計去了。
此後的兩個月里,小唐雲再也沒有見過忙碌的父親一面,倒是納蘭夫人會時不時的帶著哥哥唐風過來留下一堆冷言冷語和幾個白眼。
這天夜裡,睡得昏昏沉沉的小唐雲被一臉忠厚的總管唐怒喚醒,他迷惑的揉著眼睛,驚詫的問道:「二叔,出什麼事了?」
「二公子。」唐怒低聲急急的道:「大夫人要對你下毒手了,這裡已非久留之地,快些逃命去吧。」不由分說的背起小唐雲,出了房門,來到後花園角門,看看四下無人,將小唐雲推到外面,連連的打著手勢,低聲催促道:「快走!快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再回來了-——」
此時已經嚴冬十月,當晚狼都夜空著飄著鵝毛大雪,穿著單薄衣服的小唐雲,赤著腳在太守府牆外徘徊著,我要去哪裡呢?回狼山找師父和小師妹西月虎嗎?想著想著,小唐雲歪在角落裡的雪地上睡著了-——
「喂!醒醒!你怎麼睡在這啊?你也是孤兒嗎?」
睜開模糊的視線,映入唐雲眼帘的是一個身材健壯的小乞丐,一縷長長的頭髮隨意的垂在他虎額前,笑的很陽光。
見唐雲沒有反應,小乞丐從懷裡摸出半塊帶著霉點的髒饅頭,塞到唐雲手裡道:「這是我最後的半塊饅頭了,我猜你一定是餓壞了吧,你先把它吃了,等吃飽了有力氣,我帶你去『箭豬』雷瓜伊家裡偷東西吃。」
——小乞丐絕想不到,多年以後,自己興兵謀反,眼見被新後夏柒兮斬首示眾之際,正是當年這半塊發霉的饅頭救了自己的一命。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小乞丐挨著唐雲坐下,笑嘻嘻的問道。
「我——我叫東野,安東野,你呢?」唐雲想了想道。
小乞丐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叫幽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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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東-——幽東!是幽東回來了嗎?我聽見幽東的聲音了——幽東,幽東-——「布簾內穿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大帳里眾人欣喜是無法形容的,布簾打開,安小嬈和沙雉一左一右攙扶著蒼白臉色上、掛著一絲大家習以為常的自嘲笑容的安東野一級上、將,步履虛浮的出現在大家面前。
「大哥!,你總算醒過來了——」幽東准將虎目流淚,激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艱難的伸手擦去額頭上泛起的冷汗,安東野一級上、將一邊整理自已尚有些混亂不清的思維,一邊下意識地披上自己身外眼見滑落的風衣,才發現給自己披上風衣的另有其人,不自覺的握住了那隻柔軟的玉手。
輕輕的將手從「死小孩」的把握中掙脫,魚魚姑娘立刻恢復正常的神態向呆頭鵝似的某野嗔痴道:「是不是病得把腦子燒壞了?老姐的便宜你也想占?」
將眾人偷笑的神態收入眼底,安東野一級上、將略顯尷尬地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老爸你還說,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把大家都嚇死了-——」安魑曉姑娘喜中帶淚的道。
「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安東野一級上、將極力的搜索著記憶里最近的片段——
好像在撤離「五沙城」回來的路上——好像記得正聽那個一頭金髮的滄浪才子楚雲眠講述一些音樂節拍的知識——然後眼前一黑,就栽下馬來-——依稀聽見安影兒上校的尖聲呼喊——再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老爸,記不起來就算了,您最好還是再躺回床上去-——」看到安東野搖頭冥想的痛苦模樣,安小嬈忍不住柔聲勸慰道。
「你——叫我什麼-——」安東野一級上、將昏昏沉沉的道。
「你收了那麼多義子義女,也不差小嬈一個,是不是?」安小嬈擦著眼淚笑道。
「傻丫頭,臉都哭花了——」安東野一級上、將試圖抬起手臂去擦拭安小嬈臉頰的淚痕,卻是無力的停到了半空,善解人意的小嬈姑娘,乖巧的主動把一張芙蓉美面湊到了那隻蒼白冰冷的掌指下。
安東野一級上、將呆了呆,神情好似被什麼尖銳的物體刺了一下,急忙將手抽了回來。
安小嬈上尉微怔,幽怨地嘆了口氣。
「將軍大人,您現在暫時還不能休息。」一直沒發聲的參謀長安梓塵中、將向大帳外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如果您身體狀況允許的話,可否請您辛苦到帳外站一下?」
「將軍,將兵們聽聞了您倒下的消息後軍心和士氣都有不同浮動,大部分士兵至今還守在帳外等候,如果您能夠出現一下,對於軍心和士氣的恢復將會有很大的幫助——」武裝警察領袖安梓潼准將再度進言道。
「我知道了。」淡淡地點過頭後,安東野一級上、將開始意圖自已穿好衣服,但他隨即發現,平時最簡單的動作此時卻分外的艱難,見到這種情況,距離較近、心態起伏不定的安傲顏立刻上前來相助,但安東野一級上、將微笑著回絕了他的幫助,蒼白而無血色的臉上,如往常一樣驚人的氣勢絲毫沒有減弱,輕笑道:
「傲顏,我不是病人,還沒有虛弱到連衣服都穿不上的地步。」
在花費了平時十倍的力氣,將軍裝勉強穿上身體後,勉強站起的安東野剛一站定就感到一陣暈眩,在他身後的安小嬈上尉第一時間的扶持住他搖晃的身體。
恢復好平衡的安東野一級上、將,在站定後自已從少女的手中掙脫,輕聲的說道:「謝謝你,小嬈。」轉頭吩咐道:「惜淚、瑾涼,你們兩兄弟站到我身後來,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