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大口。
頂層，燈火通明。
連公雲坐在沙發上，背靠著座椅，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擺在面前的檔案袋。
檔案袋的封口已經被拆掉，桌面上擺放著幾十張文件。
他花了二十多分鐘，才將這些文件全部看完，看完後，人像是被抽空一樣，靠在沙發上，一個勁兒地掐滅菸頭。
「你怎麼說？這些內容我也看了，涉及的範圍太廣，要是被爆出來，就不是一兩個人出事，整個市府都要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到時候我們怎麼向幾百萬南都老百姓解釋？」
夏潔坐在他對面，臉色同樣凝重地看著他說道。
連公雲掐滅菸頭，背靠向沙發，長長嘆了口氣：「濱河縣的事情，其實我早就聽說過，那個樓盤，當年是餘興國上任時，搞的招牌項目，當時陣勢很大，連省里的領導都多次下來觀摩，考察。」
「他因為這個項目，還多次去省里演講，宣傳經驗，未來社區啊，多好聽的名字。」
「可老百姓的未來，全都砸進去了。」
他抬起頭，前方牆上掛著的，就是一張巨大的《濱海縣未來社區藍圖》。
這是餘興國上台後，和榮盛集團聯手打造的新型社區。
集住宅，商用，學校，娛樂，養老，交通於一體的綜合性社區。
斥資九百多億，幾乎掏空了市里幾年財政，還掏空了幾萬人的腰包。
一直都在風風火火地進行。
眼看著已經進入到了收尾階段，餘興國也要靠這個項目，進入省里。
結果，他看了這個報告才知道，未來社區早就資不抵債，欠下了巨額債務的同時，許多項目並沒有達到交付標準。
簡單來說，就是爛尾了。
徹徹底底的爛尾。
九百多個億的項目爛尾，還不算上欠下的巨額債務，以及可能產生的社會影響。
一旦暴露，南都將會成為全國焦點，甚至被世界媒體披露。
連公雲摟著太陽穴，人仿佛蒼老了十歲。
「這些年來，濱海未來社區項目的業主和工程方一直在不停上訪，我也查過，市里並沒有什麼出警記錄，應該是劉榮一手掩蓋下來的。」
「至於用了什麼手段，你我心知肚明。」夏潔說道。
連公雲沒有說話，又拿起那張文件，掃視了幾眼。
「連市，你打算怎麼辦？這個項目暴雷是遲早的事，真等到新聞發酵，成為全國性新聞，想收拾，就更難了。」夏潔說道。
她不懂經濟，但是懂治安，懂影響。
這種項目暴雷，全國也找不出來幾件。
寥寥無幾的幾個，背後都是大批相關人員落馬，一個城市，十年，甚至是十幾年，停步不前。
這涉及到的經濟，民生，就業，以及老百姓的福祉，是無法估算的。
未來十幾年二十年，南都市可能都要為此還債，整個南都，也會因此經濟倒退。
「這不是收拾的問題，是怎麼盡最大可能止損。」
連公雲深深嘆了口氣：「那麼多老百姓，那麼多家庭，都被牽扯其中，我們坐在這個位置上，這個時候不能只考慮我們的進退，要更多考慮老百姓的生存。」
「和老百姓的生存比起來，我們這點位置算什麼？要是這樣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去向省里請辭，回家種田。」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必須處理這件事，不能再這麼任由他發酵，到最後醞釀成一場核爆，把南都炸得粉身碎骨。」
他看向夏潔：「在面對這種事情時，我們不能再搞被動的去收拾，去掩蓋那種老一套了，必須要在問題出現之前，去解決問題。」
「哪怕只能解決一部分，也比問題最大化的擴散要好。」
「這也是我們能為濱海老百姓，為南都老百姓，力所能及做的點事情了。」
夏潔蹙眉：「你打算怎麼做，直接把這些材料，提交給省里？只是這樣一來，省里對你的看法就……」
連公雲搖頭：「我說了，我寧可辭職，也不想讓這件事再這麼持續下去，我現在就去省里，匯報情況。」
「我陪你一起吧？」夏潔站起身說道。
連公雲看了她一眼：「你去幹什麼？」
夏潔欲言又止。
連公雲搖搖頭：「他們還不至於這麼瘋狂，方國勝還在隔壁辦公室交代問題，他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今晚劉榮已經開始對一些人下手，連李二寶都差點中了他的招，你得確保他的安全。」
夏潔點點頭：「放心吧，等劉榮這邊交代結束，我就會把他接到安全屋住下，沒有人會傷害到他。」
連公雲深深吐了口氣，看著夏潔：「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更希望看到劉榮這種不法分子，能夠認罪伏法，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只能向前看，盡力地把這片爛攤子給收拾好，不讓幾百萬難度老百姓流血又流淚。」
夏潔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這位鬢角泛白的中年男人。
他很清楚連公雲這次去了省里，註定以後仕途上已經到了盡頭。
在當前的環境下，任何一位下屬在越過自己的直接上級去舉報自己這位上級的舉動，都會被視為無法重任，永遠地被排除在了一線的提拔圈之內。
而連公雲之所以這麼做，無非就是為了保下南都，讓濱海縣的這顆大雷儘量在規則程序之內處理。
不讓南都成為下一個被時代拋棄的城市。
舉債近千億，打造了一片爛尾樓。
這個後果僅僅是想想，就讓人感覺到不寒而慄。
兩個人又聊了十幾分鐘，連公雲才接到了司機打來的電話，和夏潔告辭後拿著文件走出辦公室。
在路過那個關著門的市首辦公室門前時，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轉過頭深深地盯著房門。
隨後大步離開，乘坐電梯下樓。
同一時間，在距離大樓不到兩千米的別墅小區里，餘興國看著電話里的劉榮，眼神異常低沉：
「你非要選擇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你知道你現在回來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和麻煩嗎？」
「你聽我的，你安安心心的在澳洲呆著，這邊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你等我電話，千萬不要冒失和衝動，你不是20歲了，要懂得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