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四年十二月十八,南中興古郡進乘縣,陰。
天空雖然陰霾,然而東吳交州刺史劉俊的心中卻是陽光燦爛,至於原因也很簡單,就是恰好在昨天傍晚的時候,劉俊收到了一份來自味縣的細作探報,證明了味縣守軍直到半個月前還沒有給進乘派來一兵一卒的援軍,也沒有任何集結兵力的跡象。
有了來自味縣的細作探報,劉俊當然對成功勸降進乘守軍更加充滿了信心,所以為了讓進乘守軍相信自己的招降誠意,也為了顯示自己當眾立誓的莊重嚴肅,出營趕來進乘南門城下立誓時,劉俊不僅帶上了以修則為首的主要文武將官,還邀請扶嚴豪帥梁奇也一同出城觀禮。
當然,為了自身的安全,劉俊當然也帶上了數量超過一萬五千餘人的軍隊出營,讓軍隊保護自己到進乘城下宣誓,而順利開拔到了進乘南門城下後,劉俊還命令修則和梁奇等人與一同上前,到城下近處去觀看自己立誓。
策馬小跑到了進乘南門城外的百步之外,勒馬站在弓弩射程範圍之外,劉俊衝著城上大聲喊道:「我乃交州刺史劉俊,請你們的劉聚劉將軍出來答話!」
在城牆上聽到了劉俊的叫喊聲音,劉聚當然也馬上明白敵人已經上了當,但是劉聚卻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命令朱相從味縣派來給自己幫忙的炮手做好準備,儘可能瞄準好目標,然後又向見過劉俊的於倫吩咐道:「上前去看清楚,究竟是不是劉俊匹夫,要防著這個匹夫用替身來騙我們。」
於倫唱諾,趕緊上前努力張望時,披蓋在六門青銅火炮上的防水毛氈也被悄悄揭開,露出了六個黑洞洞的炮口,小心調整方向,儘量瞄準了站在最前方的劉俊,而這六門火炮中,只有兩門裝的是單發的實心炮彈,另外四門的炮管里,則全部塞滿了大小不一的鐵渣,同時炮身上的點火口中,當然也已經插上了塗滿硝粉的麻絲。
與此同時,其實已經取下了門閂的城門內部,一千五百餘名全副武裝的漢軍將士也已經列隊以待,身披紙甲的手提長矛,腰懸利刃,語氣莊重的向漢軍將士說道:「將士們,這是我們殺退賊軍的惟一機會!為了守住進乘,也為了我們進乘的父老鄉親可以出城耕種,來年有飯可吃,一會出城之後,望各位務必與我奮力上前,斬下劉俊匹夫的首級!」
沒有聲音,一千五百餘名漢軍將士只是一起拱手抱拳,臉龐上也全都寫滿了莊重與嚴肅,許多漢軍將士還悄悄攥緊了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借著這個機會,為自己慘死在交州的父母妻兒和戰友袍澤報仇。
這個時候,於倫也已經確認了來人不假,劉聚也心下大定,吩咐了一句聽我命令開炮,然後才大步向前,走到箭垛邊緣,衝著弓弩射程外的劉俊拱手喊道:「劉刺史,在下就是劉聚!敢問刺史,今日可是來當眾兌現承諾?」
「那是當然。」劉俊哈哈大笑著說道:「不然的話,本刺史今天大張旗鼓的帶來這麼多人做什麼?」
「有勞了!」
劉聚大聲回答,又放低聲音緊張問道:「瞄準好了沒有?有沒有全部瞄準好?」
「回稟將軍,全部瞄準好了。」漢軍炮手隊長答道。
劉聚點頭,先是心說了一句老天保佑,然後才又大聲說道:「劉刺史,那就請吧,我們全部都看著的。」
「好!」
劉俊大聲答應,全然不知劉聚已經下令點火,只是從箭壺中抽出了一支羽箭,雙手握在手中,以自己最大的聲音說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東吳交州刺史劉俊,今日當眾立誓,只要進乘守軍放下武器出城……。」
「轟隆!轟隆!轟隆!」
城牆上突然響起的驚雷巨響打斷了劉俊的立誓,劉俊下意識閉口間,又突然驚訝看到,無數大小不一的黑點突然向著自己交叉飛來,劉俊也頓時心中一驚,「那是什麼玩意?」
心中閃過這個意識時,一個黑點向著劉俊的左眼直接射來,雖然劉俊也有立即閉眼,然後一塊雞蛋大小的尖銳鐵渣,還是勢不可擋的鑽進了劉俊的左眼眼眶,粉碎眼球直入腦部,讓劉俊慘叫了一聲栽下戰馬,同時他騎著的戰馬也被多塊鐵屑射中,慘嘶著揚蹄狂奔,把一隻腳正好還掛在單邊馬鐙上的劉俊向前拖著奔跑。
不止劉俊中招,劉俊身後的修則和梁奇等吳軍文武也一同中招,其中梁奇還好一些,只是手臂被鐵渣射中兩處受了輕傷,修則卻是十分倒霉的被一塊鐵渣射中嘴部,當場被撞落了幾顆牙齒,然後鐵渣還余勢未消,又鑽入口中,讓修則的口腔受了重傷。
還有更倒霉的,一個東吳將領直接被一發八九斤重的實心炮彈打中胸口,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口中便直接噴出了鮮血摔下戰馬,胸口也直接被實心鐵彈砸出了一個深坑!而其他的東吳文武也紛紛被漢軍的原始散彈炮射傷,場面頓時一片大亂。
「開門!」
與此同時,聽到城頭上方傳來的巨響後,唐譜也果斷吼出了開門命令,城門迅速向內開啟間,根本來不及看清楚情況的唐譜身先士卒率先殺出,吼叫著沖向已經火炮轟得一片大亂的吳軍文武人群,後面的漢軍吶喊跟上,義無反顧的沖向兵力十倍於己的吳軍人群,「殺——!」
慌了!東吳文武徹底慌了!雖然誰都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趕緊逃回去與士卒會合,可是劉俊那匹該死的戰馬卻拖著劉俊的腳向前飛奔,這個時候扔下劉俊不管,東吳軍隊的主帥劉俊當然必死無疑,所以別無選擇之下,還是有許多東吳將官拼死上前,妄圖救回不知情況的劉俊。
東吳將官的這個動作當然給了漢軍更多的斬首機會,一名吳軍將領才剛剛拉住劉俊的馬韁,從城內衝出的唐譜就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在身披紙甲的情況下奮力跳起,拔刀重重砍在了那名吳將的手臂上,直接將那名吳將的手臂斬斷,後面急沖而至的漢軍將士也是亂矛攢刺,兇狠捅殺其他試圖營救劉俊的吳軍將領。
在這個期間,急紅了眼的吳軍將領當然也有奮力還擊,無奈漢軍來得奇快無比,眨眼間就已經把他們半包圍,吳軍眾將見情況不妙,也只能是在扔下了兩具屍體後狼狽回逃,唐譜則眼明手快,一腳踩在了還爬在地上呻吟的劉俊背上,手起刀落,一刀就斬下了劉俊的首級,又揪起劉俊的首級狂吼,「袍澤們,我給你們報仇了!殺!殺光吳狗!」
「殺光吳狗!」
漢軍將士被無恥盟友包圍了整整半年的沖天怒氣,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即便明明看到對面的敵人是自己的十倍以上,一千五百餘名身穿紙甲的漢軍將士還是毅然決然的群起衝鋒,勢如猛虎的殺向敵人的龐大軍陣。而與此同時,進乘城上當然是戰鼓如雷,無數軍民百姓齊聲吶喊,拼命為這些冒險出城突擊的勇士加油鼓氣。
這時,口部受了重傷的修則也已經飛馬逃回了旗陣,無法說話,只是拼命的揮手示意士卒上前迎擊,戰鬥力遠超荊州吳軍的交州吳軍也鼓起勇氣上前,在沒有主將統領的情況下吼叫迎上,一場驚天動地的近身血戰,也就此在進乘的南門城外展開。
激戰中,雙方士卒刀來矛往,鐵刀不斷砍下頭顱手臂,在對方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長矛也不斷捅穿雙方士卒的身體,留下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窟窿,盾牌瘋狂敲擊腦袋,斧頭砍裂頭盔,還有許多士卒扭打著在地上猛烈翻棍,牙咬頭砸手叉眼睛,各種各樣的攻擊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同時也在轉眼之間,兵力雄厚的吳軍士卒就已經徹底包圍了漢軍的出城勇士。
也只是包圍而已,雖然交州吳軍在無數的實戰中歷練出了一身遠超荊州吳軍的戰鬥力,也在混戰中表現出了讓人讚嘆的鬥志,然而漢軍將士身上的紙甲卻依然還是起到了重要作用,保護著漢軍將士,讓漢軍將士在混戰中很難受傷,同時午餐肉和豆豉鯪魚富含的鹽份熱量也保證了漢軍將士的體力充沛,讓漢軍保持著對吳軍的體力上風,也讓漢軍將士在混戰中越殺越勇,即便是以少敵多,也仍然在步步前進。
在這個期間,漢軍將士還接連扔出了此前沒在進乘戰場上運用的原始手雷開路,攙雜了鐵渣和生石灰的原始手雷接連在吳軍人群炸開後,猝不及防的吳軍將士當然是紛紛雙眼受傷,不是被生鐵廢渣射傷,就是被生石灰嗆到眼睛,兩眼不能視物,漢軍將士乘機猛衝猛砍,接連殺翻前方敵人,如同尖刀一樣,筆直捅向吳軍的旗陣所在。
在出城前都已經做好了回不了城的心理準備,漢軍當然是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然而吳軍方面卻誰都沒有做好迎接一場惡戰的心理準備,所以即便靠著人數優勢四面合圍了漢軍突擊隊,卻始終還是無法擋住漢軍的瘋狂攻勢,只能是象保護漢軍一樣,包圍著漢軍緩緩向自己的指揮旗陣靠近。
見此情景,口部受了重傷的修則當然是急得滿頭大汗,有心想要指揮迎敵,無奈口中流血不斷,張口出了噴血以外,只能是發出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嗬嗬聲音,根本無法準確傳令各部前進後退,攔腰截擊,把漢軍分割包圍,也只能是拼命揮手示意士卒上前,妄圖擋住漢軍的陷陣之軍。
這一切當然都是徒然,殺紅了眼的唐譜一馬當先,兇狠揮舞著長矛大步前進,把一切膽敢阻攔在自己前面的敵人捅翻捅倒,後面的漢軍將士人人緊跟,全部都是雙眼布滿血絲的奮力衝殺,把吳軍將士殺得是心驚膽戰,接連後退。
終於,又扔出了幾枚原始手雷開路之後,唐譜率領的漢軍突擊隊還是成功衝殺到了吳軍旗陣近前,看情況不妙,身受重傷的修則只能是扭頭就往外跑,唐譜等漢軍將士則乘機上前,迅速砍翻劉俊留下來的帥旗,而吳軍帥旗倒地之時,吳軍將士自然馬上一片譁然,士氣立即墜落到了谷底,城上的進乘軍民百姓也頓時歡聲如雷,劉聚也趕緊下令預備隊出動,親自率領預備隊出城來接應唐譜。
其實劉聚的出擊也只是錦上添花,看到帥旗倒地,士氣大挫的吳軍士卒早就已經紛紛奪路而逃,漢軍突擊隊則乘機追擊擴大戰果,在亂軍之中猛衝猛殺,所向披靡,直將兵力十倍於己的吳軍隊伍殺得全盤大亂,屍橫遍野,逃亡無數。
然而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完成斬首戰術的漢軍也仍然沒有半點乘機收兵的打算,仍然還是緊追著吳軍的敗兵大隊猛捅猛殺,把一個個士氣低落的吳軍捅得砍得慘叫不絕,倒地不斷,即便是以少追多,也仍然還是把場面拉入了一邊倒的狀態。
最後,還是在吳軍敗兵逃回了大營之後,留守吳軍亂箭阻攔漢軍前進時,從後面追上來的劉聚,才一把拉住了已經殺得滿身血染的唐譜,大聲說道:「兄弟,夠了!見好就收,快撤退吧,等東吳狗賊緩過了這口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呸!」重重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唐譜恨恨說道:「可惜沒能宰了修則那個狗賊,那個狗賊欠我們的血債,不比劉俊匹夫少多少。」
「行了,砍了劉俊就行了。」劉聚又勸道:「這一戰還沒有傷到東吳狗賊的根本,賊軍還有可能在修則的率領下繼續攻城圍城,我們得留下軍隊守城,趕緊撤了吧。」
事實證明劉聚有些謹慎得過了頭,其實才剛回到了大營之中,口腔受了重傷的修則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再被軍醫取出了那塊一直嵌在他口腔上方的鐵渣後,修則的口腔更是流血不斷,說什麼都無法止住,修則無奈,也只好乘著自己還有意識,趕緊提筆寫下命令,安排軍隊拔營撤退,又指定了一名吳軍將領代理主帥位置,然後才剛放下毛筆,流血不止的修則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
吳軍當然也是想不撤也不行了,主帥被漢軍暗算陣亡,副帥又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無論是誰都再沒辦法繼續統領士氣低迷的吳軍隊伍繼續攻城圍城,再加上盟友扶嚴夷兵只想占便宜不願意出大力,所以才剛到了第二天清晨,吳軍就只能是趕緊拔營撤退,灰溜溜的撤回交州去重整旗鼓,漢軍兵少也不敢追擊,只是不斷在城上歡呼,連同漢軍一起被包圍了整整半年的進乘百姓,也終於獲得了出城春耕的機會不提。
事還沒完,吳軍才剛撤回到交州境內,流血不止的修則就已經傷重不治,一命嗚呼,為他擔任交州刺史時期實施苛政逼反交州百姓的罪行付出了應得的代價,而情況被快馬送回了長江一線後,距離更近的陸抗,也比孫皓更早一步知道了這個噩耗。
不消多說,聽到了這個消息,仍然還在率軍包圍永安的陸抗當然是要多絕望有多絕望,神情要多呆滯有多呆滯,足足呆立了半晌才苦笑說道:「兩線開戰,西南兩線辛辛苦苦了大半年,耗費兵馬錢糧無以數計,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兩線進兵,兩線兵敗,張志小兒三線開戰,三線獲勝,讓人不敢相信的奇蹟啊。」
「父帥,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長子陸晏小心翼翼問道:「南中那邊已經毫無希望了,永安這邊又已經投降了偽漢賊軍,偽漢賊軍不需要派遣水師東進,只要象上次一樣走陸路給永安送來糧食,我們就是再把永安圍上大半年,也沒辦法把羅憲匹夫耗死啊。」
陸抗沉默,半晌才無可奈何的說道:「退兵吧,再對峙下去已經毫無意義了,只會是白白耗費我們的國力,把軍隊撤回西陵休整,等將來有了機會再來找張志小兒和羅憲匹夫報仇雪恨。」
陸晏應諾,陸抗則扭頭向西看往成都方向,還仿佛看到了一輪朝陽在冉冉升起,口中自言自語道:「晉人已暮,偽漢賊軍仿若朝陽,長此以往,對我們東吳能夠形成致命威脅的,必然是張志小兒。」
再一次憑藉著直覺發現漢軍的威脅遠比晉軍更加巨大後,一個大膽的想法也隨之浮現在了陸抗的腦海中,讓陸抗暗暗說道:「能否勸說陛下聯晉滅漢,以長江為界平分天下?倘若我們與晉人達成了滅漢盟約,晉人就可以放心的抽調青、徐、兗、豫、荊等諸路兵馬西進伐賊,讓張志小兒就是想發展壯大也沒有時間機會。」
不要說陸抗偏執過於仇恨和敵視漢軍,主要還是漢軍的發展勢頭實在是太怕人了,以一座錢少人缺的偏遠山城起家,僅僅兩年多點時間,就成功收復了南中全境,繼而光復了整個成都平原,還在三線開戰的情況下同時大敗晉軍和吳軍,假如讓張志在成都平原這個天府之國安穩發展上幾年,那麼漢軍將要強大到什麼地步,目光長遠的陸抗就是想都不去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