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孫楚等中正大院的子弟鄙夷和嘲笑,石苞統領的十四萬晉軍不僅只是抵達了涪縣之後就果斷停下了腳步,還無比保守的選擇在南北走向的涪水東岸立營,讓位居西岸的漢軍主力必須先渡過涪水,然後才能向晉軍營地發起進攻。
自軍兵力多達十四萬,而漢軍在前線的兵力掛名四萬人,實際上卻因為必須分兵守衛綿竹和雒城兩座重要城池的緣故,頂天只能投入三萬多人作戰,在兵力懸殊如此巨大的情況下,石苞居然還選擇如此保守謹慎的戰術,一門心思想來鍍金刷功勞的晉廷中正子弟當然是要多不滿有多不滿,要多鄙視石苞這隻忍者神龜有多鄙視,一時之間,晉軍將領人群中難免是怨聲載道,怪話連天,抗議譏諷者不計其數。
其實最不滿的還是太原王家出身的監軍王琛,表面上不說什麼,可是在背地下,王琛卻在給司馬炎的密奏上直接發出了警告,擔心石苞此舉是為了長期掌握兵權,用時間加強他在軍隊裡的影響力,以便將來圖謀不軌。同時漢軍叛徒何攀的告密,還有『宮中大馬幾作驢,大石壓之不得舒』這句童謠,也被王琛秘密稟報給司馬炎知曉。
還好,就在這個暗流涌動的時刻,東吳方面的密使帶著陸抗的書信與石苞取得了聯繫,讓石苞知道了東吳再次背刺盟友出兵攻打南中的重要消息,正為眾將普遍抗議對峙戰術煩惱的石苞也鬆了口氣,趕緊召集眾將把這個消息公之於眾,讓眾將安心等待漢軍的後方告急,不戰自亂。
得知了這個情況,寒門出身的文鴦、皇甫閶和孫鑠等晉軍文武同樣也是大喜過望,全都慶幸道:「天佑大晉,想不到東吳狗賊這麼快就和偽漢賊軍翻了臉,這下子好了,只要張志小兒收到南中告急的消息,肯定會比我們更加急於速戰速決,我們又有堅營可守,在戰場上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
與寒門將領不同,以孫楚、荀輯和郭彰為代表的中正子弟卻個個神色不善,也全都不肯承認石苞的烏龜戰術正確,眨巴眨巴了眼睛後,郭淮的孫子郭彰還這麼說道:「如果這個情況不假,那我們更得儘快進兵綿竹,討平張志逆賊。因為眾所周知,南中是方便麵、糖果和午餐肉這些東西的產地,我們如果儘快平定叛亂,乘勢進兵南中,那東吳賊軍一旦拿下了南中,南中出產的這些美食可就全歸東吳狗賊了。」
郭彰開了這個口,他的堂叔郭豫和孫楚等人馬上紛紛開口附和,故意唱反調堅決主張儘快南下決戰,然後趕緊進兵南中奪取方便麵和午餐肉的產地,石苞明知這些中正子弟是故意搗亂卻無可奈何,只是稍微盤算了一下就說道:「來人,馬上安排使者,把陸抗這道書信給張志逆賊送去,讓張志逆賊知道東吳已經出賣了他。」
「大帥,你想和張志小兒聯繫?」孫楚馬上警惕的問道。
「老夫是想擾亂張志逆賊的軍心。」石苞冷冷回答道:「雖然張志小兒極有可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看到陸抗匹夫主動把這個情況知會老夫,他的心裡一定會方寸大亂,明白老夫肯定會和他長期對峙,耐心等待他後方告急,如此定然會更加急於求戰。」
「原來是這樣。」孫楚冷笑回應,說道:「那下官就放心了,請大帥自行安排吧。」
看了看中正子弟們普遍流露的警惕表情,石苞又強咽下了一口窩囊氣,然後為了證明自己的坦蕩無私,石苞乾脆立即宣來了一名小吏,當眾把陸抗的書信交給這名小吏,吩咐他立即乘車南下綿竹,把這道書信當面呈遞給張志,又吩咐道:「見到了張志逆賊,只管把信交給他就行了,他會明白老夫的意思,然後馬上回來,不要長期耽擱。」
也是湊巧,小吏唱諾而去之後,石苞正打算宣布散會時,帳外就突然有親兵入報,向石苞奏道:「啟稟大帥,營外有一人自稱是偽漢賊軍勸學從事何攀的心腹家人,奉他的家主之命前來拜見大帥,還說有十分重要的機密書信要呈遞給大帥。營門官請問大帥,是否允許那人入營?」
「何先生又派人來和我們聯繫了?」孫楚一聽大喜,趕緊搶著說道:「快把他帶進來,他一定送來了張志賊軍的重要軍情。」
石苞的親兵不敢吭聲,只是神情可憐的看向石苞,石苞則強忍怒火,先向已經臉色鐵青的小兒子石崇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冷靜,然後才說道:「把那個何攀的家人帶來吧,老夫倒要看看,這個詐降的匹夫到底又耍什麼花招?」
親兵這才趕緊唱諾,孫楚卻不滿的說道:「大帥是否太過了?何先生忠義為懷,不顧危險向我們知會賊軍的重要軍情,無憑無據的,大帥為何一口咬定他是詐降?」
「就憑他現在還沒有腦袋落地,老夫就可以斷定他是詐降!」石苞忍無可忍,大聲說道:「孫參軍怎麼也不想想?倘若何攀是真的投降,我軍之中也真的藏有內奸,這個內奸還是一個重要人物,那麼何攀叛變張志賊軍的情況,肯定早就已經被這個內奸知會給了張志逆賊了,張志逆賊如何可能放過他?又如何可能又讓他來和我們暗中聯繫?」
還是在發現了這個邏輯問題,孫楚才無可奈何的閉上嘴巴,然後不一刻,一名中年男子就被領到了中軍帳中,一邊向石苞行禮,一邊呈上一道書信說道:「小人何喬,奉家主何攀之命拜見老將軍,這是小人家主的親筆書信,請大帥收訖。」
不消多說,何喬的話還沒有說完,孫楚等中正子弟就已經把目光集中到了那道書信上,石苞見了心中暗怒,索性說道:「孫參軍,你是參軍,你先看吧。」
遲疑了一下,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孫楚還是上前兩步接過了書信,打開了仔細閱讀,結果看著看著,孫楚卻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吃驚得直接脫口說道:「怎麼可能?」
「子荊,何故如此吃驚?」
監軍王琛不動聲色的問,然而讓王琛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孫楚竟然這麼答道:「王監軍,何攀匹夫在書信上告密,說你是和張志逆賊暗中勾結的內奸!」
聽到這話,王琛當然是目瞪口呆,帳中也立即一片大嘩,文鴦和石崇等石苞親信幸災樂禍,中正子弟卻個個張口結舌,然後孫楚回過神來後,還一腳就把來送信的何喬踢翻在了地上,咆哮道:「匹夫,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送詐降書來污衊我們王監軍,你長几個腦袋?」
「將軍,冤枉啊,小人只是一個送信的,這事和小人無關啊。」
何喬的辯解招來了孫楚的繼續毒打,急於討好王琛的郭彰還乾脆拔劍要宰何喬,幸得王琛本人及時喝道:「郭將軍,住手,此事過於古怪,不能急著斬殺信使。」
言罷,王琛還先讓人把何喬暫時押了出去,然後才向石苞問道:「大帥,能否讓下官看一看這道書信?」
沒想到何攀污衊的人竟然是王琛,石苞的心裡當然早就樂開了花,也十分大度的點頭說道:「當然可以,監軍請隨意。」
十分冷靜道了謝,從孫楚手中接過那道該死的書信展開細看後,王琛見何攀在書信上先是稟報了漢軍現在的情況,說是張志已經通過漢軍偏師的渠道知道了東吳背刺南中的消息,又說張志此前並沒有想到東吳會這麼快翻臉偷襲,在南中幾乎沒有留下什麼軍隊守衛後方,味縣隨時可能淪陷,所以張志心中焦慮萬分,已經在商量主動北上和晉軍決戰的計劃,勸石苞不要急著南下,只管在涪縣耐心等候就行。
再然後才最關鍵,何攀又在信上稟報,說是張志在與眾人商議主動北上一時失言,說出了晉軍監軍王琛暗中和漢軍聯繫的情況,還準備想方設法與王琛取得聯繫,讓王琛幫助漢軍拿下晉軍的營地。此外,何攀當然還順便稟報了漢軍的大概兵力部署情況。
畢竟是世家子弟受過良好教育,仔細看完了這道書信後,王琛非但沒有焦急辯解,相反還閉上了眼睛冷靜盤算,片刻後,王琛還又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說道:「不打自招,看來何攀此前的密報確實不假,我軍之中,確實藏有一個重要內奸,也的確和張志小兒取得了秘密聯繫。」
「王監軍此言何意?」孫楚疑惑問道。
「子荊,這你還不明白?」王琛微笑反問,又無比自信的說道:「我們中間的內奸,已經把何攀叛變的情況暗中知會給了張志小兒,何攀的身份已經暴露,所以張志小兒才以何攀的性命為要挾,逼著何攀寫了這道假信污衊本官,同時混淆我們的判斷,給我們中間的內奸打掩護。」
「監軍這話說得太對了!」孫楚猛的一拍大腿,激動說道:「沒錯,肯定是這樣,我們的叛徒肯定已經向張志小兒告了密,讓張志小兒知道了何攀是我們的內應,所以張志小兒才用刀逼著何攀寫了這道書信來污衊王監軍,同時也掩護我們中間的那個叛徒!」
激動的嚷嚷著,孫楚還迫不及待的搶過書信,遞給中軍大帳里那幫中正子弟傳看,結果中正子弟們看了個個點頭,都說這道書信肯定是張志逼著何攀寫的,何攀的身份肯定已經被晉軍叛徒出賣,然後算是王琛叔輩的王渾還拱手說道:「大帥,下官願意滿門性命擔保王監軍的清白,這道書信肯定是張志小兒逼著何攀寫了來污衊王監軍的。」
「我等也願保。」
中正子弟們紛紛拱手,全都表示他們相信王琛是受到了無恥污衊,石苞則微微一笑,說道:「急什麼?老夫還沒看信,拿上來,讓老夫看看這道書信到底是什麼內容。」
手裡拿著書信的荀輯唱諾,趕緊捧信上前,然而在即將把書信遞到了石苞手裡時,荀輯卻又無意中瞟見了書信上的一行文字,又趕緊把信收回來重新細看,然後又象發現新大陸一樣的嚷嚷道:「眾位快看,這道書信藏有玄機,這上面的文字從左到右橫讀,最上面的四個字是——某已暴露!」
聽到這話,孫楚等中正子弟當然是趕緊上前同看,見書信上最上面那行字從左到右橫讀確實是『某已暴露』四個字,孫楚等人頓時就驚喜的嚷嚷了起來,「某已暴露!沒錯,是這四個字!肯定是何先生在告訴我們,說他的身份已經泄露。叫我們不要相信這道書信的內容。」
事情關係到了自己,王琛當然是趕緊上前同看書信,見何攀確實在書信上用暗語交代書信是假,王琛也頓時鬆了口氣,忙又說道:「快仔細看,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暗語。」
孫楚等人趕緊答應,又仔細尋找其他暗語時,又很快發現書信的最下面一行字從左到右也是四個關鍵字,孫楚也頓時激動的喊道:「最下面的一行,內應仲容!我們中間的叛徒,叫仲容!叫……。」
喊到這裡,孫楚猛的打住,也立即把驚訝的目光轉向了表字叫做仲容的石苞,其他的中正子弟通通如此,惟有王琛不動聲色,心中冷笑。
不管再是如何的老於城府,震驚的表情還是出現在了石苞的臉上,心中恐慌之下,石苞趕緊搶過了那道該死的書信展開觀看,匆匆看完了大概內容,又確認了這道書信藏著『某已暴露』和『內應仲容』兩句暗語,石苞氣得是直接大笑出聲,笑道:「好手段,好手段!難怪蜀人傳言張志逆賊是諸葛亮復生,看來還真的不是空穴來風,這樣的奸詐手段,確實和諸葛村夫有得一比!哈哈,哈哈哈哈哈!厲害啊!厲害!」
一大幫中正子弟都不吭聲,都是耐心等著石苞做出下一步反應,石苞見了大怒,咆哮道:「都看著老夫做什麼?難道你們真的懷疑老夫和張志逆賊暗中勾結,擁兵自重,準備和張志小兒平分蜀地?」
「末將等不敢。」孫楚陰笑著回答道:「不過這麼大的事情,還是得請大帥給朝廷和末將等一個交代。」
「老夫需要給你們什麼交代?!」
石苞氣急敗壞的咆哮,還下意識抓起書信就撕,咆哮道:「就憑一個小小勸學從事,寫的一道……。」
「大帥——!」
孫鑠的焦急喝阻晚了一步,刷拉一聲,寫在白絹上的書信已經被石苞在極度震怒中一撕兩半,孫鑠見了大急,忙又大吼道:「大帥,不能撕,否則你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石苞呆住,也這才發現自己的撕信之舉有毀滅證據的嫌疑,趕緊停止了下一步的撕信動作,口中也不敢再吼,孫鑠也趕緊向眾人拱手說道:「各位,還請做一個憑證,大帥是氣急了才撕的信,並非有意毀滅這道書信。」
聽到這話,寒門子弟出身的晉軍文武將官倒是紛紛點頭,中正子弟的文官武將卻誰都不吭聲,惟有孫楚獰笑說道:「不錯,是急了,確實是急了。」
石苞再不敢說話,臉色青黑著盤算了半晌才把撕成兩半的書信遞給王琛,說道:「監軍,拜託你處置了。」
「謹遵大帥號命。」王琛不動聲色的回答,然後才接過書信,小心翼翼的折了裝進懷中,又問道:「大帥,那下一步怎麼辦?」
遲疑了一下,儘管明知道王琛肯定會把這道該死的書信快馬送往洛陽打小報告,然而為了戰略全局著想,石苞還是黑著臉說道:「主力不動,騎兵分為三隊,輪流出擊南下,襲擾綿竹周邊的村落莊園,給本帥見人就殺,見房就燒,把綿竹周邊給本帥徹底化為一片焦土,逼著張志逆賊北上決戰!」
很可惜,因為張志提前料到了石苞的戰術手段,搶先疏散了周邊百姓,輪流出擊的晉軍騎兵南下之後,並沒有取得什麼象樣的效果,僅僅只是燒掉了一些空無一人的村落房屋,殺了一些抱著僥倖心理不肯進城避難的益州百姓,沒有能夠觸及到漢軍的根本利益,消息回報到石苞面前,石苞無可奈何,也只好命令騎兵冒險深入漢軍控制地的腹地,去對漢軍後方的百姓下手。
同時還有讓石苞暴跳如雷和百口莫辯的事,晉軍小吏把陸抗的書信送到了漢軍營地後,回報說他先是被漢軍誤認為是晉軍監軍王琛派去的使者,受到了漢軍的熱情款待,面前放滿了各種各樣在洛陽貴比黃金的垃圾食品,可是漢軍問清楚他是石苞派去的使者後,漢軍卻馬上撤走了那些絕世美味,改換粗糙的菜米豆羹給他吃飯。
聽到這個報告,王琛依然不動聲色,孫楚等人也仍然是冷笑連連,石苞卻是怒吼出聲,「無恥逆賊!竟然把人所共知的陳平離間計反著用,裝出故意幫老夫洗刷清白的模樣,讓老夫更加說不清楚!行,老夫知道你是想讓陛下生疑,下詔逼著老夫主動南下決戰,老夫偏不遂你的願,看我們誰先頂不住後方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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