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聽了閻宇的仔細介紹,張志才知道帶著田客主動來投軍的常勖,與他那位人品有些抱歉的堂弟常忌完全不同,非但人品要強出數倍,還是一個在忠誠方面絕不遜色於霍弋、羅憲等人的蜀漢忠臣。
常勖此前最耀眼的表現就是保衛張志的老家雒城,諸葛瞻父子在綿竹殉國後,鄧結巴的大軍在帶路黨的引領下長驅直進,成都周邊的蜀漢官吏不是望風而降就是紛紛棄職而逃,甚至就連身為蜀漢右大將軍的閻宇都逃回了成都,惟有當時擔任雒城縣長的常勖既不跑也不降,選擇了率領包括張志便宜老爸張容在內的雒城軍民堅守城池,還奇蹟般的擋住了鄧結巴的幾天時間,給了成都創造出兵救援雒城的機會。
很可惜,因譙半仙的鼓動,劉禪並沒有給雒城派來援軍,相反還給雒城派來了使者向鄧結巴請降,同時下詔命令常勖開城投降,常勖無奈只得領命,然後常勖又斷然拒絕了鄧結巴的招攬,領著妻小回到了江原老家隱居,所以毫不誇張的說,常勖絕對算得上蜀漢最後的忠臣之一。
也正因為知道了這些情況,張志便也放下架子,親自走出廳門迎接了常勖的到來,年約四旬的常勖也十分直接,才剛見到張志就伏地拜倒,朗聲說道:「前雒城縣令常勖,見過大漢後將軍,見過閻老將軍,舊吏不才,自請追隨後將軍起兵復國,重興大漢,鞍前馬後,甘效犬馬之勞,懇請後將軍收納!」
常勖的坦率態度讓張志對他的好感難免又增添了幾分,親自將常勖攙起後,張志甚是歡喜的說道:「多謝常明廷重歸大漢,明廷此番壯舉,簡直堪比先帝時壽亭侯封金辭曹,右車騎(廖化)千里歸漢,又為我炎漢增添一段佳話。」
「後將軍太過謬讚,勖何德何能,如何敢與二位先賢相比?」常勖謙虛,又說道:「另外,舊吏還必須得向後將軍請罪,舊吏的從弟(堂弟)常忌貪圖富貴,竟然出賣後將軍的父親張金曹,險些使後將軍的父親兄弟落入賊軍之手,又潛行南下,鼓動南中大姓叛漢降賊,罪該萬死,舊吏身為從兄,未能阻止從弟胡作非為,同樣罪在不赦。」
「常明廷言過了,那是你從弟做的事,與你有何相干?」張志微笑說道:「還有,你從弟做的那些事也一件都沒有做成,本將軍也因此沒有殺他,當然也就更加不會牽連到常明廷你的身上了。」
言罷,張志又趕緊邀請常勖到入廳落坐,設宴為常勖接風洗塵,常勖則儀容端正,受寵不驚,一舉一動形同平常,言語更是毫無刻意諂媚,讓張志對他的印象難免更好,再加上常勖又是第一個從外地來成都投奔漢軍的蜀漢舊官,所以張志便也難得大方了一把,把常勖封為了廣漢太守,準備在光復了雒城之後,讓常勖重回自己的老家雒城上任。
常勖也依然舉止自若,客氣了兩句就坦然接受了張志的冊封,張志也這才問起常勖率領田客前來成都投軍的經過,常勖則如實回答道:「回稟後將軍,下官聽到了大漢軍隊光復成都的消息後,就馬上生出了重歸大漢的念頭,好在下官的老母妻兒都很支持下官的決定,所以下官又勸說了一些自家的田客前來投軍後,就在今天早上從江原出發來了這裡。」
「辛苦,辛苦。」張志微笑點頭,又好奇問道:「脩業先生,多問一句,你率領自家田客投軍歸漢這一點,你的從父常老太守可知道?」
「知道。」常勖如實回答,說道:「下官決定歸漢時,也曾把這個情況稟報從父,另外下官從江原帶來的田客,還有一些人是從父他家中的僱農。」
「那常太守是什麼態度?是否支持?」張志關心的追問。
「從父他未做表態。」常勖繼續如實回答,說道:「從父他只是說下官已是不惑之年,做什麼事無須徵求他的同意,讓下官自己拿主意,下官今天早上從江原出發時,從父他也只是托人帶話,讓下官順便打聽一下忌弟的情況。」
張志點頭,知道常閎故意不做表態是在打觀望主意,同時也利用自請歸漢的常勖做一塊探路石,試探一下自己對江原常家的態度。常勖卻是自告奮勇,又主動說道:「後將軍,倘若你若有意與下官的從父聯繫,下官願意居中牽線,下官這就寫信給從父,向他稟報忌弟現在的情況,還有勸說從父來成都拜訪後將軍。」
「不急。」張志微笑答道:「天色已經不早,先生又遠來辛苦,還是休息上一兩天時間,再勞煩先生動筆不遲。」
「沒關係。」人無完人,可能是性格稍稍有些急噪,常勖堅持道:「江原距離成都不過七十里,還過了陦水就一路都是平坦大道,下官毫不辛苦,還是讓下官現在就替後將軍做書吧。」
張志本來還想推辭,然而話到嘴邊時,張志卻突然心中一動,忙問道:「脩業先生,你剛才說什麼?麻煩你重新說一遍。」
常勖有些糊塗,但還是說道:「後將軍,下官剛才說沒關係,江原距離成都不過七十里,還過了陦水就是平坦大道,所以毫不辛苦,可以立即寫信給從父。」
張志眨巴眨巴眼睛,很快就笑道:「哦,原來是這樣,既然這是脩業先生的一番美意,那就辛苦脩業先生立即做書,本將軍明天早上就派人把書信送去江原。」
說完了,張志還真的馬上讓人拿來絹筆,常勖也言而有信,馬上就寫了一道書信給自己的叔父常家家主常閎,讓他知道張志沒有殺他的兒子常忌,還有勸說常閎儘快前來成都拜訪張志,張志笑著謝過,又和常勖敘談了許久,然後才讓人把常勖請去客房休息不提。
在這個期間,擅長應對世家的閻宇也一直陪同在旁,然後到了常勖被張志的親兵請走之後,閻宇還不失望的說道:「可惜,如果這個常勖是常閎直接派來的就好了,現在的情況,這個常勖應該是常閎那條老狐狸順水推舟送來的探路石,想摸清楚我們對常家的態度再做決定,而且就形勢而言,果斷倒向我們的可能還微乎其微。」
「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一點。」張志搖頭,又說道:「閻老將軍,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是不是太過忽視江原常家對我們的威脅了?」
「忽視常家的威脅?」閻宇一楞,不無疑惑的說道:「常家對我們有什麼威脅?就算他家肯定藏在許多人口隱戶,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組建起幾千私兵,但是象這種世家私兵,能對我們有多大的威脅?」
「但如果江原常家和晉賊聯手了怎麼辦?」張志反問,又說道:「剛才常勖的那句話,無意中提醒了我,江原距離成都實在是太近了,只有區區七十里道路,而且還全部都是平坦大路,假如司馬望帶著從南中回來的晉賊軍隊駐守在了那裡,等於就變成了一把抵在我們後腰上的一把尖刀,我們一旦出動主力去光復其他方向的淪陷城池,他隨時就有可能乘虛而入,直搗成都抄我們在益州本土的唯一後方!」
閻宇的臉色微變,趕緊了點了點頭承認有這個危險,張志則又說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天經過江原的時候,我順便觀察了一下江原的地形,江原的北面和東面都有陦水保護,南靠寶資山同樣無法發起攻城,只有西面可以受敵,在成都平原上絕對算上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形,晉賊軍隊如果駐紮在那裡,又得到了常家的錢糧支持,我們除了發動拔掉這個釘子以外,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有這個可能,江原的地形確實有利於長期堅守,常家又是益州的頂級豪族,錢糧積蓄絕對眾多,也供養得起晉賊軍隊!」閻宇趕緊點頭,又問道:「後將軍,那你打算怎麼辦?」
張志沒有急著回答,盤算了片刻後,張志長得很象諸葛亮的眼睛,還逐漸變成了綠豆三角眼,射出了兩道陰狠的綠光……
…………
成都與江原之間的交通確實無比方便,張志第二天早上派快馬把常勖的書信送出,才剛到了第二天的正午時分,漢軍信使就已經把書信送到了江原城外的常家莊園中,呈遞到了曾經的蜀漢漢中太守、現在的常家家主常閎面前。
漢軍信使不止帶來了常勖寫給常閎的書信,還帶來了一道薛讓代筆的張志書信,在給常閎的書信上,張志還以晚輩身份問候常閎,明白告訴常閎說自己絕對不會計較常閎兒子常忌出賣自己父親兄弟的往事,還對自己因為公務纏身無法親自到江原登門拜訪常閎,表示了最為誠懇的歉意,然後才更加誠懇的邀請常閎在閒暇時親臨成都,與自己共商復國大急。
還是在反覆看完了張志這道語氣恭敬的書信後,常閎才悄悄鬆了口氣,然後趕緊讓下人把漢軍信使請下去休息,吩咐好酒好菜好生款待,等待自己寫好給張志的回信,請漢軍信使隨便帶回去。結果漢軍信使前腳剛走,幾天前從成都悄悄跑回來的常閎次子常威就趕緊問道:「父親,怎麼看?」
「應該是你從兄幫了我們大忙。」常閎微笑說道:「看到你從兄主動去請求賊軍錄用,張志小兒果然放鬆了對我們常家的警惕,不但沒有對我們流露半點敵意,相反還邀請為父去成都和他見面,看樣子,這個小匹夫是打算全力支持我們常家的支持了。」
「父親,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常威趕緊又問。
「虛與委蛇,穩住這個小匹夫。」常閎不動聲色的回答道:「算路程,最遲明天下午,老都督的大軍就能回師到江原城下,所以我們只需要穩住這個小匹夫一天時間,就可以徹底的高枕無憂了。」
常威點頭表示明白,又問道:「父親,那四弟常忌怎麼辦?既然他沒死,我們又選擇了繼續依附大晉朝廷,還幫著大晉軍隊在江原立足,張志小兒肯定不會放過他啊?」
「是你四弟重要,還是我們江原常家的全族性命重要?」常閎反問,又說道:「況且張志小兒還未必動得了你的四弟,現在益州到南中的道路盡被大晉軍隊掌握,他就是想給南中送道書信都難如登天,我們只要能夠等到大晉朝廷的後續軍隊南下平叛,還是有很大希望救回你的四弟。但我們常家如果站錯了隊,將來大晉朝廷的後軍南下,我們常家全族都難逃活命了。」
常威點頭再不吭聲,常閎也這才提筆給張志寫了一道回信,態度更加恭敬的向張志表示了謝意,感謝張志大人不記小人過沒有宰了他的四兒子,表示自己會儘快北上成都到張志面前磕頭,然後又準備了一份相當精美禮物,連同回信一起交給漢軍信使,請漢軍信使帶回去呈獻給張志。
也是湊巧,剛把張志的信使打發走沒過多久,望大爺派來的第二名使者,就快馬趕到了江原與常閎取得了聯繫,替望大爺向常家探聽和了解漢軍的最新動向,常閎不敢怠慢,趕緊如實報告說漢軍一直都在成都休整善後和擴編軍隊,並沒有急著向外擴張,同時還主動交出了張志寫給自己的書信,讓望大爺知道張志已經被自己暫時穩住,請望大爺趕緊率軍北上,儘快趕來江原與已經秘密做好了開戰準備的常家私兵會合。
了解到這些情況,晉軍使者不敢怠慢,趕緊又飛馬返回來路,也無比順利的在當天天色剛剛全黑時,在臨邛郊區遇到了正在休息吃飯的晉軍隊伍,見到了率軍回師的司馬望,結果聽完了信使轉達的常家報告,又看完了張志寫給常閎的籠絡書信,司馬望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下令道:「休息一個時辰,抓緊時間趕造火把,然後連夜北上,一定要在明天上午抵達江原!」
「老都督,沒有必要連夜行軍吧?」王渾說道:「我們的軍隊遠道而來,將士都已經十分疲憊,繼續連夜行軍的話,到了江原就沒有多少力氣作戰了。」
「兵貴神速,必須得連夜行軍。」司馬望不動聲色的說道:「江原距離成都太近,交通又無比方便,我們如果休息一夜再走的話,明天最起碼得下午時分才能抵達江原,然後也就沒有多少時間深溝高壘,建立堅固營地,惟有連夜行軍,爭取在明天上午時抵達江原,我們才有兩個白天的時間搶築營地,準備迎接賊軍進犯。否則的話,期間一旦走露風聲,給了張志賊軍提前應變的時間,我們搞不好後天早上就得被迫迎戰。」
王渾醒悟點頭,旁邊的胡烈卻有另一層擔心,忍不住開口提醒道:「老都督,這個江原常家到底靠不靠得住?末將可是聽說,現在的常家家主常閎曾經擔任過蜀人的漢中太守,是蜀國朝廷曾經的重臣之一,現在張志賊軍又打著偽漢旗號奪占了成都,這個常閎如果思念故國,和張志小兒暗中勾結,一邊把我們騙去江原,一邊讓賊軍在江原以逸待勞迎頭痛擊我們,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望大爺哈哈一笑,說道:「玄武放心,老夫十分了解這個常閎,他的確當過蜀人的漢中太守不假,但是蜀人朝廷當初之所以重用他,並不是因為他的才幹,而是因為他的家族勢力太過龐大,蜀人朝廷不得不討好他,把他封為太守高位供起來讓其他的蜀地世家看,而且他擔任漢中太守期間,漢中的實權也一直都被姜維親自掌握,他對此也一直都是滿腹怨氣,對蜀人朝廷毫無忠心可言。」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這個常閎還和譙周是莫逆之交,幾個兒子,全部都是譙周親自教出來的嫡傳弟子。」
司馬望又微笑著補充道:「譙周寫下《仇國論》渙散蜀人軍心民心時,也是這個常閎領著一幫蜀人世家拼命的散播鼓吹,慫恿蜀人的官吏軍民放棄北伐,認清楚蜀地與中原的巨大差距。文帝興兵滅蜀後,他還代表江原常家首先歡迎中原軍隊入主蜀地,是蜀人中最堅定的投降派,再加上他還必須得為他的家族考慮,所以他除非傻了才會倒向逆天而為的張志賊軍。」
相信司馬望的識人之能,胡烈便也點了點頭不再擔心,司馬望則又大聲說道:「趕緊傳令,立即趕造火把,數量越多越好,多備鼓鑼,防範我們的士卒走散。告訴我們的將士,就說到了江原後犒勞三軍,想喝酒吃肉,就給老夫把速度加快起來。」
就這樣,為了儘量不給漢軍應變時間和爭取建立堅固營地的時間,在士卒頗為疲憊的情況,望大爺還是開啟了強行軍的模式,好在士家制對晉軍士卒的約束十分有效,再加上酒肉犒勞的誘惑,晉軍將士還是強行打起了精神,打著無數的火把連夜行進,猶如一條遊動的火龍,在深夜中不斷的奔襲北上。
而與此同時,鐵了心站隊晉軍的江原常家,也已經做好了迎接晉軍隊伍到來的一切準備,還已經集結好了自家的私兵,隨時準備著配合晉軍作戰,晉軍立足江原纏住漢軍的勝利曙光,當然也出現了即將抵達的地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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