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帝座久空懸
「我不過一介凡間修士,此生能否求證仙道,尚且難料。」趙黍望向絳瑛客:「仙凡之亂,我就算有再多謀劃與盤算,也不足以成事。我倒是想知道,天上眾多仙家又是如何看待這等亂象?」
絳瑛客淡然笑道:「如玄矩、蒼華,願心如何,你都見識到了。另外我可以告訴你,這兩位仙家跟青崖真君一樣,也是為天夏定鼎出過力的。
而且遠在千年前金睛妖王為禍世間,眾仙下界與群妖鬥法,由此使得玄門仙道大行於崑崙洲,這兩位仙家也在其中。可以說,他們都是有大功於眾生的。」
趙黍問道:「那他們為何坐視天夏朝覆滅?」
「自古以來,未有恆久不變的家國朝代,即便仙家傳承亦是如此。」絳瑛客說道:「天夏朝帝統暗弱,朝堂之上爭權奪利,公卿權貴貪圖享樂、掠民無度,如此自毀根基,仙家就算下界又幫得了什麼?或許儘快讓天夏朝覆滅、革故鼎新才是正理。」
「所以天夏覆滅之後,當年那些仙家便動念下界,再度干涉塵世。」趙黍言道:「既然凡人不堪教化,那便由仙家親自主持局面,對不對?」
絳瑛客笑著說:「怎麼到了你嘴裡,這些仙家高人好像就變成一個個居心不良之輩了?」
「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看透仙家用心?只知崑崙洲戰亂百年,仙家高人也不得清靜,上仙不也下界了麼?」趙黍言道。
絳瑛客指向景明先生:「你比他還要詭辯。難不成你毀了靈台墟,我沒有任何過問,反倒是自守清靜了?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趙黍則說:「上仙並不在意玄圃堂傳承,也無所謂靈台墟是否被毀。既然主動捲入亂局,不妨明言下界用意。」
「你猜猜?」絳瑛客偏偏不肯直說。
趙黍懶得與這位輕挑隨意的仙家計較,於是說:「雖然如今崑崙洲仍舊五國並立,但有熊國漸占上風,而且形勢難以逆轉。若未來崑崙洲再度一統,天上眾仙不得不考量玄門仙道將如何立足。上仙此番下界,想來與此有關。」
絳瑛客問道:「既然這麼說,我不該找你,而是要找有熊國那位左相大人。」
「何輕塵心志堅定,而且出身上景宗,未必能受上仙所動。」趙黍言道:「但我要是沒猜錯,或許早就有仙家留意有熊國帝室皇親了?鎮國武安公主修為高超,除了自身資質悟性,恐怕也少不了高人指點。然而據我所知,西河劍閣並非傳承悠久的仙家宗門。」
「你都這麼說了,我就更沒理由來找你了。」絳瑛客言道。
「上仙想要了結仙凡之亂,清楚亂局非止天上仙家願心弘誓,也與塵世戰亂未平、仙家傳承多端有關。」趙黍言道:「平定戰亂、一統崑崙,在長生久視的仙家眼中不過彈指一揮間,然而玄門仙道駁雜多端,天上仙家也是見地不一,甚至面對天外邪神侵伐滋擾,也不能合力應對,這才是亂局根源所在。」
絳瑛客聽完這番話,神色莊重:「如果是你,面對此等亂源,會有何等作為?」
「我近來不禁在想,群仙相助天夏朝設贊禮官,絕非無端而作。」趙黍言道:「贊禮官的科儀法事匯集過往諸般精妙,定下皇天后土、五方五德的格局,如此並非順應自然,實是刻意而為。」
「如何刻意?」絳瑛客順著話問道。
「天豈有帝乎?」趙黍搖頭道:「我自己也是修仙之人,隨著修為法力日益精進,對天地造化領悟越深,越發覺得萬物萬類流變無常。
仙家傳承之所以駁雜多端、層出不窮,正是天地造化本就是流變無窮。而贊禮官科儀法事強立天帝太一,欲總攝天地氣數,只怕違逆造化,如此反倒不合玄門仙道之理。」
絳瑛客問道:「你是覺得這樣不妥?」
「如果我就是一名單純的修仙之人,或許會覺得天帝之說荒誕可笑,贊禮官虛構神祇更是痴妄愚昧。」趙黍長嘆一聲:
「但我是贊禮官傳人,這些年經歷下來,漸漸明白天帝太一不止是為人間立皇帝正統,也是意圖破除仙家傳承駁雜多端之況,以忘我齊物之境界,包融萬法。
我聽聞上古之時便有九泉禁獄法,所求也是意圖總攝天地造化、氣數流變,足見懷有類似願心的仙家自古不絕。只可惜,天帝之位,至今空懸無主。」
絳瑛客目光深邃、意味難明:「你是覺得,要有人坐上這個天帝之位?」
「這難道不就是上仙此行用意?」趙黍反問道。
絳瑛客盯著趙黍,臉色沒有半點輕挑隨意:「說出這番話,你難不成覺得自己能夠坐上天帝之位?我該認為你是狂妄還是無知?梁韜敗亡的前車之鑑,你一點都沒領會麼?」
「如果是別人來找我,我都覺得對方是痴心妄想,可上仙不是凡夫俗子,若非事關重大,沒必要下界親臨。」趙黍與絳瑛客對視道:「而且上仙先前言及洞丹元君,可見此來並非只是代表玄圃洞天吧?」
絳瑛客語重心長道:「確實,你不僅在科儀法事上成就極高,在仙道一途的修為境界也大大超越了過往贊禮官。僅憑這一點,可謂是前無古人,所以我們對你頗為看重。」
趙黍雖無言語,但內心可謂是驚濤駭浪。即便他承認自己過往仙緣豐厚,可是像如今這樣,受多位仙家青睞看重,依舊深感前所未遇。
同樣大感震驚的還有周圍景明先生等人,他們儘管也十分清楚趙黍精通科儀法事,可是對仙家秘辛知之甚少,更無法像趙黍那樣,推演出天帝太一相關之事。
趙黍深深吐納一輪,撫平激盪心潮,隨後平靜問道:「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你?」絳瑛客環顧周圍一圈:「赤雲都、鳳鳴谷、雲岩峰,還有一位千年大妖,這些人都是無緣無故出現在此的嗎?你一人融匯懷英館、崇玄館、玄圃堂三門仙法,你以為換個人就能輕鬆做到了?更別說你在科儀法事上的成就,很早就得到蒼華天君的認可,否則也不會為了最終功成,放任梁韜布局。」
趙黍仔細回想,自己的經歷和積累,別說是同輩人,哪怕是修為境界相近的修士也鮮少能與自己相比的。
「而且我要是沒看錯,你身上應該不止三部仙法。」絳瑛客盯著趙黍說。
「瞞不過上仙。」趙黍言道。
「是與遁甲山洞天有關?」絳瑛客問道。
「不錯,上仙是否知曉這處洞天來歷?」趙黍追問道。
絳瑛客搖頭說:「我不清楚,我證道歲月在眾仙之中不算悠久,有些事還是要請教前輩尊長……我可以代你尋訪一番。」
「洞丹元君或許知曉。」趙黍這回也不隱瞞了:「請教她是否聽說過靈簫與真元玉府。」
「好,我會去問的。」絳瑛客答應得十分乾脆,沒有先前的試探言辭。
「至於其他,請恕我直言,我尚未求證仙道,許多事情還不敢妄想。」趙黍語氣平實。
「有些事,不一定要等到求證仙道之後才做。」絳瑛客站起身來:「當初你為梁韜設想的辦法,未必全錯。而且梁韜做不到的事情,你也已經做到了。」
趙黍抬眼說:「我為梁韜設想的未來成就,是要抹滅人心,以無私無欲的天心,承載造化樞機、萬氣流變、眾生信願。」
「所以我說,未必全錯,尚有可精進之處。」絳瑛客言道:「你要是不明白,且仔細體悟利用靈台墟開壇行法、禳消災氣之時,懷有怎樣心境。」
趙黍一愣,他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不必廣開壇場,就做到憑一己之力就改易了天地氣數。哪怕還談不上籠罩崑崙五方,卻遠遠超出過往行法所及。
「仙凡亂象日盛,已經到了不得不另尋出路的時候。」絳瑛客言道:「只是目前仍有幾位仙家,並不願共尊天帝、定規立矩。好話既已說盡,往後事態如何,便不由我等說了算。」
「群仙之間難道要為此鬥法相爭?」趙黍問道。
「你以為是現在才開始斗嗎?」絳瑛客苦笑道:「我明白跟你說了吧,東海水府祖上那些龍王,本就不願共商大事。過去蒼華天君與他們還有幾分香火情分,可蒼華天君殞落後,那些龍王便大肆鼓譟,不然為何東海這些年高人頻出?」
景明先生聞言說道:「難怪,我聽說當初地肺山一役,東海各家宗門水府折損了許多高手,沒想到短短十餘年,又有一批厲害人物自東海而來,底蘊之深超乎想像,我們赤雲都只能疲於應對。」
趙黍則問道:「東海高人之中,有下界仙家麼?」
「你放心,雙方彼此都緊盯著,誰都不方便下界。」絳瑛客答道。
趙黍沒想到,仙家之間也會因此發生爭鬥,而且聽絳瑛客的說法,這種爭鬥已經僵持了很長一段歲月。想到衡壁公曾提及天外邪神侵伐青崖仙境便耗費多年,這也不足為奇了。
「既然雙方僵持戒備,上仙又是如何下界的?」趙黍忽然想到。
絳瑛客有些自得:「誰叫你把靈台墟毀了?我當年將遺蛻與靈台墟融為一體,現在東土半壁山川都是我久遠前留下的生機法力,正好讓我藏木於林。」
趙黍淡淡一笑,這的確像是仙家手段,巧妙且不落俗套。
「也就是說,眼下天上眾仙之間的僵持局面,需要塵世交鋒分明之後才能轉變?」趙黍說。
「不錯。」絳瑛客說道:「而且不止是東海,另有一支天外之客,想借百相王紮根崑崙洲。」
「我與百相王本就結下仇怨,註定要以生死相爭。」趙黍說:「而且此番靈台墟行法,我身份難以掩藏,就看是我主動去瑤池國,還是百相王不顧一切要殺過來。」
絳瑛客笑道:「百相王根基獨特,不過以你如今修為,縱然不敵,也能脫身。何況你如今並非孤家寡人。」
一向沉默寡言的鷺忘機主動開口對趙黍說:「百相王與我有滅門之仇,你若與他鬥法,我必全力相助。」
趙黍微微點頭,其實就算沒有鷺忘機,趙黍也是打算讓何輕塵請上景宗一起對付百相王的。如果能夠拔除百相王這等兇悍強敵,對於攻略瑤池國有極大助益。
百相王固然強悍,趙黍也非往日可比。就算如今趙黍沒有地肺山時那等仙家法力加持,可一步步修煉精進,加上科儀法事之功,面對百相王也不至於膽寒怯戰。
實際上,趙黍的修為法力遠比其他同為結化胎仙的修士要高深,除了科儀法事,趙黍還有洞天總制真符,借洞天清氣修煉,可謂是一日千里。更何況登壇行法召遣法籙將吏,遠非一人之功。
這麼看來,難怪絳瑛客這些仙家看重自己,這等仙緣與功底,尋常修仙之人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好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絳瑛客從袖中取出一枚樹葉,望向趙黍手邊的玉樹寶杖:「此物借我一用。」
趙黍沒有多說,雙手奉上寶杖,絳瑛客輕撫片刻,樹葉化作一縷碧光融入杖中,不見蹤影。
「這是松風仙音符,必要之時,我會傳音於你。」絳瑛客交還寶杖:「我終究不能頻頻下界,許多事情還是要靠你在塵世處理。」
「多謝絳瑛上仙。」趙黍起身拜謝。
「你要經歷的,比我艱難得多。」絳瑛客望向在場其他人:「想必你們也清楚,既然聽到這些事了,就註定你們無法置身事外,日後還要請你們為趙黍分擔一二。」
鷺忘機等人立刻行禮稱是,而景明先生則多問一句:「那赤雲都歸附有熊國一事,洞丹祖師可有什麼吩咐?」
絳瑛客笑著搖頭:「你們如何抉擇,洞丹元君不會過問,禍福得失皆由你等自取。」
景明先生深深下拜,絳瑛客只是淡淡拂袖:「走了,你等各自珍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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