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點不敢當。【Google搜索】」衡壁公起身回答說:「小友如今總制仙境、主治洞天,能為我重塑真形、記名法籙,可見修為高深。何況小友已得總制真符,我理應奉小友為尊。」
「聞道有先後,衡壁公是青崖真君弟子,再怎麼說也是我的長輩。沒理由因為我修為略有精進,便要顛倒尊卑位份。」趙黍說。
衡壁公卻是連連搖頭:「非也。小友既已總制青崖仙境,洞天氣數法度加諸一身,如同塵世帝王登基御極,難道因為帝王年輕,前朝老臣就可以仰仗資歷而罔顧尊卑了麼?」
趙黍沉吟思量,主治洞天的仙家,其位業確實可大致類比塵世帝王。在洞天之中,其權柄之大,遠非凡人可比。
畢竟塵世帝王雖有百官臣僚輔弼,但也可能會受其掣肘,詔令不出都城、官吏虛與委蛇,歷來常有。而主治洞天的仙家總製法度,可隨意對千真萬聖、法籙將吏加以遷轉黜落,只憑一言可定。
更甚者,洞天內中實在的山川景物、宮府樓台,也可隨主治仙家觀想而改變。移山填海在洞天之中並非比喻之辭,主治仙家是能切實做到的。
「可我畢竟尚未成仙。」趙黍說:「倒不如說,我能夠憑總制真符便掌理洞天,這本就是青崖真君仙法玄妙。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仙家洞天可以被未成仙道的凡人所掌握。」
衡壁公點頭說:「真君開闢仙境洞天,從來不是為了獨享長生逍遙。我發現九天雲台也在小友身上,理應明白,真君從來不吝蔭佑門人。」
趙黍動念間展開九天雲台,雲氣隨即瀰漫四周,鋪展開來,宛如置身天上雲端一般。
九天雲台不是一件單獨存在的仙家法寶,它本身就是青崖仙境的一部分,也可以作為科儀壇場,接引洞天清氣流注下降,加持法事之功。趙黍便是藉此法寶,為衡壁公重塑真形。
「可惜,東勝都劇變,使得華胥國地脈大亂,梁韜當初投入各地的洞天雲篆皆已崩毀不存。」趙黍無奈言道:「不然的話,我或許可以試著重現洞天之中的千真萬聖。」
衡壁公重重嘆息:「梁韜為求人間道國,不惜讓洞天諸真沉淪,如今他身死道消,可謂是自作自受。」
趙黍則言道:「梁韜欲開創人間道國,成神道至尊,總攝天地氣數,固然是獨欲之心作祟,但或許也存有對抗天外邪神的打算。」
「應對天外邪神?」衡壁公沉吟片刻:「其實我也隱約猜到這個可能,只是……為達目的,他將我們洞天諸真視作柴薪般隨意消耗,恕我無法認同。」
趙黍默默點頭,洞天之中的千真萬聖、法籙將吏,無論是受點化飛升,還是洞天中自行化生,其實皆有靈智,他們的生死存亡也確實任由主治仙家一念而定。
然而洞天諸真不應被視作可隨意使喚的奴僕,更不該被當成資糧死物,主治仙家與洞天諸真的關係,相比起君臣,應該更接近師徒。起碼在青崖真君主治洞天之時,師徒名分更是確切無疑。
所以儘管梁韜當年的確掌握著洞天諸真的生死存亡,能夠隨意驅策法籙將吏,但是塵濁染化、瓦解真形之舉,卻是大違洞天仙真根基。也難怪後來衡壁公要借趙黍之手,脫離法籙將吏之列。
「梁韜既然擔心天外邪神覬覦殘存的青崖仙境,大可明言。我等身為真君弟子、法籙將吏,本就會傾力相助,即便要直面殞身解化的劫數,依舊不會逃避。」衡壁公言道:
「但是梁韜從來就不曾信任過我們,他將我們視作可以隨意揮霍損耗的器物,即便我過去不止一次進言勸阻,可他仍視若無睹。如今回想,梁韜恐怕也不曾將真君放在眼裡。」
趙黍一時無言以對,梁韜的確不是敬重仙祖尊長的性情。他修為高絕,傲視天下,謀劃布局時,從不以他人性命為念。即便是趙黍,也是到最後關頭才得到梁韜的完全信任。
因此梁韜想要開創的人間道國,從來就不是為蒼生百姓設想,完全是將他們當做實現自身願心的墊腳石。
如今回想,或許梁韜設想的人間道國,從根子上就有巨大弊病。梁韜就算成功了,也不見得會是蒼生之福。
「關於天外邪神,我還有一些事要向衡壁公請教。」趙黍言道。
「談不上請教。」衡壁公說:「小友儘管詢問便是。」
趙黍一揮手,腳邊雲氣升騰,凝成一尊狼頭人身的神像來:「當年攻伐青崖仙境的天外邪神,是否便是此等模樣?」
衡壁公瞧了一眼便搖頭否定:「那邪神並無人形,而是一頭與山脈等高的巨狼,渾身充斥邪異血穢氣息。它進攻洞天之初,尚未顯露形貌,便試圖染化洞天、篡變法度。
我能感覺到,那天外邪神曾吞噬了無數生靈,無時無刻不在散發亡魂悲鳴之聲,宛如水銀瀉地一般,試探青崖仙境的法度缺陷與破綻之處。」
衡壁公敘述的情況,快要超出趙黍可以理解的層次了。像此等仙神鬥法,已經不是簡單地較量法力深淺,而是雙方道基法度的交鋒。
「鬥法延續了很長時間,依人間歲月算,從邪神出手到攻入青崖仙境,大概便花了七八年。」衡壁公說。
「這麼久?!」趙黍吃了一驚。
衡壁公笑著擺手:「小友雖已總制青崖仙境,但並非常駐洞天,不知其中感受。大概就像是閉關清修時遁入虛靜之境,動輒幾日乃至幾十日,自己卻絲毫不覺,等出關之後才知曉已過去漫長歲月。」
「我明白了,所謂觀棋爛柯,不外如是。」趙黍也有類似體驗,這種並非是安眠睡覺,而是清靜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內證。
對於普通人而言,往往在身心高度專注於某事,以至於不覺時間流逝,甚至還能從中體會到充實與興奮。只是凡人未經修煉,平日心神散亂,只能在有為之時方能領會,而修仙之人則追求無為清靜之功。
至於洞天之中,那畢竟不是凡間,歲月流逝更不可以常理揣度,何況能夠開闢洞天的仙家高人,法力深廣可稱無窮無盡,與天外邪神斗個七八年也不算其事。
「對了,小友為何知曉天外邪神的面目?」衡壁公問道:「莫非它已經將爪牙伸向塵世?」
「恐怕正是如此。」趙黍說:「其實我過往見識過不少妖變之人,而他們恰恰就是變成半人半狼、毛髮濃密之貌,性喜血肉腑臟,幾乎與禽獸無異。
其中有些喪盡理智,有一些則保有常人心智,並且我還探聽到,九黎國的妖變之人是通過服食丹藥才發生變化。我懷疑那天外邪神的鷹犬爪牙在塵世活動已久,甚至……天夏末年永嘉梁氏突遭衰敗,也是天外邪神的謀劃。」
「這倒是我頭回聽說。」衡壁公言道:「照時間推算,永嘉梁氏遭劫的那段日子,青崖仙境確實正在與天外邪神激戰。那是一場幾乎看不到頭的戰鬥,洞天之中千真萬聖前赴後繼,奮戰不休。
因為邪神眷屬實在太多,它甚至用一根毫毛就能變出各種妖邪,我等實無暇顧及塵世弟子。等戰事稍緩,洞天已經崩毀大半,真君也已不幸殞落。在這期間有妖邪謀害梁氏,我們也幫不上忙。」
「梁韜意圖開創人間道國,便是希望通過總攝天地氣數、把握造化之功,登臨神道尊位,同時也能成就仙道。」趙黍解釋道:「如此一來,崩毀大半的青崖仙境或許就能得以修復完善,氣象也能比眼下深廣遼闊得多。而那時就算天外邪神再度來犯,他或許就能借神道尊位,策動天地氣數與眾生信願,與天外邪神相抗衡。」
「梁韜已死,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衡壁公言道:「他將青崖仙境與崇玄館傳承託付給小友,應當是殞落前有所勘破。就不知小友對將來有何打算?是要重振崇玄館麼?」
趙黍搖頭回答:「地肺山一戰過後,華胥國災變不斷,世人歸罪於我和梁韜,崇玄館聲名已壞,再難扭轉。眼下雖有少數崇玄館門人在海外隱遁,但我並不打算將他們接回崑崙洲,起碼不是眼下。」
衡壁公感嘆:「只是可惜了真君傳承。」
「我也明白衡壁公心思,不過我目前還有一件私事要做,不想牽連弟子,卻又擔心臂助不足。」趙黍將衡壁公召遣而出,的確是打算給自己多添一分助力。
衡壁公一點就通,拱手道:「我既已重塑真形、名列法籙,理應為洞天主治護法。今後我也不便以小友呼喚,尊稱『師君』如何?」
趙黍先是一愣,他原本想要拒絕,但考慮到洞天主治的身份,亦師亦君,師君之名的確無差。只是沒想到,繞了一圈下來,人間道國一無所成,自己卻成為了一方洞天師君。
「也罷,師君就師君。」趙黍笑道:「不過眼下駐守洞天只有衡壁公一人,我這師君名頭未免可笑。修仙之人理應虛名重實,我這裡也有一批籙壇吏兵,久受祭煉,或許能將他們點化為洞天護法。」
衡壁公見趙黍取出虎威鐵令,輕輕一招,九天雲台之上出現了數以百計的吏兵之形。
「如此甚好。」衡壁公點頭道:「我可在青崖仙境的協助接引。」
「那就請衡壁公先行一步。」以趙黍如今修為,想要點化籙兵直接升舉洞天,化為法籙將吏並不容易,但要是有衡壁公這麼一位洞天元老協助,便能輕鬆不少。
……
「這是開明九門陣的陣圖,內中除了陣式布置,還講解了諸般運用變化。」
雲岩峰養真窟中,趙黍端坐在上,招來一眾弟子,鷺忘機、蒼岩公、兆伯三位在旁見證,他把一卷書冊交給趙三玄:「雲岩峰氣象殊異,天成結界。然而稍顯粗陋,你下山涉世之前,理應將陣式布置妥善。」
「弟子遵命。」趙三玄躬身下拜,恭敬接過書卷。
趙三玄退下後,趙黃冠走上前來,趙黍拿出一個木匣:「這裡面是十二枚地乳石髓丹,正好適合你眼下修為,每月服食一枚,一年後應有精進之機。匣中還附有一卷采煉地乳法,你下山之前,要采足能夠煉製十二枚丹藥所需地乳,這是為師給你的考驗,能否做到?」
趙黃冠認真回答:「弟子一定做到,不負師尊期望!」
趙黍微微點頭,招來彤纓,托起一柄斬馬大劍,劍鞘以金漆書符:「為師已經重新祭煉此劍,你悟性雖高,可性情暴烈,所以我在鞘上書符,唯有忘形寧息,方可拔劍。待得你能隨心所欲拔劍而出,心性修持才算更上一層。」
「弟子記住了。」
彤纓退下後,青策上前行禮,趙黍取出一支青玄筆,言道:「此乃青玄筆,追隨為師多年。眾弟子中,你在符法一途精研最深,這筆留給你,望你日後勤修道業、精誠不渝。」
青策恭敬拜謝,此後還有幾位化形弟子,也都相繼獲得趙黍賜下法寶或經卷。每個人所得不盡相同,不止是器物有別,而且涉及不同門類術法運用,足見趙黍所學廣博。
「其餘尚未化形的弟子,尚需刻苦用功。」趙黍對一側乖乖站立的眾獺妖說:「這段日子為師已將各部法訣傳授於你等,今後若有不明之處,可向幾位師兄與前輩討教。」
眾弟子紛紛揖拜稱是,趙黍繼續說:「當今世道昏濁未明,理應靜誦仙經,不宜好勇鬥狠。倘若下山行走,絕不可興禍作祟,否則不待承負來報,為師將親自前來,誅邪伐惡。」
隨後趙黍起身對鷺忘機等人拱手揖拜:「趙某此去,萬水千山,恐多年不得回返。雲岩峰和諸位弟子,便有勞幾位多加照拂了。」
對面三位也都拱手回禮,做完這一切,趙黍起身稍整衣冠,提起玉樹寶杖,邁步走出養真窟,眾人緊跟而出。
「不必相送。」趙黍輕道一句,身形漸漸變成徐懷玉的模樣,足下生雲,隨即沖霄而去,轉眼與天同色,不復得見。
()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