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心中賊難破

  洪尚武獨自一人身處靜室之中,盤坐榻上,調息行功煉化藥力,由於洞府禁制反震造成的傷勢,此刻正迅速恢復。

  沖虛山傳下的仙武法訣,不僅讓洪尚武體魄強悍遠勝同等修為境界的其他修士,傷勢恢復也快得異乎尋常。

  哪怕是深達腑臟經絡的難解內傷,洪尚武也不必像其他修士那樣,耗費長久時日慢慢調養。

  「看來這個徐懷玉不簡單啊。」行功完畢,洪尚武略作導引,周身氣血鼓動奔涌,皮膚表面可見團塊起伏,同時暗自言道:

  「呼氣召將,想來是精通符法召遣。當今有熊國內,符法造詣達此境界者不多,稍有名氣的,大多被朝廷賜予錦囊魚符,不乏達官貴人供奉禮遇,過去卻未曾聽聞徐懷玉之名。」

  有熊國不像華胥國那樣設館廨之制,修仙宗門與傳承林立各地,既有上景宗、太乙門,這等名聲顯赫、門人眾多的大派,也有西河劍閣、承露台這種弟子多為王公貴胄出身的富貴宗門,更不缺那等僅有三五人的小門小派。

  而其中修為高深之輩,大多為同道所知曉,那種一心隱逸清修之人不是沒有,只是他們既然不願現身涉世,跟不存在也沒多少差別。

  現在這個徐懷玉就有點像是隱修高人,來歷神秘,法力卻十分高深。

  但洪尚武卻隱約覺得不對勁,他在交手中發現徐懷玉此人鬥法經驗十分豐富,哪怕是剛從棺材中出來,還沒搞清現況,面對自己悍然出手,不僅打得有來有回,還能敏銳發現自己暗傷破綻,尋隙反擊。

  這等本事,沒經歷過殺伐血戰是磨練不出來的。洪尚武自己行走江湖惡戰甚多,對殺伐爭鬥有著本能般的感應。而且看徐懷玉的術法運用,凶威甚烈,他敢斷定此人不是那種隱逸清修之輩。

  想到此處,洪尚武找出一塊漆金薰香,投入香爐中將其點燃,煙氣蒸騰飄起,凝成虛幻人影,是一位白髮老翁。

  「恩公。」洪尚武朝著白髮老翁拱手低頭。

  「此時焚香聯絡,莫非你已將石樑十二寨盡數收入麾下了?」白髮老翁問道。

  「事情已大致談妥,但還要試探各寨是否真心歸順。」洪尚武說:「此次聯絡另有一事——恩公可還記得,白龍寨後山那座蛟龍洞府?」

  「怎麼?洞府出世了?」白髮老翁問道。

  「不錯!」洪尚武神色略顯興奮:「這段日子白龍寨夜裡天光垂照、白晝雲氣罩山,分明是洞府現世之兆。於是晚輩邀集江湖同道打破洞府禁制,試圖一探究竟。」

  「雖說是蛟龍洞府,但歲月久遠,內中珍藏未必太多。」白髮老翁說:「老夫當初指點你去那裡,無非是為一縷真龍之氣,你若能收攝煉化,或可易質鍊形、結化胎仙。」

  「這……前輩有所不知,那蛟龍洞府已有人搶先一步占據了。」洪尚武言道。

  「什麼?!」白髮老翁慍怒非常,煙氣凝成的虛影向外一張,喝問道:「哪來的鼠輩?竟敢壞老夫的布局?」

  「此人自稱徐懷玉,修為境界與晚輩相仿,有呼氣召將的法力。」洪尚武解釋說:「晚輩進入洞府時,發現此人剛從棺材中甦醒過來,狀況詭異難測。晚輩不願打草驚蛇,打算先行安撫之舉。」

  洪尚武可不敢說自己敗給了徐懷玉,於是話中加以掩飾。

  「徐懷玉?未曾聽聞,你可看出此人師承來歷?」白髮老翁問道。

  「一時之間難以辨明。」洪尚武稍作思忖:「他召遣神將虎頭人身,金風凌厲。而且他還有一鏡一劍兩樣法寶,雖未盡展妙用,但晚輩感應其非比尋常。」

  「一鏡一劍?」白髮老翁沉思不語。

  「此外,還有一事。」洪尚武繼續說:「日前有一位上景宗弟子冒充江湖散修前來白龍寨,此人到來,想必與恩公所言有熊國官軍將至相關。不過晚輩已經趁機將他交給徐懷玉處置,或能寬宥侵攻洞府之怨。若是能將這徐懷玉拉攏過來,對恩公想必也有用處。」

  「不錯,此事你做得很好。」白髮老翁點頭道:「既然洞府有變,我自然不會坐視。你先安撫那個徐懷玉,等我趕來之後再來決定如何處置。」

  說完這話,焚香菸氣飄散,不復人影。

  洪尚武獨對香爐沉吟良久,七年前祖江大水,芷蘭水榭受到波及,他與一夥江湖同道結交,打算趁機潛入內中盜竊法寶仙經。

  芷蘭水榭都是一群嬌柔女子,原本料定擋不住他們這伙彪悍散修,不曾想上景宗四仙公之一的夷真子帶人經過附近,直接御劍奔襲而至。

  夷真子在四仙公中劍術最為高明,並且嫉惡如仇,將一幫散修殺得七零八落,洪尚武也挨了兩劍,逃入水中僥倖逃脫。

  重傷落水的洪尚武未必能保住性命,但是有幸被恩公救起,治癒傷勢之後,受其指點來到白龍寨,開始聚攏流民、占山為寇,幾年下來聲勢越發浩大,已經不滿足於做一個匪寇山賊了。

  眼看這些年災變越發頻繁,有熊國各地烽煙四起,洪尚武有心要做一番大事,本來想趁蛟龍洞府現世機會,一舉結化胎仙,卻不料橫生枝節。

  機緣落空,這種事對於修仙之人而言難以容忍,洪尚武雖然落敗,卻不甘心就此放棄。

  「寨主,龍潭那邊有人出來了。」此時靜室之外嘍囉來報。

  「立刻召集各寨頭領與眾仙師,再點三百健卒隨行!」洪尚武下令道。

  ……

  趙黍來到龍潭外,望向四面山嶺絕壁,頭頂雲氣結成傘蓋,盤旋不去。

  心生感應,趙黍凝神契入洞天真符,抬手虛攝,天上雲蓋發出陣陣風雷之聲,迅速聚攏下沉,收入趙黍手中。

  一旁錢少白望見這等景象,驚疑不定,此等采攝風雲法力,即便是四仙公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做到。

  不過這回倒是錢少白誤會了,趙黍所攝並非尋常雲氣,而是九天雲台。

  「原來如此。」趙黍看著手中輕若無物的雲團,暗自言道:「九天雲台並非一件單獨法寶,它本就是青崖仙境的一部分,是法脈傳承的砥柱根基。」

  同樣是仙家法寶,也有高下之分。梁韜留給趙黍的大明寶鏡傳說是青崖真君煉製,有照徹六合、洞悉陰陽的妙用,還能作為周天氣象大陣的運轉樞紐。

  但九天雲台上接青崖仙境,御器施術可得洞天法度與浩蕩清氣贊功助力。

  傳說梁韜當年仗劍巡境,與黑山鬼帥一戰,其人立身雲巔,召遣一眾仙官將吏,雙方在天上激戰偌久。最終黑山鬼帥被斬,麾下陰兵鬼卒盡數覆滅。

  這等場面想來就是梁韜借九天雲台,將青崖仙境眾多仙官將吏召遣下界,也是總攝洞天方有此等威勢。

  而後來梁韜設計,使得眾多仙官將吏染化塵濁,真形瓦解,還原成洞天雲篆,被投入華胥國各處地脈靈穴,那等千真萬聖齊至畢現的場面便再難得見。

  如今趙黍得到洞天總制真符,九天雲台便可隨意御使。而且這件法寶可以化為壇場,與科儀法事之功契合無間,對趙黍而言再適合不過。

  「梁韜這是死了也不放過我啊。」趙黍嘆息。

  「法寶、洞天、仙籙,這就是青崖真君與崇玄館傳承的所在。」靈簫言道:「梁韜雖然沒說,但此間承負勾牽,你恐怕難以擺脫。」

  即便趙黍如今是孤身一人,可他並不會自視為沒有師門傳承的江湖散修,甚至他承擔的前人託付可謂十分沉重。

  天夏朝贊禮官,母親出身的玄圃堂,青崖真君與崇玄館,還有無法割捨的懷英館,趙黍肩負的術法傳承,遠比尋常修士要龐雜深厚。

  「我剛才聽你說,如今懷英館在華胥國地位十分崇高?」趙黍望見遠處盯梢的山寨嘍囉,沒有理會,詢問起一旁的錢少白。

  趙黍在離開洞府前便跟錢少白打探了華胥國的境況,結果出乎預料。

  在外人看來,東勝都劇變的罪魁禍首便是梁韜與趙黍,梁韜妄圖登臨神道尊位,趙黍則是頭號幫凶,他們兩人引起了東勝都一帶的巨大災變,隨後波及整個崑崙洲。

  而後傳出消息,因為東勝都宮城傾倒,華胥國主駕崩,王后周氏與群臣商議,扶太子登基。因為新君年幼,暫時由周太后垂簾聽政。

  華胥國人心民情未定,各地災變頻頻之際,太后廣發告諭,明言崇玄館犯上作亂,是當下禍亂之源,並勒令拒洪關梁氏子弟交出兵權。

  由於驃騎將軍梁豹也死在地肺山外,使得拒洪關即便有人做主,也不敢輕舉妄動,更不願輕易繳械棄權。

  而為了拔除此等心腹大患,周太后與群臣商議,調集國內各處兵馬,合力圍攻拒洪關。

  可此事進行得甚為混亂,一方面因為各地災變,武魁軍錢糧不濟,進軍遲緩,另一方面各地郡縣並無顯著響應,特別是鎮守蒹葭關的大司馬羅翼,手握重兵卻遲遲沒有動身。

  在此要緊關頭,或許是拒洪關內的梁氏子弟發現有可趁之機,竟然趁亂反攻而出,試圖一鼓作氣順江而下,直取東勝都。

  拒洪關大軍最初勢如破竹,已經逼近東勝都不足八十里,但不知因為何故,梁氏三彪之一的梁猛忽然在軍中暴斃,剩餘的梁驍、梁威二人因為進軍路線紛爭不和,這就讓朝廷把握到機會,下令各地兵馬前來勤王。

  總之在經過長達一年的對峙與交鋒中,拒洪關兵馬慘敗,梁氏三彪無一倖免,絕大多數梁氏子弟被梟首。

  但是為了阻擋拒洪關兵馬,朝廷要也不得不放任其他地方軍鎮坐大,其中最為強盛者便是大司馬羅翼。

  除此以外,朝廷還要積極拉攏各方,尤其是各家館廨。所以在戰亂期間,有一個消息漸漸傳遍華胥國內外,當初東勝都劇變中,斬殺梁韜與趙黍之人,正是懷英館首座張端景。

  為此朝廷對懷英館大加封賞,新任首座則是過去名不見經傳的石火光。

  「畢竟你們懷英館可是東勝都變亂後,華胥國最大一家館廨了。」錢少白答道:「我們後來了解到,降真館、明霞館兩位首座都死於地肺山。雲珠館、飛廉館過去以崇玄館馬首是瞻,大亂之後趕緊劃清界限,並且向懷英館輸誠示好,諂媚至極。」

  趙黍皺眉不語,他很清楚石火光的性情與能耐,石老根本不適合擔當館廨首座。朝廷恐怕是故意選定石火光,好藉此掌控懷英館,從而籠絡各家館廨。

  「那崇玄館呢?」趙黍問道:「崇玄館弟子不全是在地肺山。」

  「據說有不少被殺了,還有一些逃跑了。」錢少白忍不住問道:「你……你當初為什麼選擇投靠梁韜?」

  「你覺得呢?」趙黍不太想回答。

  錢少白此刻法力受制,反抗無用,只得放平心思說:「你不像是會受脅迫的人,難不成梁韜給了你什麼巨大誘惑?我聽說當初在地肺山,你甚至殺敗了瑤池國的百相王?這莫非就是梁韜許諾給你的無上法力?」

  「你看我現在這樣,像是能殺敗百相王的人麼?」趙黍冷笑一聲。

  如今回頭再看,人間道國師君這個妄想,弄得自己喪亂失常。為了打破這等痴妄,代價實在太大了,令人不堪回首。

  「道國師君是妄想,夢裡華胥、方寸太平何嘗不是妄想?」靈簫忽然出言點撥。

  趙黍若有所思,但他思索許久,仍然想不明白。

  一旁錢少白同樣不明所以,他承認自己看不透趙黍此人,而且眼下恐怕只有自己知道趙黍仍存活於世,搞不好為了保守秘密,他扭頭就要殺了自己。

  每每想起當初在華胥國的慘敗,錢少白內心就不得安寧,就連身中真氣也有一絲浮動。

  「錢道友,你來白龍寨潛伏,莫非是打算殺死洪尚武,以此攪亂各寨匪寇麼?」趙黍忽然問道。

  「若真能做到,那自然最好。」錢少白回答道。

  「那洪尚武死後,這滿地匪寇你打算怎麼處置?」趙黍又問。

  錢少白不知趙黍用意,只好說:「肯歸順降伏的,自然安排出路,不會隨意放任。要是頑抗到底,就只能剿滅殆盡了。」

  「那好,我就幫你殺了這個洪尚武。」趙黍忽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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